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蓮嶼緩緩地用他的眼神發出一個：“？”
我：“不可能完全斷了聯系吧，畢竟您身份這么尊貴，他身為監護人，總得確保您在民間的安全吧，而且還是跟我這么‘陰’的人在一起······”
魏蓮嶼沉默地看著我。
“好吧我實話實說。”我正襟危坐道，“其實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借到馬夫的靈識，甚至連這個馬夫的靈識還在不在他體內都不清楚。走到這一步，我已經沒轍了。”
“所以，你想要找我薛叔幫忙？”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民間資深的祝醫有參面望魂的本領，我只是讓一個閻羅王“隔空望魂”，不算過分吧？
只要一望，便可知這馬夫體內還剩下幾魂幾魄，我所需要的靈識還在不在他身上。
如果不在，那什么都沒得玩。
魏蓮嶼略為得意地勾唇一笑，從鼻孔里哼了一下，壓住笑意假裝高冷道：“我就說，你還是離不開我的嘛。”
“要聯系上薛叔嘛，也不算難，畢竟他修的是香火金身道，只要有關于他香火的物事······”
“這里。”我把剛剛到手的一包城隍廟香灰鄭重呈上，“剛才已經吩咐他們準備了，我特意叮囑是輪轉王廟里的香灰。”
魏蓮嶼登時瞪大了眼：“我去——我還奇怪你要一包城隍廟的香灰做什么，原來早有預謀——”
他從我手中將香灰接過。
“你用這個能跟輪轉王通靈么？”我不自禁地問道，“就是能即時通話那種？”
“不止。”魏蓮嶼應道，“可以把他直接請過來——不過是分身。”
他緩慢闔上雙眸。
我看見他嘴唇飛動，好似念了一串聽不見的咒訣。
緊接著，他的頭發無風自揚，飄厲厲地散在空中。
“！！！桃花零盡鬼唱墳，蒼生殿上看蒼生！！！”
喝聲一落，便見他的手上的香灰忽化作一股青煙飛升起來，經魏蓮嶼口氣一吹，便十倍二十倍地脹大，倏忽之間彌漫了整個屋室。
待到青煙漸隱，便有一個人影從里面浮現出來。
輪轉王捧著一碗腳趾骨，嘎吱嘎吱地邊啃邊走到我們面前。
“剛吃過呢？！”魏蓮嶼招呼了一聲，回頭對我說道，“老頭子只有吃過飯后才嚼趾骨頭。”
“嗯······嗯。”輪轉王含含糊糊地應道。
我走到他跟前，撲通一聲跪下。
“小鬼拜見輪轉王殿下！！！”
魏蓮嶼被我嚇了一跳：“我去你干嘛？！”
輪轉王吧唧吧唧地舔了舔嘴唇，微微笑著，沒有回話。
“你拜他不拜我？！好歹我也是個鬼國太子呢，來，也拜一下我！”魏蓮嶼戲謔地說，伸手來掰我的肩膀，要把我掰到迎他而跪的方向。
輪轉王呵呵一笑，道：“看來你倆相處得不錯。”
“小鬼感謝輪轉王恩德，得獲此身，與太子同行，定結草銜環，償還此恩！”我掙開魏蓮嶼搗亂的動作，擲地有聲道。
魏蓮嶼撇了撇嘴：“有點假了哈燕世寰，別掉書生氣了，一股酸儒味。”
輪轉王也是嘿嘿一笑，對我道：“起來起來，別跪了。你這跪姿就不標準！唉，以后可得跟地府代表大會提個案，讓他們好好培訓下新鬼的陰間禮儀，這些年的新鬼，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魏蓮嶼：“代表大會您還去？不是早就只是掛名而已了嘛？！那一幫家伙的權斗游戲，你去摻和做什么。”
輪轉王斜眼瞟了瞟我，見我臉色如常，沒有其余反應，又是嘿嘿一笑，對魏蓮嶼道：“你都告訴他了？”
魏蓮嶼：“淦方相方弼都動用金身來抓我了，他能不知道么？還有我還沒問呢，誰改的懸賞令——寧可屠滅，不可放過，太他媽兇殘了！等我回了地府，非把丫的發配到鐵圍山挖礦不可！！！”
