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太液池邊上的五龍亭,朱厚照坐了下來。
夏至剛過,到處郁郁蔥蔥,微風輕撫垂柳,池面金光閃閃,不時有魚兒跳出水面。
鳥叫聲嘰嘰咋咋,不時聽到北邊內教場傳來士兵訓練的聲音。
透過太液池,紅色的皇城一角,映入朱厚照的眼簾。
“那是一座牢籠!”
相比之下,正德選擇的豹房,完全符合大隱隱于市的境界。
在皇城里面,特意弄出了一個世外桃源。
朱厚照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這是正德為自己營造的家。
也將是他的家。
既然家在這里,就不用想退路了。
難道回到那座皇城里,養(yǎng)寵物,做手工,修仙……
皇帝這么做,實際上也很舒服啊,不需要工作,用天下供養(yǎng)自己的愛好。
朱厚照有點明白,明朝的皇帝們。
真想吼出一聲,“這天下眾生,關我屁事!”
但板橋皇莊的楊二虎,彎腰扛著鋤頭的樣子,時不時出現(xiàn)在他眼前。
有時,他都以為是前世的姥爺也來了,繼續(xù)為他訴說著以前的故事。
沒吃,沒穿,沒有地,住著泥糊的房子,兄弟父母都餓死了。
他們用盡了一輩子的力氣,卻沒能填飽自己肚子。
“皇帝,還真的是不好當?!敝旌裾兆约撼靶α艘幌?。
不由懷念起前世,苦雖苦,努力的話,至少還有一點盼頭。
就是想躺平,也餓不死。
但在這里,他要是躺平了。
或許就有成千上萬的生命,無聲無息消失了。
如果這個世界有計算功德數(shù)的話,身為皇帝,肯定是負數(shù)的。
“既來之,則安之!”
“皇上大義!”魏彬在邊上附和道。
朱厚照微微一愣,難道這句話,不是這個意思么?
也沒有多說,只是點點頭,問道,“今天議事安排在幾時?”
“未時?!蔽罕蚧卮鸬?。
午飯過后,朱厚照又一頭扎進了公文批閱里面。
現(xiàn)在所有呈上來的奏禮,折子,他都自己親自審批。
看著皇帝一刻才批完一本,魏彬有點著急,但卻不敢說出口。
外面還有幾大箱呢,按皇上這個節(jié)奏,就是不睡,一輩子也批不完。
批了三本過后,朱厚照也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
回來這幾天,才批了不到五十份,相比于工作狂人,明太祖朱元璋,效率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根本是拍馬都追不上。
每份題本,對于朱厚照來說,都是一篇古文閱讀理解。
而且寫一件事,人家都是九曲八彎,還得去理解文字后面深藏的意思。
手上批完一份,朱厚照揉搓一下太陽穴,把折子扔在桌上,說道。
“魏大伴,你來,幫我讀一下,并解釋意思?!?
“皇上,楊首輔他們快來了?!蔽罕蛘f道。
“來了再說,先讀吧,能批幾本是幾本。”朱厚照說道。
當下,魏彬便拿起一題本,看了一會,在本子上面的內容畫了一條線,說道,“大同知府,求修黃河費用,內閣批了一半的費用?!?
朱厚照接過題本,又看了一遍,有了魏彬的總結,直接略過奉承的廢話,稍微看了上下文。
便用朱筆寫了準字。
有了魏彬幫忙,速度馬上就提起來。
“岳州,水災,”魏彬說道。
旁邊就有一個小太監(jiān),在一張畫滿格子的大紙上,對著六月的那一格。
寫上,“岳州,水災?!?
內閣的票擬,上面寫著,令岳州府販濟撫恤、借糧復耕。
朱厚照又仔細看了一遍,走到輿圖前,找到了岳州的位置。
在洞庭湖邊上,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洞庭湖與長江相通,明代之前,地勢比較高,洪災少。
但現(xiàn)在,說是長江水倒灌,近十年間,連續(xù)不斷發(fā)生災害。
不用說現(xiàn)在,就是在后世,在三峽工程沒有起來前,這個地方都是洪澇重災區(qū)。
提筆寫了個準字,又在旁邊寫上,具疏上,意思就是把受災情況詳細報上來。
又批完幾本,外面已經(jīng)在報,開會的人都到了。
朱厚照停下手頭的工作,移步到邊上的新布置的會議廳。
這是王瓊與王守仁加入內閣后,與皇帝的第一次全面會議。
王守仁第一次來到這個會議室,感覺挺新奇的。
殿里擺的桌子,都沒有高低之分,前面后面各擺了三張,兩邊分別擺了十張。
桌子與桌子之間并不相連,留有一個人出入的空間。
二十六張桌子圍成了一個長方形,靠著墻邊,則放了許多挨著的椅子。
在殿的最前端,則立著一個大架子,上面放著一塊大大涂滿黑色的木板。
王守仁不由愣了一下,正想走上前細看,但看到其他人已經(jīng)坐下,正想找自己的座位,卻發(fā)現(xiàn)旁邊桌子上面,立著一塊小牌,兩邊上面寫著他的字,王伯安。
坐下后,發(fā)現(xiàn)除了內閣成員之外,還來了三個人,他只認識一個人,就是來自四川的童瑞,現(xiàn)任順天府府尹。
這幾個人看來也是第一次參加會議,除了年輕那個,其余兩人找到自己名字座位后,坐下感覺有點拘謹。
王守仁不由對坐在邊上的年輕人感興趣,才多大年紀,就能跟內閣大佬同起同坐了。
江暉自皇帝歸來后,重新上班時,整個縣衙效率提高了幾倍。
之前辦事拖拉的習慣,完全不見影蹤,政令一出,都不用錦衣衛(wèi)督促,大家都搶著辦。
趕緊趁著這個機會,江暉這幾天都加班加點,對宛平規(guī)劃做了不少調整。
許多以前不敢做,相對比較激進的方案,如丈量土地,商稅這些,已經(jīng)開始派人在做。
對于一些之前頑固不化的人,江暉則毫不留情,能殺的,絕對不收監(jiān)。
宛平管轄內,不少官員對于江暉的新政策,指點得太厲害,直接被錦衣衛(wèi)抓住把柄,沒收審就殺了。
勛貴王府,都叮囑后輩,下人,不得惹到宛平縣衙上。
但宛平可不比仁和縣,上搞定好領導,下拿住幾個鄉(xiāng)紳,再給兩方帶來利益,事情就好辦。
雙方得益,中間的人民也能分點好處。
但這個方法,在宛平這里,難度要高出上百倍。
人多,關系復雜,又是在天子腳下,雖然抱上了皇上的大腿,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買帳的。
江暉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無比,利益平衡根本在這里玩不了,還是得看誰家的背景硬。
要從這么多人的口中,為宛平百姓謀點利益,可以說是在虎口拔牙。
一天真的是忙得疲于奔命,還好家里的幾房嬌妻還沒到京城,要不然,這小身板,根本受不了。
看著手上這份資料,江暉心里還是很不踏實,自昨天接到皇帝的命令,連夜整理出來的,但大多信息,都沒有底。
坐下有點不安,都不知道旁邊他的偶像王陽明,一直想開口跟他說話。
仍然是埋頭在看著資料,不知道皇帝,為什么突然這么著急要宛平防疫方案,這么短時間,根本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