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十五年正月十九，春。

過了十五元宵，這年算是過去了。李府上下，都去了上年那苦懨懨的臉，開始步入尋常生活做派。

昨兒晚才下過雨，地面上依稀有著水印，時不時還要注意些。李四娘晚玉房里的丫鬟雀枝起來的略晚些，今兒是朱鶴當班，她早就是起來前頭照料去了。

早間松快，雀枝難得的心情好。攏攏發上的銀簪子，照著銅鏡看了甚久。

等她磨蹭去了那里，姑娘也是從太太房里回來了。

“今兒這年啊，定是順順意意的。我們姑娘啊，也是長大了！”剛進屋，雀枝就看見四小姐的生母厲姨娘擺弄著茶盞，同姑娘說話。

丫鬟紅玉時不時瞥著看一眼，手里說是整著姑娘素來用的針線，還未完成的荷包，到底心不在焉，支耳坐門檻聽里頭聲兒。

“紅玉吶，給我換盞熱熱的燙口茶來！”沒等雀枝開口問候，厲姨娘先行支開紅玉。

雀枝啞然失笑，邁了進去，不動聲色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想請示下。晚玉恍若未知未聞，自顧自擺著袖口，不做理會。

今兒她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石榴百褶裙，淡黃色的夾襖，并著袖口彩色的戲蝶，鬢上飛舞的蝴蝶梢頭步簪，一簇絨花，趁著巴掌大的臉，好看的很。

雀枝知道，她這是從二太太處請安回來，正是心中受氣，放任了厲姨娘。

二太太一貫的不愛待見庶出的，原還會遮掩客套。如今二老爺糊涂，她也跟著混帳起來，不管不顧的。

好在大太太當家，短缺不了什么。再說有厲姨娘呢，二老爺雖尋花問柳不著人，但一月不出那幾日，總會在厲姨娘處，枕頭風沒少吹。太太不喜歡這母女倆，府中人盡皆知。

紅玉是太太賞的，晚玉自然而然不喜歡她了，難免。厲姨娘防紅玉，正常。

紅玉磨蹭著未動，雀枝就端了茶盞，腳尖輕輕勾著碰她背，示意她快些去。

“姨娘等著呢，還支使不動你了？快去！”雀枝的語氣里帶著點戲虐和看好戲，急急催促。

朱鶴走過來緊張的拉拉紅玉，同她一塊兒下去了。

厲姨娘這才滿意，慢條斯理的弄著手上帕子，娘倆的小動作倒是一致。

幾乎是一樣的畫面，上一世厲姨娘也是支開了紅玉。

二太太王氏說了一些氣人的話，她從正院出來，厲姨娘也擔憂著這門親事，母女倆坐一起商討。

“我的兒，太太是怎么說的？”厲姨娘緊著就是挪了過來，挨著女兒坐榻上。

“太太說：想也別想，這婚事便是推了黃了，也輪不到我來”晚玉緩緩的陳述，語氣里沒什么波動，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沒想到嫡母王氏，是壞心辦好事。二太太不喜歡家中小庶女，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她巴不得晚玉嫁不出去過得不好，何況是嫁去看起來不錯的沈家。

若是王氏知道內情，定要腸子悔青，晚玉嫁去才能平她氣，可惜她并不知內情，晚玉心中調侃。

“這哪里是她能做主的呢？我的好姑娘，聽姨娘的，好生學規矩禮數，你老太爺不會不管的”厲姨娘這幾日心情猶如過山車一般，喜憂相交。她抖著手，明顯慌了神中還不忘寬慰女兒。

對于厲姨娘而言，這是再好也沒有的出路婚事了。確實是，王氏做不了主。這件事上一世里，是老太爺一語定錘。

晚玉默默重新的看了看生母，不知上一世她走后，姨娘在府里如何。一想又能過得怎么樣，太太蹉跎沒依靠的妾室，要什么理由。日子好過不好過，都是過。

“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你想想！仔細的想想，你老太爺還說了，若是沈家愿意了，請宮里出來的姑姑教導你，把你掛太太名下！天大的好事啊！”

“咱們姿態低些，沒什么。好日子在后頭，太太又不能叫人打你罵你，不過就是日子難些。到時候風光的嫁出去了，夫妻和睦，有個一子半女，誰敢看不起你！”

厲姨娘像是抓到了稻草，拉起了女兒的手摩挲“姐兒，這個機會，你定要握住了，咱們娘倆好日子就要來了”

上一世，她就是這樣慘戚的捏著一角帕子擦眼淚，同厲姨娘商定出了這一結果，只要是能嫁過去，受幾日王氏的蹉跎，又沒什么。到時候是沈家少奶奶，排面里子都有。

她和姨娘當這是過順心日子前的坎，熬過去就好了?？傻筋^是什么，是病死在沈府后院里。

有什么用，這本就不是一門甚好的親事。

李晚玉終是沒說話，堵在了心頭，默默抽出了自個的手“這事也急不了。姨娘今兒也坐的久了，快些回去罷！被旁人看見了久了也不好，老爺那也別去說什么。”