輪轉王嘆了口氣，說：“您消消氣，現在地府成天開會，都在討論怎么把你抓回來，抓回來怎么處置呢。至于你說的懸賞令，可能是哪個跟你有仇的發的吧，那么多個領導那么多種懸賞令，真問起來很麻煩的。”
我忍不住插口問道：“您的意思是，現在有很多關于魏蓮嶼的懸賞令在流傳？”
輪轉王微微頷首，道：“就我目前知道的，有十八種。”
我和魏蓮嶼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瘋長的驚愕。
“想不到，在地府的時候沒鬼把我當回事，現在一走，倒全都來關注我了。”魏蓮嶼苦笑著說。
輪轉王癟了癟嘴，出聲安慰道：“您且先放心。代表大會召開在即，五方鬼帝也快回來了，那幫家伙還不敢太放肆。”
“當務之急，是把你要調查的，調查清楚。”說著，他將目光向我投來。
我當即了然，趕忙躬身道：“小鬼必定協助太子殿下，將夏徽儀與西方幽冥勢力的關系，調查清楚。”
輪轉王笑了笑：“你不是要殺了他嘛，還能容我們太子慢慢調查么？”
我：“死只是一個結果，夏徽儀所要承受的，可不能只是一個結果這么簡單。所以，我和太子有的是時間。”
魏蓮嶼在旁邊幽幽道：“你怎么突然叫我太子了，變臉這么快······”
“好了。”輪轉王向身后的竹榻看去，“說說你們找我來這里的目的罷——”
一面說，他一面步步走近過去，看那榻上昏迷的馬夫：“喲，這不是快死了嘛，一殿的應該就快來收他了。”
我趕忙跟到他身邊說道：“現在還不能讓他死——我們需要他靈識里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緊接著，便將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與他說明了。
“噢這樣子——”輪轉王緩慢地點點頭，“所以請我來幫忙這件事，只有太子殿下和你知道嘍？”
我微微一愣，應了個“是”，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發此問。
“我剛才就一直想問。”輪轉王突然抬頭向上看去，“現在在屋頂上偷聽的這個，是你們的伙伴么？”
我心中一驚，還未將頭抬起，身邊的魏蓮嶼已飛身出去。
下一瞬，便見一道黑影“哎喲”一聲，栽倒在我們面前。
定睛一看，竟是先前遇到的盲眼侏儒！！！
魏蓮嶼跟上來一腳踩在侏儒臉上：“狗東西，上次沒殺你，這回連帶著收拾干凈！”
盲眼侏儒又是咋呼呼地叫喊起來：“好漢好漢！手上留情腳下留命！是我是我，咱認識的認識的！”
魏蓮嶼：“我對你那三十錠金五十錠銀還有什么壯陽百草芯不感興趣，你最好說點能讓我不把你大卸八塊的寶貝······”
我內心想道：不感興趣你還記得這么清楚······
盲眼侏儒：“你們相信我！我決不會跟夏太君透露半點你們的訊息！這樣，我這條命就賣這里了，以后我就跟著你們混！成不成！”
我打斷道：“你不是趁亂逃出城了么，怎么還在這里？！”
盲眼侏儒一聽登時快哭出來了：“逃是逃了，可他媽剛到家就看到一個六欲天宮當差的，他是我以前同事，在一個暗哨集團待過，知道我隱蔽術了得而且聽功好，這才抓了我來干這個差事——說是監聽什么神醫郎中，誰知道聽到你們這頭來了！”
我頓時明白過來：難怪夏太君那么放心，把所有防衛都調離了這個宅子，原來在屋頂上安插了這么一枚暗哨！
我想起這侏儒亂境聽馬聲的奇人本領，無法再抱有僥幸心理，當即厲色道：“你知道你剛才聽的是什么嗎？！這可不是你隨隨便便一個以死謝罪就能償還的！”
魏蓮嶼向旁邊的輪轉王問道：“我記得，民間的人不小心聽聞了陰間情報，或者看到了陰間景象，好像是要被充去當寺廟門檻鬼，遭千人踩萬人踏的？”
