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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子蓮嶼

黑幡黑轎黑馬。

我站在路對面遙遙望著,一時之間有些邁不開腿。

不知道該先出聲報下名姓,還是直接走上去掀開那個轎簾。

倒是馬車內先有了動靜。

“你是在等我先打招呼嗎?”

我愣了愣——很年輕的聲語。

“啊不是······我以為你還沒注意到我,還在想怎么打交道······”我支吾著說道,社交尷尬癥瞬間飚到頂點,“我叫燕世寰,是上月望日剛來的新鬼。”

“嗯嗯,你快上來,我有個禮物要給你。”

我又愣了愣——畢竟這是一句在陽間聽起來頗為溫暖的話語。

“好的,這就上來。”

到了馬車邊上,恰有一股風帶著濕冷的青苔味從東邊吹來。

這里是陰陽交合處,陽間的風和陰間的風互相吹來吹去。

現在是陰氣大盛的時刻,陰間的氣流往陽間走,滿滿的都是腦髓、血漿、腐肉一類的味道。

如果到了午時三刻,陽氣最盛,陽間的風沖灌進來,剛出爐的烤肉煎餅,女人后脖頸的妝粉,初春第一尖掐下的明前茶,各種熱撲撲的氣味都有。

偶爾還能聽到小孩瑯瑯的笑語。

我死后只聞過一次陽間的風,是剛被押過鬼門關的時候。

想到終于要聞到那些久違的氣味,我頓時心下一振,連踩上馬車坐板的腳都重了幾分。

掀開轎簾,昏沉沉的一片。

往下一看,大咧咧的橫躺著一個開胸破膛的死人。

“你好啊,坐。”馬車深處,一道清瘦的身影招了招手,向我展示了他左首的位置。

我踮著腳從尸體的左側挪過,坐到了那個鬼身邊。

這時才看清原是個相貌清俊的鬼,朗朗爽爽的,讓人想到溪水流過的松石。

他給我指了指地上的死人。

“不用謝。”

我:“?”

“剛死的,那些傷口修一修就好了。你要嫌長得丑,等會兒到簋市找個狐貍精幫忙畫個皮。”

我:“這就是你送的禮物是吧。”

他點點頭,皺起了眉頭:“不然?”

我咽了咽唾,說道:“我能問一下,為什么要送我一個死人嗎?”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那難道送你一個活人嗎,那是違反《大陰律》的,被查出來,十個殿的閻王加起來都救不了你。”

這時我才記起,人死后的狀態位于前陰與后陰之間,前陰已了,后陰不明,屬于中陰身。中陰身要前往陽間,除非找到軀體附身,否則一被陽間日光灼照,就會煙消云滅。

我:“好,那謝謝啊。”

他:“嗯。”

然后我倆就安靜了。

大概四五秒后,他又開了口:“你不附身上去試試嗎?”

我看著那死人肚子里拉出來的花白腸子,認真應道:“我想再等等。”

他點了點頭,說:“現在陽氣正在慢慢生成,我們再等一會兒,等陰陽平衡的時候,再從死門入生門。”

我也點點頭,說:“好。”

然后我倆又安靜了。

就在這尷尬鉆入身上每一個毛孔的時刻,我勉強提起聲語,看向他說道:“你叫什······”

話說了半句,突然眼前一暗。

一股突然生起的陰風掀起轎簾,把一張黑色人皮紙糊在我臉上,硬生生截斷了我的后半句話。

伸手將人皮紙揭下,拿在手里一看,居然是一張地府懸賞令。

只見黑底紙面上用熒白的尸膏寫道:

“急報急報!太子蓮嶼潛逃入陽!各巡陽鬼差小心留意,看見畫象中的鬼,立即帶回!立即帶回!帶回太子蓮嶼者,賞金三千冥錢!賞金三千冥錢!注意注意,不準動武!不準動武!要是太子有豪發損傷,釣銷員工執照!罰款一萬冥錢!再不錄用!千萬注意!千萬注意!”

青崖路是陰陽兩間通道,每天夜里都有大量要去人間巡邏的鬼差經過,這份懸賞令出現在這里不奇怪。

通文也寫得生動醒目,仿佛有人扯著聲喉在耳邊喊似的。就是搬抄的鬼文化水平不太高,短短幾行,就有三個錯別字。

還有一點,我苦笑道:

“不能動武的話,要怎么請回來。既然是太子,肯定是普通鬼奈何不得的吧。”

搖搖頭,正待要收起來,旁邊坐著的清俊男鬼突然湊到我的身前,看了看那懸賞令。

他皺起眉頭,出聲嘀咕道:

“嗯?原來我只值三千冥錢嗎?”

······ ······

我一直愣到身邊的鬼太子要把我塞進地上的尸體里才反應過來。

魏蓮嶼:“寫這懸賞令的,好像是三殿余老爺子的人?嗯,下次回來再問問,我記得上次是懸賞五千,怎么無端端扣了兩千?”

我懵懵的看著他:“那個······太子殿下,您為什么要潛逃啊。”

魏蓮嶼看了看我:“噢,你不用緊張哈。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又不太識路,就讓薛老爺子幫我找個帶路的。”

我:“就這么簡單?”

