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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暗室(二)

  • 滁州案
  • 陳言
  • 4364字
  • 2022-12-23 10:26:13

“南伯!”辛棄疾失聲叫道。來人正是范如山。

范如山斜倚在門旁,喘著粗氣,抬起無神的雙眼看向辛棄疾。眼神中卻又浮現出欣慰之色。

辛棄疾連忙搶上扶住范如山,以防他跌倒。他見范如山身上和腿上都裹了幾圈破布,而左手衣袖處則被撕掉了,顯然是用來裹傷的便是那里的衣服了。他將范如山扶到床上坐下,關切問道:“南伯,你這是……是誰傷了你?”

范如山搖搖頭:“不曉得。那人武功很高,我、我打不過,用計方才脫身。”喘息略定,才將原委對辛棄疾說了。

卻原來范如山當時見情勢危急,自己與對方纏斗下去恐難幸免,情急之下,忽然摸到胸前還有一個包裹,里面裝的乃是錢升給自己帶去的炊餅和飲水。他心念電轉,想到自己初來,在滁州并無仇家,這人襲擊自己,恐怕是與這里發現的銅錢有關。那人并不知道銅錢已被自己藏在了樹洞之中,正好可以用懷中的包裹替代。于是使了一招調虎離山,將包裹遠遠擲去,那人果然關心包裹,拿到以后便暫停了追擊,范如山趁此機會,方才逃走。

“我當時見那人定欲殺我,我又有傷在身,只道不能幸免。還好他尋物心切,我才撿了條命。否則便見不到幼安你了?!?

辛棄疾見他裹傷的衣服已經浸透了血,憂心不已:“那你的傷怎么樣?”

范如山擠出了一絲笑容,道:“不妨事。皮外傷而已。就是一路奔跑,傷口流了不少血,多歇會便好了?!?

辛棄疾知他這位妻兄素來樂觀豁達,再看他身上傷口此時已經不再繼續滲血,說話時也漸漸有了氣力,略感心安。道:“此處沒有包扎止血之物,只能作速回城。你且略歇歇,等我派去找你的差役們回來之后,我們再回城?!?

范如山擺擺手,道:“幼安,你不可掛心于我,而誤了查案的大事,這樣我反而于心不安?!?

辛棄疾一向剛毅果決,見范如山雖然傷的不輕,但并無大礙,于是點點頭道:“那好,我先將這屋子檢視完畢,再與你回去?!彪S即又想起什么,半途停住問道:“南伯,你說那包裹里只是一堆當百的銅錢?”

“不錯?!?

“這便奇了?;茨现劂~錢早已被禁,市面上不再流通,這一包卻是從哪兒來?再者區區一包銅錢,再怎么說也價值有限,那兇徒不惜鋌而走險,殺傷人命,實在好沒道理?!?

范如山咳嗽了兩聲,不知是吸入了塵土所致,還是一路上奔波勞累。待氣息略定,又道:“正是如此。我思來想去,卻也再找不到其他緣由?!?

辛棄疾皺眉沉吟道:“那銅錢可有任何特異之處?”

“除了均是嶄新的之外,倒也罷了?!?

“這便奇了。新錢舊錢,都是一樣花銷,何至于如此重視?我看此事并不簡單。一時倒也難以索解。不過目下不妨從另一途徑來想,你發現銅錢之時,可否被任何人看到?”

范如山茫然搖頭,隨即恍然大悟道:“對了,我剛把銅錢藏好后,在樹林中便遇到了一個游方僧人!”

“游方僧?他見到你藏起銅錢了?”辛棄疾問道,隨即若有所悟,道:“不對。若是他見到你藏起銅錢的所在,早就可以去把銅錢拿回來,不必等到今日再尾隨你而去了??峙滤皇且姷侥銖牧种谐霈F,并不確定你曾見過銅錢,更不知你將銅錢藏到了別處。你走后他定是去林中找尋不得,方才察覺是你拿走了銅錢。于是今日一路尾隨,在你拿到銅錢之時對你下手,既可以拿回他的東西,又可以殺人滅口?!?

范如山拍手道:“我看正是如此!”隨即扼腕道:“如此說來,那包銅錢已經被他取了去也。早知如此,我昨日就應該拿走給你的,便是帶上幾枚也好?!?

辛棄疾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自責,任誰也不會想到有此變數。但那人如此興師動眾,取回銅錢,可見干系非小。這事情倒不可輕易放過了。對了,昨日來長亭館的路上,我一度見南伯你神色有異,可是因為此事么?”

