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相信面前這個家伙說的都是真的。

他也相信明軍干的出這些事情。

依舊是那句話，這年月兵和匪的界限是很模糊的。

只不過明軍和明軍之間也有區別，至少江越不認可如此。

給自己手頭上的燧發槍裝好彈藥，江越朝著面前這個家伙開槍。

近距離下，也沒有打不著這個概念。

彈丸瞬間擊穿面前賊首的頭顱，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江越必須承認，這個世界沒有好人，包括他自己。

他也明白，面前這個男人是官逼民反的典范，是無奈中的無奈，他的陰暗也是因為衛所兵的一切作為。

如果不是絕望到極致，他同樣不會這樣做，寧可老老實實種地，與婆娘孩子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他是可恨的，也是可悲的。

但，這里是戰場，這是戰爭。

刀兵相見就是敵人，該殺則殺。

“把所有尸體燒掉，以免出現瘟疫。”

“是！”

江越走到三娃身邊。

根據部下的匯報，三娃是這霍家屯唯一的活人。

一個村子，只活下來一個。

十五年的災荒沒有滅掉這個村子，一晚的兵災就把這里抹為死地。

對于整個大明而言，這只是時代的一部分，放在整個明朝歷史中，一個霍家屯實在是小之又小，不值得一提。

但對于三娃來說，這天晚上，他的天塌了。

時代的一粒沙落到個人頭上，就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大山。

這會改變個人的一生。

江越也不清楚這個孩子懂些什么，只是道：“知道哪里還有親戚嗎，我可以托人把你送過去。”

三娃從爹娘的身體上爬起來，牙齒咬著嘴唇：“我要殺賊。”

“殺賊？”這么一個小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有一種特殊的玩笑感。

哪怕是這么一個并不應該流露出喜色的場景，江越依舊被這樣的不可思議弄的有些震驚。

“你不過是個孩子，懂什么殺不殺賊的。”

“你沒辦法跟上我們的腳步，不會騎馬、不會射箭、尚且打不了火銃，你不行的。”

“我會在下一個城鎮給你找個學手藝的師傅，就這么安安心心過一輩子吧，殺賊報國還輪不到你來說。”

三娃的頭原本一直低著，但在聽到不會射箭這四個字時，卻是一下子抬了起來。

“我會射箭。”

江越看了看他胸前的弓，沒太相信。

“我今天還射了一只兔子！”

說到兔子，一種悲傷感突然涌上三娃的心頭。

他抽出弓箭，朝著面前屋檐射去。

一連三發，全部命中，整齊排列。

三娃微微睜眼，有些震驚自己的表現。

江越楞在原地，縱使是他自己拉弓，也覺得這件事情基本做不到。

這么一個小孩子，居然能有這樣的水平，確實讓人感到驚訝。

江越看了看三娃的腳，還是沒多說什么：“從今天起，你隨軍吧。”

“你父母的遺骸我們會安葬好。”

三娃畢竟還在，他的親人不好一燒了之。

霍家屯的后事按照江越的布置緊鑼密鼓的進行，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剩下的流賊被下令處死。

有人罵江越不講道義，明明答應讓他們活下去，卻依舊痛下殺手。

江越只用冷眼看著他們，并且親手砍下一個腦袋。

很快，霍家屯中心就升起一片火海。

在徹底燃燒殆盡后，江越等人離開霍家屯。

三娃滿懷不舍的看了一眼村子，他過去所有的記憶都在這里，今天卻要和一切說再見，世道如此，來不及有更多的感情。

軍醫幫三娃正骨，再用草藥敷上，至于之后會不會留下其他的后遺癥，就要看三娃自己的造化了。

…………

藍田縣。

高杰望著面前被不斷加固的城墻，不停嘆氣，遲遲說不出話來。

兩日前，他與射塌天在野外相遇。

官兵與流賊見面自然是分外眼紅，多余的不需要再談，見面就打。

交手后，高杰是比較驚訝的。

這些流賊的實力相比于印象中的賊強上許多。

聽得懂號令，敢打敢殺，而且還會使用火炮與火槍。

這樣的表現讓高杰部一度被流賊打壓，直到高杰反應過來，用奇兵突襲，這才讓流賊退散，算是小勝一場。

然后，流賊進了藍田縣城。

又或者說，藍田縣城一直都在射塌天的手里，從來沒有放棄，所以才能進退自如。

同時，還有另一批流賊在距離縣城不遠處的河谷關口上駐扎，和藍田縣城內的流賊守望相助，一時間形成了某種犄角之勢。

高杰想攻打藍田縣城，就必須擔心后面關口上的流賊。

一旦分兵，原本就不是很夠的人馬就會被進一步均攤，壓力陡然增加，讓他十分煩惱。

高杰一方面令人去找江越，另一方面則差信回西安，把情況解釋給孫傳庭聽，等待孫傳庭增兵或者再出主意。

信件剛寫好，還沒正式發出去，西安營便出現在高杰的面前。

高杰如釋重負，在看到江越后呼出一口氣：“九思，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你不來，我實在難拿流賊有法。”

說完，高杰就把現階段的情況講給江越聽。

看了看地圖，江越表示明白：“關口四通八達，調兵遣將難以觀察，指不定他們的援兵就從什么地方出來，從而打亂攻打縣城的部署。”

高杰重重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主要就是這個難以觀察。

攻城時最怕出現不知名的情況，一點外界額外的波瀾都會讓攻城士卒感到不妙，以至于進程大減。

出現問題的可能性會很大。

一旦崩潰就是一瀉千里，這樣的后果高杰承受不起，他不能接受自己兵敗。

所以他一直拖著，以求解決辦法。

“九思，你怎么想。”

“如果我西安營拖住關口的流賊，你能不能拿下藍田縣。”

高杰的臉色還是不大好看：“我沒辦法給你一個肯定的回答，一攻而下還是有些困難。”

“如果沒有關口的流寇礙事，終究是有辦法的。”

江越確實是剛剛抵達，不清楚藍田縣的情況。

從高杰現在的臉色中，他差不多能夠明白這里面的難度。

高杰自然不可能給他立下軍令狀，大家不是上下級關系，沒可能弄的那么復雜。

“無論如何，督師讓你我二人剿滅流賊，那自然是要互相配合的。”

“關口的流賊由我來應對。”

高杰還是有些猶豫。

他聲音稍微輕上一些：“我記得你西安營不過一千人。”

“是。”

“九思，我必須提醒你，這射塌天手下流賊雖然有幾路散開，但目前在藍田縣境內的至少還有七八千人。”

“那關口上，少說也有兩千之數，而且占據關口，有堅墻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