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十五年二月初一，春。

老太爺叫了李晚玉去。

才吃完午膳，雀枝幫著在案邊磨墨，姑娘說了，下響想練練字。

雀枝是選來陪讀的，磨墨這些她最擅長，磨的又細又勻稱，最好寫不過。

添水正取出磨條開始呢，太太邊上的翠綠哧哧跑來，說是老太爺叫晚玉姑娘。

“老太爺叫我們姑娘？”雀枝再是確認一遍，心里一緊張一慌，急急忙忙撂下了磨條。

晚玉像是半仙已經算準，也沒問什么事，奈何李晚玉如今就是能算準。

她叫朱雀倒杯茶來給翠綠喝“讓翠綠姐姐緩口氣”

“雀枝，取來太太年節時賞的那根寶藍點翠珠簪來！”晚玉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個一眼，橘紅色鑲金絲的對邊直襖，下頭朱青色云紋的裙。她撫摸到鬢上，眼神一流轉，吩咐雀枝快拿來。

“哎！”雀枝脆生生的應下，轉身去匣子里頭尋，替自家姑娘穩妥的插在顯眼的鬢角上。

晚玉轉了轉手腕上成色還算可以的玉鐲，同銅鏡中的自己對視上了目光，眼神中閃爍著堅定和光。她摩挲著光潔的腕口，暗嘆著還有機會。

朱鶴留著照看屋子，雀枝另同一個服侍的春景，一左一右的跟著姑娘去了榮安堂。

三月天還是冷，呼呼的風直吹。朱鶴貼心，替姑娘收拾好了行頭。連怕手爐里的炭火不夠，也讓春景再捎上一個掐絲銅手爐。

老太爺一直住這偏偶的遠山堂，離后院遠，邊上還有獨道的路，來往府內外都方便。

“姑娘，老太爺叫我們？是什么事？”雀枝有些不解，最近她總感覺到，姑娘好像是哪里不一樣了。

李晚玉也不急“還能什么事，不就是沈家那事？”

待一行人快要走到時。“二房姑娘來了！”門口的老媽子早就是候著人，見人來從臺階上站起，就迎人進去。

這還是雀枝第一次來老太爺住的地方。一腳跨進去只覺得四處雅致，青松翠柏竹林景，是規矩的四角院子。

雀枝不敢打量過分了，晚玉被迎進了里頭。隔著穿道的一張八仙過海大屏，隱約有太太同大太太的說話聲。

晚玉心中有數，上一世她再傻都也該想出來了，何況是現在。一入門進了廳堂，轉角入內，就見了老太爺坐上首。

幾把背交的黃梨木倚，滿滿當當坐了人。大老爺二老爺，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大嫂嫂都在。

李晚玉一一福身問安，大太太二太太兩位皆皮肉不笑，淡淡嗯了一聲。大嫂嫂站大太太后頭，倒是溫溫的笑了一下，上前虛扶晚玉一把。

“晚玉啊，老太爺的意思，是將你許配給姑蘇沈家”二老爺咳了咳，最先開口。他整日沉迷酒色，說話也明顯的低沉中氣不足。看著面色，昨兒晚上又不知道歇哪了。

李晚玉垂頭不動，面上沒什么表情。“你老爺說的直接，也是這個理。你看看，可是愿意？”二太太也開口問，招過來了李晚玉，雖是這樣動作，卻半點親厚也沒。她巴不得小庶女開口說不愿意。

“女兒全憑老爺太太做主！”李晚玉一樣的回答，就這樣站在了二太太跟前，露出了一個笑。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她指甲掐進了手掌里。她自有辦法，讓人談不攏這婚事。

狼虎窩，誰愛去誰去吧。

其余人等都未曾關注到，他們這才第一次好生的正視了一下這二房小庶女。果真是長大了，婷婷裊裊，禮數動作全然不輸大房嫡出。

這樣就好了，叫她來，目的就是這事。大房已經折進去兩個姑娘了，再也不能多一個了。見她并不是弱不禁風的樣子，老太爺更加放心，不住的撫著長長胡須點頭。其他細枝末節，老太爺老了，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李家都已經斷送兩個姑娘了，姑蘇沈家二爺也背上了克妻的名頭了。

