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在霧查看了一下畫沁雨的情況，詢問醫生過后得知只是昏厥才稍微放下心，隨后他走出門來，找到正聚在那邊議事的不良人問道：

“現場有發現什么嗎？”

“在下趕到時只發現暈倒的畫姑娘，除此之外并無什么蹤跡?！?

回話的人是不良人的統領者——不良帥微生鸮，不良人與六扇門皆為治安最底層的組織角色，不具備兵氣力量，所以并沒有察覺到有關兵氣的蹤跡。

“近來城南情況怎樣？”

“在下聯絡了城南的不良人暗哨，據說金吾衛每天上街的次數比往日要多?！?

“麻煩了，你先回去吧。”

“無妨，在下告退?！?

微生鸮離開后，簡在霧又進屋確認了一遍，確定畫沁雨身上殘留著的兵氣氣息與簡上雪身上的氣息一致，同時結合微生鸮之前描述的情況來看，城北羽林軍的暗哨似乎也被兵氣力量吸引并露出了部分行蹤，城北的部分布防似乎被看透了幾成。一直賦閑在家的薛崇簡聽聞這件事后也來到這里探查情況，薛崇簡的妻子武原也到內宮所中照顧畫沁雨。正思索間，簡在霧聽到遠處傳來薛崇簡的聲音。

“霧，我在外面找到了這個?！毖Τ绾喣弥粡埣垪l遞給他說道。

簡在霧接過來一看，頓時眉頭一緊。信上的內容是讓他前去城南簡家短暫寒暄一下。

“何人送來的？”簡在霧問道。

“不清楚，是巡衛在宮門外的樹上發現的?！毖Τ绾喺f道，“你打算去嗎？”

“難說，”簡在霧收起紙條，“我已經快十年沒回去過了?！?

“你們簡家人確實夠怪誕?！?

“要不然我不想見他們，如若此次面談能夠讓城南消停一會，去也無妨。”

“你妥協得也太快了，小小南衙還能翻了天不成？”

“畢竟陛下不在京城，南衙十六衛隨駕的人數又少，主干都留在了城南。而羽林軍大部分都隨陛下出巡，根本沒法對比。真懷疑陛下是不是故意這么安排好回來看戲的。”

“李三郎嘛，一直就好這口。”

倆人嘀咕間，房內傳來武氏的聲音，原來是畫沁雨醒了。簡在霧隨即進屋詢問情況，彼時的畫沁雨還有些暈頭轉向，一番調整后述說了一些當時的情況，雖然她只認識簡上雪，但她也把另一個人的樣子描述了一遍，簡在霧由此得知另一個人是澹臺遠步。當然，她沒有說澹臺遠步的過分舉動，畢竟這里的外人太多。

“你怎么知道的人這么多？”薛崇簡問道。

“小時候成天在一塊，印象深刻了?！焙喸陟F說道，“眼下能知道他們為何總城北的方法，也只有親赴城南一趟了?！?

“你真的要去？不怕被他們扣下么？”

“畢竟是皇都，同為禁軍的彼此不會這么明目張膽地搞事?！?

“我陪你一塊去吧。”薛崇簡說道。

“誰也不用和我一起，”簡在霧擺擺手說道，“這是我的命，我自己解決就好。”

看著簡在霧在月下的身影，畫沁雨不知為何，竟有些悲從中來。

眼看畫沁雨已經無大礙，薛崇簡就和妻子暫時告別，等到簡在霧去城南赴會時再來到內宮照應一下她。送走他們夫婦后，簡在霧剛回到內宮所就看見畫沁雨躺坐起來，耷拉著腦袋，一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樣。

“怎么了，還這么怏怏不樂?！焙喸陟F一下子跳到她身邊，“不會是澹臺遠步欺負你了吧？”

畫沁雨沒有說話，只是又皺了皺眉。

“沒事，不要這么苦大仇深，澹臺遠步那小子從小就渾，跟那種家伙生氣不值當的?！?

