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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棼絲 (二)

  • 滁州案
  • 陳言
  • 3627字
  • 2022-12-23 10:26:13

辛棄疾聞言一驚:“什么?難道是……不對,周樹卿收到偽幣是六七天前,那么這半個月之前,二人爭吵的必不是此事。”

“卑職也是這樣想。可惜孟老板并未聽到二人究竟為何事如此爭吵。只聽周樹卿說了‘丑事’、‘報官’之類的。徐子高一直低聲說話,聽不分明。”

辛棄疾沉吟道:“今早我去壽芝堂詢問時,徐子高看起來與周樹卿并不相熟。如今看來,他是在說謊了。”

馬成有些得意:“他這樣說,就是想遮掩他與周樹卿相熟的事。周樹卿應該是握住了他什么把柄,向徐子高勒掯。徐子高忍受不了,這才動手殺人。”

“你說的不錯。看來這徐子高不簡單,需要再好好查查。”

馬成道:“要不要卑職這就把他拿過來,仔細審問一番?”

辛棄疾搖頭道:“目下只有你從酒館老板那里得來的證言,徐子高雖然說謊,但也不能證明他就是被周樹卿勒索。何況我問過壽芝堂的掌柜閻紹翁,他作證說案發當晚,徐子高并未出門。”

馬成聽了,略有不忿道:“這閻紹翁年老耳背,說不定沒聽到。”

辛棄疾皺眉道:“你可曾想過,這周樹卿死于密室之中,兇手如何動手還是個謎。只要徐子高以此事為由反駁,你我將如何應對?”

馬成大剌剌地道:“把那姓徐的小子抓來,吃一頓板子,還怕不水落石出么?依卑職看來,就連那姓閻的也可能包庇他家的伙計,沒說實話。要不要一齊帶過來過堂?”

辛棄疾厲聲道:“人命關天,怎可如此輕率!貿然動刑,難免屈打成招。且你先入為主,說不定已入了歧途。”他訓斥完后,見馬成臉現愧色,也就罷了。又道:“不過你之前那番話也不無道理。依我看,你這就派人去盯住壽芝堂,若是徐子高有什么可疑行動就速來回報,千萬別放他逃了。”

馬成頗有些不以為然,但既然剛剛被一番訓斥,且見辛棄疾說話斬釘截鐵,倒也不敢反駁。于是領命而退。

辛棄疾看著馬成匆匆離開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

他見范如山仍未歸來,正要去處理今日積攢的文牘,卻見錢升去而復回,手中拿了一封書函,走到近前道:“大人,劉府的管家送來拜帖給您。說是讓您務必拆看。”

辛棄疾頗感好奇——沒想到這幾日竟三番兩次與劉有德扯上關系。他此時已對這滁州城里的頭號富人產生了不小的興趣,于是回到書房,拆開箋封看了起來。

只見箋紙上畫了烏絲欄,上面用工楷小字寫道——

“時維桂月,涂中已臨中秋。齒近知非,鄙人豈曉天命。聊備薄酒,以賀賤辰。幸有嘉賓,不棄芹意。初八酉時,奠枕樓上。如蒙枉駕,感荷不盡。

劉有德敬上

乾道八年八月初五”

辛棄疾知滁州古稱涂中,信中無非說劉有德即將五十大壽,要在繁雄館上面的奠枕樓中擺下壽酒。此次多半邀請了城中許多頗為重要的名流出席,所以自己雖然從未與之謀面,但也在被邀之列。

此信內容雖然無甚出奇,但遣詞頗為雅馴,并不像是個俗氣的財主手筆。

辛棄疾細看書信的字跡,才發現雖然通篇端整莊重,唯獨“劉有德”三字卻十分與眾不同,寫得飛揚霸悍,頗有點不可一世之感不說,間架處還有些不合繩矩之處。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道理。想是這信通篇均為文士所寫,唯獨劉有德三字乃主人親自簽上,以示鄭重。

而劉有德自己的筆跡,雖然工整不如文人手筆,但凌厲處卻也頗有自己的特色。

辛棄疾留心翰墨,不由得想從這簽名中讀出些寫字之人的秉性和心思來。端詳半天,他越發對這滁州城中的第一富戶感到好奇。

于是攤開箋紙,邊磨墨邊思索如何回信。構思停當之后,操起筆管一氣呵成。

剛寫完,卻聽到敲門聲響,門外錢升的聲音道:“老爺,范相公回來了。”

辛棄疾心中一喜,將回信匆匆放入信封之中,走到范如山臥室門前,叩了兩下。

“是誰?”范如山的語氣頗為警覺。

“南伯,是我。”

只聽得范如山含混地答應了一聲,隨后是窗槅被輕輕關上的聲音。接著屋中響起腳步聲,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辛棄疾只聞到一股燒紙的焦糊味,比方才似乎還重了些。范如山站在門前,與往日飛揚灑脫的神色不同,此時卻是神色間有些不安。辛棄疾想到這幾日如此多事,范如山也難免“觸事動憂端”。正想安慰幾句,卻聽范如山道:“幼安,你來的正好,昨日我在城外遇見的兇徒可有眉目了?”

辛棄疾沒想到他會作此一問,感到有些意外,搖頭道:“尚無進展。但我已讓衙門中人去各處搜尋那游方僧的下落,目前還沒有回報。”

“那周樹卿案的兇手呢?”

辛棄疾猶豫了一下,心知范如山并非衙門中人,但與自己一向肝膽相照,倒也不必隱瞞,于是撿重要的告訴了范如山,尤其是徐子高早就認識周樹卿之事。

范如山聽了,面沉如水,陷入沉思之中。

窗外晚樹搖風,眾鳥歸飛,暮色漸沉。屋內僅余的金閃閃的天光也在漸漸逝去。二人相對,沉默了半晌,辛棄疾問道:“南伯,方才我來找你,錢升說你出門去了。是又去哪里游賞了么?”