“也是老爺心善，要了李家那庶女。我們同哥兒哪里不好，要生生娶個庶女來。可憐見的，就是那嫡長女，我也寧愿不要來。他們家折了兩姑娘，我們同哥兒，也背上克妻的名兒呢！”

姑蘇沈家正院里傳出來聲，細聽著又有呵斥“你又哭哭啼啼什么？若是不愿意持辦這份親事，讓老大媳婦去處理”這聲極其的不耐煩。

何太太一呆，連眼角的淚都忘擦，紅紅的眼眶嗚咽顫動的指著沈老爺“好好好，妾身是年老了，就連管家老爺也要收回了。可憐我這大半輩子，都在勞心勞累啊”顯然，何太太這般蒼白無力的話，沒什么用處。

沈老爺道了句婦人之見，甩了門簾子而去，拐角就進了姨娘房里。

氣的何太太咬碎一口銀牙，對未過門的二兒媳婦的記恨再添上了一筆。

何太太連續幾日叫了二兒子來敲打，別娶了媳婦忘了娘，老爺如何如何的等等。二爺同哥兒哪里聽她，敷衍著就走了。

何太太仍氣不過，叫了大兒媳來立規矩。大兒媳是何人？她這門親事，是沈老爺親自把定的，家世性情萬般好，軟軟的堵著何太太無話。

還是李府這邊和睦點。李家這邊，李晚玉前腳出來，后腳大嫂嫂就叫住了李晚玉。

“晚玉妹妹”大嫂嫂提著裙擺叫停晚玉姑娘，晚玉回頭轉身，并著等候。

春景眼尖見姑娘出來，忙著和雀枝一塊兒上前來了。

“你房里人，一個個慣是好的。如今妹妹有了好親事，我也就更放心了。借用了妹妹這兒的瑪瑙，可真不好意思。不過你也知道的，我一個人，唉”她語氣柔柔，同李晚玉一道走下來，唉唉的嘆氣。

李晚玉正是大好的年齡，愛艷的麗的，打扮的嬌俏。大嫂嫂不過虛長她兩歲，素的像年老的長輩。一個喪夫婦人，上頭一層婆婆，日子可想而知。

“大嫂嫂何苦這么說？瑪瑙能幫襯著大嫂嫂，也是她福氣！”晚玉說的妥帖“就怕大嫂嫂不要她，嫌棄她粗笨。能在大嫂嫂跟前跟著學做事規矩，也是她的造化”

“你大哥哥的東西都造冊封完了，剩下細碎的，我自個弄就好了。等下就叫瑪瑙回去”賀氏奶奶聽得舒服，說了幾句，臨道就要同李晚玉分離。

大爺沒了，賀氏也總不好一直占著當家的正院。這幾日收拾著東西，要搬去大房幾個姑娘住所邊上去。美名其曰是管教姑娘們。

晚間時候瑪瑙就回來了，帶了兩匹錦緞，一個極大的木盒子，看起來古舊的很。里頭是一副頭面，說是給晚玉姑娘的。

雀枝湊上前張望了一眼，真真是好東西，上面的寶石點綴，流蘇珠釵，無一都是精致，這怕是這嫂子的壓箱底嫁妝。

雀枝猜的沒錯。

“奶奶只說，她用不著這些了，悄悄的給姑娘當壓箱底也是好的。”瑪瑙低沉敘述完話，一時沒聲音，四響沉默起來

李晚玉正褪去手上的金絲絞鐲子，唏噓了一聲“收了罷！也是大嫂嫂的心意”

她有點想不起來，這位嫂嫂最后過的怎么樣。嫁過去的幾年里，斗婆母斗姨娘，旁的沒什么多余的心思了。

這嫂嫂，是府里難得的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