范如山拊額道:“對啊,昨日事情太多,我竟將這事忘了。我聽薛致遠說他在林間也遇見了那個行腳和尚,正要說話,突然想到此人神秘莫測,還是先對你一人說來為好。”

辛棄疾贊許道:“南伯如此做,可謂思慮周詳。話說那個行腳僧究竟對你說了什么?”

“他和我只是互相行禮而已,并未交談。”

“那行腳僧作何打扮?身量如何?和那黑衣人可有相似之處?”

范如山費力回憶起來:“他穿了一件灰布袍子,上面打了好些補丁,手拿一個托缽……腳上……似是穿了芒鞋。那黑衣人穿的是布鞋,看來不是他了……身量上,兩個人都是中等身材,那行腳僧似乎瘦些,但又好像差不多……”想到細節處,因為記憶早已模糊,神色間甚是苦惱。

辛棄疾安慰道:“如此已經不少。你若是想得太費力,怕是會編出些細枝末節,那就未必可信了。至于他腳上所穿鞋襪,那自是可以隨時換掉,不能作數。不過你若是再見到他時,可否能認出他來?”

范如山苦笑道:“他當時一身黑衣,臉上又蒙了黑巾。但……”他聲音微微發顫,“我看到了那人的眼睛。那眼神,我總覺得在哪見過!”

辛棄疾也一陣心寒——范如山剛來滁州不久,結識的人不多,那么此人多半自己也曾見過。范如山武藝高強,竟也發覺不是那人的對手,沒想到滁州城中還有這么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此人是敵非友,且潛藏暗中,若是伺機擇人而噬,自己怕也沒有把握提防得住。

他心中愁云滿布,卻不忍再讓范如山擔心,于是安慰道:“既是見過,那我們早晚可以將他找出來。只是這人既然可能與你相識,你今后可更得加倍留心?!?

范如山點頭稱是。辛棄疾正要起身,卻聽身旁的范如山沉聲道:

“幼安,細細想想這幾日的事,我總覺得邪氣甚重。那人說的果然沒錯……”

辛棄疾茫然問道:“那人?你指的是……”

“便是我在林間遇見的游方僧。”

“哦?”辛棄疾不解問道,“你不是說并未與之攀談嗎?”

“現在想想,上次應該是我第二次遇見他了。第一次是在繁雄館……”

“繁雄館?”辛棄疾悚然而驚,“怎么,南伯你也去過繁雄館嗎?怎么沒聽你說起過?”

范如山略顯歉然:“昨夜追完縱火之人后,我本來要告訴你,但那是廳上人多,我覺此事不足道,故而沒講。”

辛棄疾正色道:“南伯,你有所不知。今早我已經去繁雄館里將里面的住客一一詢問一過,只覺那館里透出說不出的古怪。你那日在繁雄館里遇見了什么,可否巨細靡遺地對我說一遍?”

范如山點點頭,于是將他那日在繁雄館的所見所聞一一對辛棄疾說了。說到最后,又道:“我在繁雄館坐到了雨停,那時已經是快交戌時。我這才拿了行裝,去州衙找你。錢升給我開了門,告訴我說你外出畋獵未歸,讓我在州衙權且住上幾晚。我與如珍分別已久,也盼著與她見上一見,就住了進來。”

辛棄疾點了點頭,道:“沒想到竟還有這一番原委。這么說來,當日在繁雄館外唱偈的行腳僧人,便與你昨日在林中遇見的是同一人了?”

“多半如此?!?

“我記得昨日我們來這里的路上,生藥鋪的薛致遠也說他在林中遇見了一個行腳僧,那人也對他吟了一番偈子。莫非也是同一個人?只是那人對薛致遠說的什么,我已經記不得了,他日倒是要再向他詢問一番。”

說完,又喃喃復誦起剛聽到的這副偈子:

“重樓起,百鬼出。

落血紅,殺身日。

世人執,藏秘術。

童山遠,旋復失?!?

念完后,滿臉不解地問范如山道:“這偈子好不奇怪。重樓起,自然指的是繁雄館了。只是這百鬼所指為何,倒是不易索解?!?

范如山問道:“我在鎮江之時,你給我的信中曾說這繁雄館于七月初落成。七月半乃是中元節,傳說那一日地府門開,鬼魂從陰間返回人世,時間上正好相合?!?

