楊廷和、梁儲和毛紀三個人早些時候聯袂而至，比王瓊早到一些。

這幾天，西廠和錦衣衛在城里抄了不少官員的家，許多關系都找到了楊廷和。

西廠和錦衣衛這次做事，一改過去陰暗作風，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每捕一人，都把證據做得特別充分，讓人挑不出毛病。

就是楊廷和都找不到可攻擊的地方，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被關到天牢里面去。

更可惡的是，錦衣衛把這些人的罪狀都給貼在宮門外，把這些人后面的路子都給絕了。

雖然心中有怨氣，他也明白如果不讓皇帝出這口氣，估計自己都保不住。

毛紀有好幾次都忍不住，在內閣會議上大聲抗議，都被楊廷和給壓下去了。

這次的會議的主題，楊廷和并沒有提前得到消息，對于經歷兩朝風雨的他來說，只不過又是一場平常的堂上戰爭。

未時鐘聲響起，朱厚照踩著點進入會議室。

眾人趕緊起立行禮，朱厚照直接坐在前面，揮手示意大家坐下。

自七天前朝陽門外匆匆見了朱厚照一面，楊廷和這時才能細細打量一下朱厚照。

對于這個從小帶大的皇帝學生，楊廷和可謂了解甚深，但時隔一個多月再見，感覺變化了不少。

臉是曬黑了不少，顴骨高聳，完全不見年初生病時蒼白的模樣，身體瘦削，眼睛發亮，感覺有一點點陌生。

楊廷和低下了頭，近期是不是對皇權逼得太緊了。

看這樣子，皇上好像不想再忍下去了。

也對，出了這么大的事，圣人也不可能再忍。

朱厚照落座，一眼望去，大多數人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有江暉有點緊張。

“把茶水上了。”朱厚照看著眾人前面桌面上空空如也，感覺缺了點什么。

前世開會的時候，朱厚照無論任何會儀，總得帶個杯子，遇到尷尬情況，習慣性用喝水掩飾一下。

梁儲夾了一下腿，不知道皇上是何意，這茶水喝還是不喝呢。

這人年紀大了，有些事物就不好控制。

與皇上談事的時候，或上朝議事時，大臣們都會少喝水，像梁儲這種年長的，甚至不喝水。

就是為了避免上廁所，能到這個級別的大臣，都年紀不小，憋不了多久。

要是內急真的是憋不住，皇帝也不會介意，但在眾人眼底之下，還是很丟臉。

朱厚照當然不會去考慮這些，看到大家的神情有點不自然，心想，一杯茶水有這么大恩情么？封建社會的皇帝也太小氣了。

江暉看到眾人驚奇的樣子，才反應過來，這個會議室不對勁，細一想，不由眼睛睜大，嘴巴張開，看著皇帝。

難道！

皇帝知道我是穿越的！

不對！不對！不對！

難道皇帝也是穿越的!

他腦子快速地飛轉，要不是腦門出汗降溫，差點就過載死機。

這時，旁邊伺候的太監把茶水端了上來，他接過來，手有點抖，磕了幾下蓋碗，才撇去茶沫，喝一口，才回過神來。

眾人的反應，朱厚照看在眼里，也不在意。

“把紙打開。”朱厚照示意旁邊的小太監。

兩個小太監直接把一張大紙，兩邊撐開，掛在朱厚照座位后面的大黑板上，上下用八個木頭做成的卡子，牢牢固定在上面。

眾人抬頭看去，紙最上面寫大明瘟疫表，底下最左邊，寫著各個年份，中間分成三列，分別寫著地方，類型，死亡人數。

“各位卿家，朕這些天，把這些年的瘟疫統計了一下，自先朝至今三十四年間，發生了十六次瘟疫，情況令人擔心。”

話音一落，毛紀臉上緊皺的眉毛舒展開來，明顯是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事，不是皇帝的事啊。

未知總是讓人恐懼，特別是與皇帝共事，一不小心就人頭落地。

“朕今天召集各位，是想商討一個可行的方法，減少瘟疫對百姓的影響。”

除了江暉對今天會議的主題有些了解外，其他的人都是一臉茫然。

難道不是要秋后算賬么?

難道不是要劃分利益么？

難道不是.......?

西廠錦衣衛還在全京城不斷抓人。

沒看到天牢這幾天不斷往外清人騰地么。

在座的每位大佬，這些天門檻都被人快踏沒了。

然后皇帝召集開會，說是要商量防疫的事情。

瘟疫再可怕，也不就是多死幾個平頭老百姓，有那么重要么！

眼前那些空出來的官職，多出來的田地，不得好好商量分一下！

朱厚照坐在上頭，當然不知道底下這班大明精英團隊心里的想法。

還以為是因為眼光的局限，這些人并沒有太好的方法，所以會茫然。

王瓊眼看到楊廷和低頭不語，心里不由一笑，皇上果然厲害，估計讓這老賊準備的東西全落空。

楊廷和感受到了王瓊的眼光，抬起頭來，盯著上面的那張表格，站起來，說道，“皇上，老臣想上前看一下。”

朱厚照點點頭，內閣這些人都不年輕，眼神肯定不好使，“眾位愛卿隨便，可以先討論一下。”

“真是老奸巨猾！”王瓊馬上明白楊廷和的用意。

果然，毛紀和梁儲也一并上前來，三個人圍著大黑板，仔細地研究起來。

對于朝上各位人物的表現，江暉根本沒留意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皇帝的這張表格給吸引住了。

這個不是后世的表格么?

難道皇帝真的是跟我一樣？

江暉腦子又過載了。

但為什么其他人并不驚訝呢？

江暉揉了一下眉頭，敏而好學，不恥下問，轉頭面向旁邊坐著王守仁，問道，“王大學士，皇上這種記事方式還真新奇，不知從哪而來。”

江暉并不知道坐在他旁邊的人，就是他的偶像王陽明，只是剛才進來時，有留意過前面的小名牌，知道是個姓王的內閣大學士。

“這不過是金銀鋪，交引鋪經常用的計數的方法。”王守仁回答道，“豎寫時間，橫寫數。”

聽到這話，江暉感覺到自己腦門有點出汗，原來表格這么早就有了，自己還是太多疑了，什么都往穿越想。

實際上王守仁的回答也是很牽強，但在這年代，江暉根本沒辦法判別真假。

表格的出現是在中世紀的會計室（或者說帳房）里，桌子（在英文中與表格同樣采用table一詞來表示）上往往會鋪有一塊格子布，用來數錢。

了解了其中的奧妙，江暉才仔細看了表格里的內容，不由大吸一口氣。

之前手上整理的這些防疫資料，心中總有一個疑問，皇帝要求防疫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看了表上所列的年份和數據，他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不由脫口而出。

“黑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