簡在霧安慰道，同時摟著她的肩膀輕輕搖著，“等我回來之后，陛下說不定也回來了，到那時候我和他打個報告申請提親，陛下肯定會答應的。”

又是短暫的沉默，好久之后，畫沁雨終于抿了抿嘴，微微嘆了口氣。

“怎么唉聲嘆氣的，這么悲觀。”簡在霧貼近她的臉說道。

“沒什么，”畫沁雨的語氣帶著幾分猶豫，“只是我……”

“怎么了？”

“我擔心你。”

聽到這話，簡在霧一愣，隨即有些尷尬似的笑了笑。

“這有什么好擔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本事。”他說道，“而且他們也是我昔日的同伴，不會有什么意外的。“

“但他們的力量……已經到了我沒法預測的地步，我真的有些……怎么說呢……”畫沁雨有些語無倫次，“我還是不想讓你去，你為什么一定要去呢？”

“沒辦法，這就是命。南衙十六衛的高層與背后的支持力量對最高權力有貪念，而我身為守護這份權力的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如今陛下不在城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眼下你能夠平安無事，就是我最大的慰藉了?！?

“可是……”畫沁雨垂下眼瞼，把嘴唇咬得更緊了幾分，“算了，多說什么也改變不了你的心，只有一點……”

“什么點?！?

“平安回來?！?

盡管畫沁雨聲音很小，但簡在霧還是聽著笑出了聲。

“怎么，這么好笑嗎？”畫沁雨隨即換上一副不滿和鄙視的神情。

“哪有，”簡在霧抓著她的手說道，“只是太久沒有聽過這句話，乍一聽覺得心里和暖，不由得浮笑。”

“油嘴滑舌?！北M管臉上已經紅潤潤的，畫沁雨還是沒有嘴軟。

“別擔心，就是一個小赴會罷了?！焙喸陟F拍著她的手說道，“約好了，我會平安回來，也會見到平安的你?！?

屋外靜悄悄的，藍白的月光與太液池一同流淌著，黑夜中的桃柳時而搖曳幾下抽葉不多時的枝葉，偌大的春夜里，只有竹林在瑟瑟作響，像是聆聽著他們的話語。

沒過幾日，簡在霧就按照約定前去城南，臨行前畫沁雨給了他一個包裹，并囑托他不要擅自打開，放在身上就好。雖然簡在霧已經差不多察覺到這里面包裹著什么，不過他也沒什么異議，能讓畫沁雨安心的事情，他都會盡量做好的。

簡在霧騎著馬在大街上緩緩踱步著，朝著東南方向前進。時下正是仲春時節，天氣已然回暖，四處飄蕩著楊絮與柳絮，映入眼簾的除了早早開始碼貨的商鋪與還未開門的酒館外，還有新羅和日本的使館，晨曦的白光照在幌子和馬車上，街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街上的景象繁榮且祥和，他希望長安的街道一直這樣，別讓什么東西來破壞這種祥和。

由于來回車馬眾多，他只好換了條僻靜的道路行走。這條道沿著小溪，是他兒時經常走的路，能夠直通簡家，也能夠通到柏家和澹臺家，這三家的勢力向來是連到一塊的。

天朗氣清，岸邊的柳樹隨風搖曳，漸漸消散的晨霧與土路上揚起的灰塵籠罩著咯吱作響的馬蹄，偶有老婦在水邊浣衣打水，時而有趕集老翁撐船而去，一派悠然，讓人渾身都酥軟了些。和暖帶涼的春風撲到他的臉上，牽引出許多過去的記憶，只不過回憶并非總是美好的，他不想提及自己的過去。不多時，他感覺戰馬似乎有些萎靡，估計是臨行前忘記給它喝水的緣故。于是他翻身下馬，讓它先去飲水，正好自己也休息一下。

簡在霧剛準備坐下來，突然感覺到一股存在于記憶里的熟悉氣息，隨即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倏然間回頭看去，卻發現一個帶著眼紗的姑娘。

“哈，我沒認錯，果真是你，簡在霧?！?

站在面前的這位姑娘淺笑著說道，隨后摘下了眼紗，她略顯淺棕的長發綁住末端放在腦后，兩縷垂發垂在耳邊，眸子如同浸潤在水中的淺紫葡萄一樣濛濛清澈，眼角時不時微微挑動，淚痣和彎月眉毛更顯得其優雅動人，白皙面龐如同明月，薄薄唇色淡若茶水，身姿曼妙，凹凸有致，淡紫與灰白的上衣和白紫相間的裙擺上繡著鷹隼圖案，鷹尾腰帶的兩端垂在兩側，斜插在腰上的環首刀和纏在手上的解結錐表明其武官身份。

“你該不會是……”簡在霧一時大腦空白，雖然認出來是誰，但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不認得啦？”她說道，“行吧，重新給你介紹一下。南衙十六衛右武衛長史，柏良卿。”

柏良卿和他同歲，過去時常在一塊。簡在霧沒說話，只是繼續轉過去看著馬喝水。

“欸，這么久不見，怎么如此冷淡?！卑亓记渥谒磉?，“過去見了我可不是這個反應。”

“過去是我淺陋無知，不知道躲著柏大小姐?！焙喸陟F說道，“現在我已經明事理了，不能不尊著點?！?