“不錯。如此倒能說得通了……只是按偈子的意思,似乎倒是我這繁雄館建起才引來了百鬼……這且不去管他。至于第三四句,自然容易索解,指的是周樹卿被殺一事。倒是這后面的兩句,沒頭沒尾,什么”“世人執,藏秘術”,世人因何而“執”,又是誰藏了什么“秘術”,委實不知底里?!?

范如山咳了兩聲,又道:“還有這最后兩句,這‘童山’二字,說的是座禿山,可看這大小豐山,草木滋茂,又哪里找那座‘禿山’去?不過既然‘旋復失’之,找不到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二人議論了半天,仍是理不出什么頭緒,也只好作罷。

辛棄疾道:“我看天色漸暗,我再將這屋里檢查一過,你我也做速回城為好?!?

正說著,聽得有人又輕叩屋門,二人都嚇了一跳,卻見是兩個小卒已經返回,見到范如山正在屋中,均感欣喜。

辛棄疾道:“我和南伯談天,竟毫沒聽到你倆上樓。你們先到樓下等候我們,待我檢查完畢便回城去?!?

等兩人下樓以后,辛棄疾又重新檢視起屋子。他邊到處觀察,邊對坐在床上休息的范如山說道:“這屋子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可又說不上來。此處明顯有搏斗跡象,再看地上的血跡,多半有人便是在搏斗中被殺??蛇@里是金使所居,必定看守森嚴,若有人在此發生劇烈打斗,隨從必然一擁而進,若是有人在此喪命,且喪命之人多半是金使,而殺人者并未被抓,那只有幾種可能:殺金使者武功比金使高出甚多,未等有人來援金使,便已經得手,隨后便可從窗跳出;或是二人打斗之時屋門被從里面反鎖,相援者無法進入,金使被殺后,殺人者從窗跳出。只是殺人者如何越過樓下層層守衛進入二樓殺人,甚或是從窗子進入,就不得而知了?!?

范如山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辛棄疾的推測。

辛棄疾又道:“這窗子自內扃鎖,也貼上了封條。看來自命案以后也再未打開過。這窗子半人多高,有如門板一般,委實有點特別?!?

說著,小心揭去了封條。這下又有許多塵土被激了起來,辛棄疾和范如山都不約而同咳了起來。辛棄疾把窗閂取下,伸手推去,只聽吱呀聲響,窗子應聲洞開,辛棄疾大半個身子險些跌出窗外。他連忙穩住身子,但已出了一身冷汗:“這倒是要小心些,否則一頭栽下去我命可便休矣?!?

他小心地探出頭,只見這窗子離地至少有兩丈高,下面光溜溜的,并無任何可以借力踏足之處,便是武功再高之人,想要徒手爬上這高墻也是妄想。若是從上跳下,落到三四丈下石子與泥土混雜的地面上,恐怕也難以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

再看這窗外,遠處是一片密林,樹木生長已過百年,主干甚是長大粗壯,最近的距離他也有二三十丈遠。林間鳥鳴磔磔,聽上去甚是悅耳,倒真是清幽的所在。辛棄疾將窗子闔起,心中的不安卻比之前更甚,但又說不清是因何如此。

他轉頭對范如山苦笑道:“我看便是有任何人進出這間屋子,也不會經由這扇窗子。目下我們線索太少,況且連當年究竟發生何事也懵然無知,不如就此打住?!?

范如山贊同之余,道:“這館中已然發生兩件人命案子,不曉得其中是否有甚聯系。說不定日后可以相互印證啟發,也未可知?!?

“南伯,你這番話甚有見地。目下我們不妨全力破解眼前命案,我吩咐了馬參軍今日在城中查訪周樹卿的住處以及與之結怨之人,說不定已有進展,我準備這就回城去看。你傷勢如何?可能走遠路?”

范如山朗然一笑,道:“些許皮外傷,歇了一忽兒也就沒大礙了。你們不妨先走,我在后面慢慢跟隨。”

辛棄疾笑道:“南伯不必多慮。你我自當同行。我看這林中頗有危險,若是在碰上那個偷襲你的兇徒,兩人也好有個照應?!闭f著,與范如山走下了樓,見此時另外兩個被派出找尋范如山的差役也已返回。辛棄疾本想讓今日與之同來的兩人替換昨日在此當值的二人,但想到襲擊范如山的人此時可能仍在山中,雖然那人不太可能會來長亭館,但若真有萬一,只憑兩個差役怕是難以抵擋,于是索性將四人都留在館中當值,又囑咐他們一番,攙扶著范如山踏上了回城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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