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剛起,魏蓮嶼便來叩響我的房門,手上還端了兩碗剛起鍋的杏花羹。
“吃快點。”魏蓮嶼一邊兩嘴鼓囊著,一邊含混不清道,“帶你去看個東西。”
一盞茶后,他直拉著還未漱牙潔面的我,穿過車馬云集的早市,來到一面水磨墻前。
殘破的水磨墻上,一張即將被風掀去的布告單。
“西鳩摩世家正在組織義卒圍獵?”我看了眼截止日期,“只剩下一天時間了······”
“去不?”魏蓮嶼緊盯著我。
我不假思索:“去。”
一般來說,神祇家族招募義卒,是為了彌補圍獵行動中人手不夠的問題。
但只要義卒在圍獵中成績卓絕,就可請求上級校尉,讓他為自己爭取族內供職的名額。
魏蓮嶼:“就是說,能通過這個方式成為西鳩摩門人對吧?”
我點點頭。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魏蓮嶼瞇起眼:“你想通過這個機會混進他們賣教籍的部門?搞圍獵的和賣書的,是一回事么?”
“不是一回事,但可以是一回事。”我胸有成竹道,“只要進了他們分壇機關,跟上層領導打好關系,通融一下跳個槽,從搞出狩的部門到銷售教籍的部門,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魏蓮嶼點點頭,回眸去看布告單:“圍獵的目標都是什么等級的鬼怪?”
“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要抽簽的。報名的時候,相關人員會給一筒竹簽,抽到什么就去獵捕什么,以數量定勝負。”
只是有一個問題。
“這個圍獵已經開始這么多天了,其他義卒必定捕到了相當數量的鬼怪。要在最后一天時間里超過他們,有些困難呢。”
魏蓮嶼聽罷,沒有應答,只是突然踏前一步,將那布告單撕了下來。
我迷惑地看著他。
魏蓮嶼一面將布告單撕成碎片,一面解釋道:“不是說有點難嗎,那就把這布告撕了,別人看不到,就少些競爭對手了。”
我不禁失笑。
且不說最后一天報名的人還有多少競爭力。單撕這一張布告也不夠啊,人家西鳩摩又不是全城單單只貼這一張給咱看的。
小兒之舉。
我沒有點破,只是粲然笑道:“走罷。”
······ ······
圍獵報名處。
“寫下姓字籍貫。”文員將一張黃紙和一枝細毫擺在我面前。
我執起筆。
裴斗牛。
襄陽松江人。
身后的魏蓮嶼皺了皺眉:“都忘了還沒給你換個名字呢。”
寫畢了,交還過去。很快,文員遞來了一個滿是簽籌的竹筒。
我接在手里。
獵,獵,獵。
三聲搖過,只聽啪嗒一下,一根竹簽順利摔出。
拾起來一看,竹簽末端赫然寫著“青竹髑髏”四字。
魏蓮嶼“嘁”了一聲,扣了扣文員面前的桌子:“問一下哈,現在所有義卒里圍獵數最高的,是多少啊?”
文員翻了兩下面前的登記簿,說:“有兩千三百三十六了。”
我頓時心下一涼。
“青竹髑髏”這種鬼倒是不難對付,頂多是個煞級鬼怪。
難的是這種鬼極為罕見。
居住在鄉野的婦女因自小營養缺失,生得矮小瘦削。不想活了的時候,即使踩上板凳,也不能把上吊的白綾拋上房梁。
這時她們就會選擇到附近的山林中,找矮一點的樹來掛脖子。
竹子枝杈生得低,且容易折彎,她們往往都會選擇吊死在竹子上面。
因此,要找到“青竹髑髏”這種鬼,必須滿足青竹子和女吊鬼這兩個條件。
“這得去有竹子的地方找,還得是成林蔽日的那種,否則陰氣不夠成不了髑髏鬼。”我嘆了口氣,“就兩天時間,怎么可能超過兩千三百三十六這個數。”
魏蓮嶼看著我焦灼的模樣,挑眉笑道:“燕大哥,我有一計,你聽不聽?”
我登時如逢甘霖——快快道來!
魏蓮嶼神秘一笑:“隨我來。”
······ ······
落日西入,秋風漸緊,正是蕭瑟時候。
我們到了一座城隍廟前,看見最后一名雜務正將大門閉上,攏緊衣袖,踏過廟前兩棵梧桐的落葉,向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走去。
“你不會是想······”看到城隍廟的匾額,我已經明白了大半。
魏蓮嶼不語,只挑了個眉,遂舉步向那石階走去。
我拉住了他:“地府不是正在通緝你么?”
魏蓮嶼:“那又如何?”