魏蓮嶼點點頭:“就這么簡單。”

我登時沉默下去。

關于這位鬼國太子,剛到地府十四天的我了解得相當少。

只知道這是整個幽冥世界統治者、北陰酆都大帝的唯一兒子,平日里嘆口氣,都有十萬厲鬼不能投胎上趕著逗他開心。

沒想到也是一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

果然不管活人死人,有了錢又太閑都是一個德行。

看到我一臉窘色不知如何應答,魏蓮嶼又湊上來,緊盯著我說道:

“我聽說,你是要回陽間報仇對吧。”

我點點頭,略帶惶恐地看著他。

“讓我幫你吧。”魏蓮嶼誠懇地看著我說,“你放心,我很強的,需要打架的話,就讓我去打。不管你的仇敵是誰。”

我的仇敵哪敢跟你打,你就是吐一口氣,他下半生都不用看見太陽升起的樣子了。

然而鬼太子十分認真,拍了拍我的腿,從我的側面坐到我的正對面,手肘撐在膝蓋上支起下巴,一副要聽說書人講故事的模樣。

“現在有時間,跟我說說吧。”

“那個害得你寧可冒著毒害閻王的風險也要回陽間報仇的人,究竟是什么來頭。”

我吞了吞口唾,艱難發聲道:“那個人,名叫夏徽儀。”

“曾經,他是我至親至信之人。”

······ ······

丁丑大荒年間,我在雪地里把一個挑貨郎撿回了家。

次年戊寅,饑荒結束,我與他告別。臨行時,我送了他一條狐裘衣,他回贈我一個石榴紅的胭脂盒。

三年后,辛巳大玄舉,我聽說他拜入了西鳩摩世家門下,取名夏徽儀。同年九月,他穿著當年的狐裘衣前來登門拜謝。

又過了三年,我們一同進入翰軒教廷,我擔任副主筆,他擔任采墨一職。我們正式成為了同僚。

乙酉年,夏徽儀因一時疏忽,寫錯了一門教籍的功法門類,被判二十大板。

我出面替他擋下了所有杖責。

沒想到,依舊是三年之后,我要代替他背負十萬條人命,在萬眾矚目下,走上五馬分尸的車裂刑場。

······ ······

“你的罪行是撰寫發售偽劣教籍,致使十萬童男童女暴斃?”魏蓮嶼一面翻著我的十輪生死簿,一面發出詫異聲道。

我點點頭:“是的。”

“請問一下,什么是功法教籍?”魏蓮嶼問。

“就相當于修道的教科書。在陽間,要想修習神道,就必須研讀這些東西。”

一個修道者一生只能修煉一門氣質相同的功法。

因此,如果有一個修道者選擇了其中一個神祇家族的教籍進行修煉,后面就只能拜入這個家族門下,成為這個家族的外門弟子。

四大神祇家族——東枯山、西鳩摩、北紫府、南凈瓶——為了擴充門脈,每年都會花大力氣在發售舊教籍和撰寫新的功法教籍上。

“這教籍是誰都能寫的嗎?”魏蓮嶼問。

“當然不是。”我搖搖頭。

一本教籍的發售必須經過嚴格的審查。

除了保證功法修煉的安全性,還必須有獨特的學識創見。

“這就相當于要開創一門獨屬于自己的功法。所以,各大家族能有實力有天賦有資格撰寫功法教籍并發售的人,少之又少,幾乎是萬中無一、十年難得的天才。”我平靜說道。

魏蓮嶼看著我,眨了眨眼睛:“所以,你就是這些天才的其中之一。”

我點點頭。

準確地說,是其中最卓越的一個。

神祇宗人府蟠桃會最老不死的長老給過我一個評語:我寫出的教籍,能讓之前所有同門類同法徑的教科書,都變成擦屁股的廁籌,還是帶芒刺那種。

我也理所應當成為新一任當朝大袖招的候選人。

“但你還是給人陷害了。”魏蓮嶼拍大腿道,“那夏徽儀到底怎么做到的?!”

我沉默下來,沒有答他。

死亡的前一天半夜,我還在書房里背第二天的上任感言時,有人偷偷從紗窗縫里給我塞了一張紙條。

“明天千萬別去見任何人,尤其是姓夏的。”

姓夏的?我腦中自然而然閃過夏徽儀的身影。

怎么可能?我自嘲兩聲,止住了這個荒謬的想法。

第二日,雞鳴剛起,夏徽儀便敲開了我的房門。

“可惜不是隆冬,不能穿著那件狐裘來給你道賀了。”他笑齒盈盈道。

“你現在即刻回去給我穿。不就是個大暑天嘛,一生只這一次就任大典,為我悶一次能怎么著?”我打趣道。

兩個時辰后,他帶著八十八個西鳩摩家族弟子,一腳踢開我們的中堂大門,將里面正圍坐菜席、準備為我祝賀的二十八個親族團團圍住。

“燕世寰,你涉罪杜撰教籍、謀害人命,快束手與我回去罷。”

正午的萬丈光芒中,他義正言辭地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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