范如山一愣,道:“并非如此。而是我方才收到一封書信,說是有周樹卿被殺的線索,讓我出門與寫信之人會面。”

辛棄疾雖然已知范如山外出,但卻毫沒料到竟是因為此事。他抑制不住內心的驚訝脫口道:“你說什么?!”

“那人讓我去廣惠橋邊的茶寮與之會面。我等了少說有少半個時辰,卻沒見有人出現。”

“莫非是在誆你?”

“多半如此。我怕這是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于是趕緊回來了。”

“你可曾一路上遇到什么人?或是見到有甚可疑之人?”

范如山搖了搖頭,道:“那一路甚是尋常得緊。”

辛棄疾故意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道:“那書信上的筆跡如何,你可能認出來?”

范如山苦笑一下,道:“那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應該是故意用左手寫的。我怕此信被人無意間看到,于是要了火鐮,將其生火燒掉了。”

辛棄疾心想:果然那火鐮是用來燒信的。他沉吟道:“此人的動機委實難以理解。他若是誠心想要助你,為何并不現身?若是有意誆你,卻并沒有在路上伏擊,也沒趁你不在州衙之時潛入生事。我猜想這人的謀劃可能比這些猜測還要深沉隱秘得緊,只是現在還未露崢嶸罷了。如今我明他暗,況且他是敵是友,還未可知。你我可更要留心才是。”

范如山點點頭:“正是如此。”

辛棄疾見范如山神情恍惚,知他定是有什么心事,也就不再多說,只告訴他晚飯一會便好,他二人可以再過一番酒癮。范如山擠出一絲笑容,卻難掩笑容之下的愁意。

話說晚飯過后,辛棄疾辭別眾人,獨自走向中庭。此時新月初生,露水暗凝,涼飔拂過花叢,送來陣陣幽香。他悄立院中,將這幾日的所聞所見在腦中細細地回想了一遍。

案發至今,有四個謎團至今未解。

首先,是周樹卿被殺一案。

死者由閻紹翁和薛致遠共同發現,二人目前來看,不存在共謀的動機,也沒有發現相關的可疑之處。

死者死于密閉的客館之內。門從內鎖住。窗槅從灰塵和朽爛程度來看,也無人穿過的痕跡。另有一個出口通向二樓,但以封條和鐵鏈封閉,兇手也無可能通過。

二人均作證,發現周樹卿時其人至少已經瀕死或是徹底死亡,不存在活人冒充死者的可能。二人均通醫術,證詞應該可信。

周樹卿遭受捆綁,頭部遭到有棱角的硬物重擊而死。不存在自殺的可能。

兇器至今并未找到。

案發現場附近發現了青布包袱皮。不知道有何作用。至少不是用來包裹兇器行兇的,否則必會沾上血跡。

死者的頭巾被扔到一邊。

案發地點位于城外西南。城外西邊一向有惡鬼出沒的傳言。至少有兩人已經失蹤。

失蹤之人在失蹤前曾說要到城外尋寶。但一去無回。

周樹卿生前乃是個以勒索為生的訟棍。

周樹卿死前家中被焚燒一空,且有被細細搜檢過的痕跡。看來放火之人是在尋找什么。很可能是被周樹卿勒索的對象在找尋被勒索的憑證。

目前發現的勒索對象有徐子高和劉有德。但二者皆有疑點。

徐子高被勒索幾可確定,但案發當晚他未曾出門,有閻紹翁可以作證。

劉有德被勒索并無證人。只是盧敬先曾看到周樹卿從劉府出來。

其二,是范如山被襲擊一事。

此事的起因,很可能是因為范如山在城西的林中拾到的當百銅錢。

銅錢除了均為嶄新以外,并無特異之處。

襲擊之人黑巾蒙面,可能是城中之人,而且范如山曾經見過。范如山也曾提到說此人看起來眼熟。

襲擊之人此時可能已經拿到了銅錢。

范如山在林中遇見過游方僧人。此人可能是兇手嗎?

游方僧行跡成謎。派出去尋找他的人至今仍未有消息。

周樹卿案發生在城西南,范如山被刺發生在離城不遠的西邊。二者是否有所聯系?

其三,是架閣庫著火一事。

此事發生在周樹卿案發生后不久。周樹卿的家被放火燒掉,與之手法相似。且架閣庫縱火之人曾在周樹卿家落腳,應該知道周樹卿家著火一事。由此看來,縱火之人與周樹卿案很可能有聯系。至于二者的兇手是否為同一人,現在還未可知。

架閣庫中究竟什么是必須被毀掉的?

——長亭館曾發生過命案,很可能是當時的金國使臣被殺。此案的卷宗被人有意銷毀。架閣庫中存放的方志在大火中被毀,是否二者有所關聯?

縱火之人逃往城北。城北住戶眾多,也包括繁雄館。

繁雄館中總像有種不安的氛圍流動。是否與縱火案有所關聯?

其四,是長亭館當年的命案。

此案的卷宗和滁州的方志已經被毀。是否有其他地方能找到此案的記載?

此案和如今的案子恰好都發生在同一地點,冥冥之中是否有所聯系?

此案的知情者為何如今再也找尋不到?

太多的線索,太多的謎團。毫無頭緒地交織在一起。

他暗自想到,古人云治絲益棼,是說若辦事不得要領,就會像胡亂整理絲線一樣,只能把局面變得愈發混亂。看此時眼前的謎案,不也像這團絲線一般,互相纏繞,不得解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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