輪轉王點點頭：“不僅這樣，還會被延遲投胎期限。本來十殿審過后就能投的，現在還得到鐵圍山拘禁，拘著拘著可能我不小心就給忘了，之前就有只鬼，是我吃飯前判的，一著急忘了載冊，他就在鐵圍山關了一百多年，最后鐵圍山翻新監獄，重新登記鬼籍，這才把他放了出來。”
魏蓮嶼：“那豈不是比燕世寰還冤？”
輪轉王：“那倒沒有，誰叫他企圖拿鬼差的畫像去人間賣，關他個兩百年都不多，還是燕世寰比較冤······”
我低頭看著地上已經嚇得不敢動彈的盲眼侏儒，輕聲說道：“知道了吧，現在在你左肩三步開外站著的，就是陰間主管投胎轉生的十殿輪轉王——”
盲眼侏儒完全不敢嘖聲，只微微哆嗦著。他兩只糊爛的眼窩緊閉，仿佛忍受著巨大的壓力。
“你得慶幸自己是個瞎的。”輪轉王悠悠道，“否則一旦你看到我的真身，就算他倆要留你，我也依不得他們的意思。”
輪轉王這句話帶有十足的殺傷力。我眼見那侏儒渾身一震，而后就再沒了抖動，還當他嚇得沒魂了，正想讓魏蓮嶼將他放開，忽聽他開口沉聲道：
“我叫馬全祿。”
我應了一聲，說：“所以呢？”暗中使了個眼色，讓魏蓮嶼將腳從他臉上移開。
盲眼侏儒從地上爬起，動作悠緩，氣場與方才全然不同。
“立個賣身契吧。”他說。
“賣身契？”
魏蓮嶼疑惑地瞇了瞇眼；我則與輪轉王對視了一下，默契地從對方眼中捕捉到欣賞的神采。
“我還有個老婆，最近就快臨盆了，生下來之后，孩子也不能沒有爹——我還不能死。”
盲眼侏儒一面說，一面挺直腰板，朝向我所在的方位。我感覺到他的眼窩中有一道銳光射在我身上。
“所以，我把我的后半生賣給你們。做牛做馬，悉聽尊便。等我死之后，我也不用投胎了，后面的氣運命格都可以不要。至于還有別的什么懲戒，全部隨意處置。”
我的聲音驟冷下來：“你到底是誰？”
他不羈一笑：“就是一個家里有老婆等著的普通男人而已。”
這下連魏蓮嶼也不吭聲了。
大家都一臉沉穆，齊齊地將眼光匯聚在這個身高不足五尺、名叫馬全祿的男人身上。
“不錯，是條漢子。”輪轉王說道，“馬全祿是吧，我輪轉王薛記住你了。”
“賣身契的事情后面再說。”我肅聲道，“你先上去吧，免得夏太君起疑。”
······ ······
馬全祿離開后，魏蓮嶼一步步走到我身邊來。
“就這樣讓他走了？萬一這家伙趁機溜了怎么辦。”
“他不會。”輪轉王代替我應道，“我見了幾千年的鬼了，這小子是什么德行，我很清楚——外看不中用，實際上最有死士精神！認定了的東西，就決不會違背！”
“現在先干我們的事吧。”我走到輪轉王跟前，“輪轉王殿下，這個馬夫身上，還剩幾魂幾魄？”
“爽靈、幽精已離，只剩下一個胎光。”
“魄呢？”
“魄啊，有些稀碎，只是天沖、靈慧兩魄終歸還是在的······”
我的心頓時一揪：“如果我要取他腦海中有關陰影長安的記憶靈識，有天沖和靈慧應該就夠了吧······”
輪轉王搖了搖頭。
“天沖主靈感，靈慧主智慧，換言之，這兩個是天生魄，只儲存人天生有的東西；你說的后天記憶，應當到心輪上的力魄去尋。”
我頓時緊張到呼吸都凝重了：“那他體內的力魄······”
輪轉王又是一陣搖頭：“早散了。”
無解！
我頓覺手腳一涼，仿佛瞬間墜入冰窟之中。
魏蓮嶼跟步上來：“那怎么搞嘛！這個沒有那個也沒有，還怎么畫路線圖！”
輪轉王睨了他一眼，又瞟了瞟旁邊面無血色的我，嘴角突然揚起。
“怎么了，我又沒說不能干。”
我登時如聞仙籟：“您說什么？！”
“拿筆墨來。”輪轉王邊說邊擼起了袖子，“來給你們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