話音未落,只見他身形一晃,霎眼間就立在了兩扇烏黑厚重的印尼菠蘿格廟門面前。
廟門上,印刻著兩個門神的畫像。
都是黃金四目,朱衣玄裳。一個執戈,一個揚盾。
幽冥一脈的香火地祇數不勝數,各地城隍廟用以鎮守的門神也有不下百十來位,我沒研究過三教源流的神譜,但對眼前廟門上的這兩位卻熟悉得很。
他們一個叫方弼,一個叫方相,是商紂王的兩位鎮殿將軍。
后來判出朝歌,在封神戰役中死于落魂陣。因其威猛神武之姿,被后世頻頻列于門神鎮守一系。
可謂是世間門神之先祖。
就在這兩位門神先祖面前,魏蓮嶼雙手叉腰,颯然站立,下巴微微揚起,神氣十足道:“嘿,你倆確定要我這樣一直仰著頭看你們么?”
兩扇門板登時白光大放。
只聽見轟的一下巨響,那白光里跳出兩位金甲銀胄的威烈大將軍,撲通兩聲跪倒下來。
“!!!拜見我主阿蓮!!!”
魏蓮嶼悄悄側過身子,向石階下方的我使了個眼色。
好像在說,看我多牛叉。
我:這鬼國太子好像是個傻的······
跪在左首的執戈方弼:“殿下,幾日不見,您都瘦了。這陽間水陽間米咱吃著不習慣,還是趕緊回來喝腦漿啃頭骨罷——”一面說,一面悄悄把自己下垂的胡須捧在手中,生怕沾了地面的灰。
魏蓮嶼:“我要三千個青竹髑髏,日出前全部送齊。”
方弼面露尬色,悄悄望向了另一邊的揚盾方相。
方相:“殿、殿下,三殿宋帝王說了哇,您······”
魏蓮嶼突然:“誒你燙頭啦,還是羊毛卷。”說著伸手就揪。
方相聞言,嘿嘿一笑:“俺家婆娘老嫌俺不夠俊氣,俺看她怪愛看那些小鮮肉的,就模仿著燙了一下,還沒給她過目呢······”
魏蓮嶼:“不錯不錯。”
方相頓時喜形于色:“是哇?俺也覺著年輕了好多,老弼卻說太······”
方弼:“咳咳!”兩眼不住地使眼色。
方相趕忙將笑臉換下:“哦哦殿下,那宋帝王給所有巡陽鬼差都下了命令了哇,三日之內把您給請回去。您看他是我的上司,他的命令俺不敢不從哇!”
魏蓮嶼:“你們在天亮前給我找到三千個青竹髑髏,我就跟你們回去。”
“這·····”方弼方相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臉上看到為難的神色,“不瞞殿下,這管新鬼收錄的是一殿秦廣王那邊的業務,俺們是給三殿干活的,部門不同,這申請起來,要走好多手續哇。”
魏蓮嶼:“你們就說太子下的令,太子還答應了,找到這三千個,就老老實實回去。這樣還需要什么手續嗎?”
方弼“唉”了一聲,向前爬了兩步,道:“殿下,您要別的還好說。這青竹髑髏實在是不好找,現在人間官府都在改林為田,禁止普通人家定居山林。所以沒什么人會跑到林子里去上吊啦,何況是竹林。”
旁邊的方相立即應聲:“是哇是哇。”
我從后面一步步走上石階:“不需要真正的青竹髑髏,只要三千個吊死鬼就行。”
魏蓮嶼看著我向他走去,眼里滿是看戲的光彩。
地上的方相方弼聽了一愣:“三千吊死鬼?”
“對。然后讓他們隨身附上一株竹靈,就能偽裝成青竹髑髏的模樣了。”我淡然有詞道。
“殿下,恕老將直問,您這三千個青竹髑髏,是打算用去做什么的?”方弼抬起的眼眸里已有了警惕的光彩。
“我們要去應征一個義卒圍獵,需要這些鬼怪來充數,怎么了?”魏蓮嶼。
方弼眼縫一瞇,警覺的目光卻更甚:“應征圍獵的話,依這位公子說的方法,恐怕偽裝不了。”
“是哇殿下。”旁邊的方相接口道,“那青竹髑髏所帶的竹子,不是獨立的靈體哇。準確來說,應該是伴隨她本人靈體的‘靈場’。您讓一個吊死鬼帶上一株竹靈,那就是兩個靈體了哇,很容易識破的!”
靈體和靈場的區別,是神道入門子弟必學的基礎知識。
兩位門神始祖偷瞄打量我的眼神,赤果果的就像在說,這是哪來的無知豎子,殿下怎么跟了這么個蠢東西?!
我抿嘴笑道:“兩位老將軍不必介懷。我們凡間的圍獵形式主義得很,最后檢點的,只粗略判斷下靈力和形體,符合標準就給過了。所以咱們也不用太過較真。”
方相方弼的臉登時像吃了米田共一樣臭,尤其是剛模仿小鮮肉燙了卷發的方相。
“行吧,那等我們去一殿那邊走一遭。”方弼說著從地上站立起來。
方相也一面拍膝蓋的灰一面喃喃自語道:“回家被叫老頭子,出門被叫老將軍,俺的青春真的已經逝去了嗎······”
他們很快化作兩道白光閃入那廟門畫像內。
魏蓮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早料到我要這么干是不是。”我說。
“能下毒害閻王的人,果然不簡單。”他嘖聲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