“呦，在北門待了幾年有出息了?！卑亓记湟荒樏男?，“跟著皇帝的人就是有特點，連說話都這么有意思。”

“咳，我們還是保持點距離好，以免惹是生非。”簡在霧隔開了一段距離。

“莫非是怕你那小相好知道么？”柏良卿托著下巴說道。

“你說什么？”

“別裝傻了，小雪早就和我說了，你在城北那邊不僅坐到羽林軍的長史，身邊還有一個‘漂亮姐姐’，簡公子可真是逍遙呢。”

“柏大小姐真是喜歡關心人家的生活，通過這種窺探行為來滿足精神需求可真是難得聽說。”簡在霧嘲笑道。

“簡公子言重了，你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聽到這話，簡在霧的笑容突然凝固，轉頭就看見柏良卿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于是趕緊叫回了自己的戰馬。

“在下還有要事，就不打擾柏大小姐雅興了?！闭f著簡在霧就要走。

“簡公子的要事，是指去，哦不，回簡家嗎？”柏良卿抱著胳膊說道，“正好本小姐也要去簡家一趟，姑且配簡公子走一趟吧?！?

簡在霧回頭給了她一個無可奈何和生無可戀的眼神，真是冤家路窄。沒辦法，只能答應和她一塊去簡家。柏良卿微微一笑，心想終于可以有個解悶的事情做了。

“這么多年了，怎么今天才想著回去?！卑亓记鋯柕?。

“大伯邀請罷了。”簡在霧說道。

“難得你這么聽他的話。”

“若非必要，我也不會赴約?！?

“說真的，我也沒想到你能回來?！卑亓记湔f道，“我還是聽簡家那邊的消息才知道的。”

“你倒是往簡家跑得挺勤?！?

“那必然，就算簡莊霆那家伙再木，起碼還有小雪妹妹和我玩?！?

“澹臺家呢。”

“你在開玩笑吧?！卑亓记湟荒槺梢牡卣f道，“除了極個別事情，我可不想去澹臺家，澹臺遠步那家伙除了帥點之外真是一言難盡，我看一眼都覺得難受。”

“還有能讓你難受的家伙，澹臺遠步也算是個人才?！?

“可不是嘛，那家伙見了我就盯著我看，一點也不知道廉恥?！?

“從某種角度上說你也挺突出的。”

“那是，我對我自己的身材可是一等一的自信?！?

“論扯遠你是有一手的。”

“哈哈哈，你比過去要風度好多呢，難怪有小姑娘會跟著你?！?

“人活一世，總會不停的變?！?

“嘖，真是有哲理氣息?！卑亓记湔f道，隨后看到了簡家的大門，“欸，不知不覺就到了呢。”

不知為何，在看到簡家大門后，簡在霧的內心既不是緊張也不是躊躇，而是一種麻木感。雖然能從斑駁痕跡之中找到自己曾經生活過的點點滴滴，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屬于這里。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在門前相迎的簡莊霆。

“呦，那塊驕傲木頭人還知道出門接人了。”柏良卿說道。

“估計是大伯安排?！焙喸陟F翻身下馬。

彼時的簡莊霆只穿著布甲，沒有戎裝，他注視著簡在霧和柏良卿的到來，簡在霧也注視著他的目光緩緩走到門前。

“羽林左營長史簡在霧，見過霆將軍?！?

“領軍衛左上將軍簡莊霆，見過霧長史。”

兩人拱手作揖，再抬頭時，周圍的樹林猛然發出劇烈的瑟瑟聲，如同長臂白猿的長嘯。

“看來它們也在迎接著霧長史。”簡莊霆說道。

“算是迎接吧。”簡在霧說道。

“哎呀好啦，你倆別打啞謎了，快進去吧?！卑亓记溱s緊推著他們進到大門中。

簡在霧看著緩緩關上的大門，在心中猜測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