面對女兒的叮囑，厲姨娘自然是省得，斷然不敢馬虎。

“太太那，沒讓姨娘晨昏定省。是姨娘福氣，姨娘要明白，萬事以尊著太太才好！”晚玉沉默一響，又是接著提點道。

她怕又有什么事情出來，本就是日子不太好過。等下屋漏逢夜雨，更是糟糕。

前一世不懂，以為有了老太爺做主親事。厲姨娘還能吹吹枕頭風，慣的自己飄忽了起來。以至于后面的路，越來越難。

厲姨娘皆是應下，說完之后，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雀枝去送了厲姨娘幾步。

“你們姑娘也大了，也考慮的周全。雀枝啊，你也要好好的侍奉才好！”面對厲姨娘對姑娘的苦口婆心，一片慈母的心腸，雀枝都好好的應下。

看看姨娘身后的紅兒，點著頭讓厲姨娘放心“咱們姑娘萬般都好，哪有不妥當的？連老太爺前兒個都夸姑娘是個極好的。我們做奴婢的，自然把心都放在了姑娘身上”

紅兒收到雀枝眼神，微微上前一步，托住了厲姨娘的手“雀枝她們都是知道的，有她們仨，姨娘斷可把心放回去。再說我們的姑娘，旁人且不知道，姨娘您還不知道不成？是個貼心順意的人兒，安心罷！”

還是身邊人了解她，幾句就哄在厲姨娘心頭上，呵呵笑著走了。

雀枝轉身回來，入了姑娘房里頭。晚玉收了愣神的模樣，有閑情逸致的叫朱鶴絞了帕伺候著自己凈面，重新上了胭脂。

雀枝感覺，姑娘有些不一樣了。

“紅玉呢？我要給太太做雙鞋，叫她過來，有鞋底要叫她納呢！”她自顧自的比著胭脂水粉，指派了活給了紅玉。

雀枝詫異，再次詢問了一遍“姑娘這是要叫紅玉姐姐？”

自家姑娘一向對紅玉和顏悅色的，甚少指派。紅玉在這院子里，就是副小姐的生活。姑娘平日不折騰人，也甚少有脾氣。

這差事磨人的很，納這鞋子要的是勁，都是老婆子干的。鞋面這些才是丫鬟動手，這下好，兩三雙的活計，紅玉不上手沒做習慣，有的被蹉跎。

就是這個丫頭，王氏賞的人。作為她的陪嫁丫鬟，一并帶去了賀家。趁著她沒注意，巴結到了婆母那句，沒幾日就成了通房丫頭。上一世的她又沒什么法子，人是自己的陪嫁丫鬟，話是婆母說的，不樂意她就是善妒！

打碎牙齒，將這件事往肚子里咽。沈家二爺，她那個好夫君，也不是一個能有出息的，徘徊后院流連花叢，四書五經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想到此，李晚玉冷笑了一下。

“怎么了，這點小事都支使不動她了？若是不行，明兒回了她媽，帶出去吧！她來這是當丫鬟還是來當小姐？”晚玉說的輕巧。

“是”雀枝無他話，等著當值間隙有空，朱雀拉了雀枝出來，兩人就咬起了耳朵。

二太太單單所出三爺，二房的唯一嫡子，被寵的無邊無際，同他爹一般。庶出的四爺也不是個怎么爭氣的。房里總就是一個姑娘，不然這檔子親事，真輪不到二房庶出的姑娘。

這三爺犯事，被老太爺呵責，順帶提溜了二老爺。二老爺帶著罵了二太太不會教導兒子，二太太怒氣一大，發在了下面庶子庶女身上。

她的寶貝兒子，她當然是捧著。

這場怒氣發在了以李晚玉為主，擴散到的一眾厲姨娘和姨娘身上。誰叫我們這李晚玉李姑娘可以有機會獲得一門看起來不錯的親事呢？

至于三爺犯的事，也是有講究的。平常的尋花問柳，也不至于老太爺犯如此大的氣。聽說是在外犯渾，具體不得而知。

雀枝搖頭嘆息，好在有老太爺，不然這二房，真是混賬到無法過日子。

雀枝雖是丫鬟，但是看的真真的。好在晚玉心中也清醒，這四書五經沒跟著白讀，大小道理都知道。

故此才會臨了還勸誡厲姨娘，低調些行事做人，莫太猖狂惹人厭。越是這樣，越要穩重才行。

料這些人都想不到，姑娘不再是從前那個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