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銀行家論內部管理(民國銀行家管理思想論叢·第一輯)
- 劉平編著
- 2222字
- 2022-11-09 18:37:26
卞白眉 寫給編者的一封信
人物小傳
卞白眉(1884~1968)
名壽孫,江蘇儀征人,清光緒十年十月七日(1884年11月24日)生于湖北武昌。1906年赴美國入私立中學讀書,繼入布朗大學,畢業獲哲學學士學位。1912年9月任籌備國家銀行事務所籌備員。1913年任中國銀行總行發行局佐理(副局長),兼任副總稽核。1914年任總稽核,并被聘為新華儲蓄銀行查賬員,后任常務董事。1916年任天津中孚銀行總管理處主任秘書兼總稽核,后任董事。1918年任天津中國銀行副經理,1919年接任經理。全面抗戰爆發后,任總行“發行集中委員會”主任委員,一度兼代總稽核職務。1943年任中國銀行副總經理。1968年10月7日因病在美國去世。

寫給編者的一封信
編輯先生大鑒:
《生活》刊行以后,我本想做一二篇文章貢獻貢獻,但一則因為懶于動筆,二則覺得沒有什么精采的文章可做,所以決定與其做文章不如做事。現在津行同人的標語,便是干!干!干!徹底的干!
本年一月十五出版的第九期《生活》內,有一段文字,涉及我從前的事跡,雖然有褒無砭,但覺得于事實有一點不符,不能不提筆略為敘述。
褚氏借款及請客是有這一回事,但其實際情形如下:其借款押品不佳,借額不小,銀行公會開會后已婉詞拒絕,但彼方仍來磋商,其請客系由省長出名,與借款并不相涉,至少表面如此。當其請柬到時,被邀者均議論紛紛,打算不去,同時有一種傳說,謂督辦公署已經預備六張床鋪,將乘請客機會,扣留六位重要銀行代表,以便勒借。我當時主張,不能根據無稽之談,由銀行方面失禮失態,使彼惱羞成怒,本來無事,反而因此激成事變;且我方愈膽怯,則恫嚇方法愈多,應付更加棘手;而我個人又為銀行公會會長,無法隱避,故決定赴約。其余被邀者,漸亦贊成我之意見,結果赴約者多數,未去者少數。是晚盛設極精美之大餐,好酒好煙,真算酒醉菜飽,不然真辜負此一場好飲饌,足見要想吃飯,實在不能膽小。宴聚時主人并未提及借款一字,后來陪客中有談及綁票者,我當時告以南方一位女太太擊斃看守之匪脫逃的一段故事,并謂人急智生,轉怯為勇,正是常事。后又提及經理被綁,銀行向不贖票之規定,大家亦不過相視而笑。席散送客時,主人才提了一句借款事,還要望大家幫忙,客人亦僅僅含糊答應,告辭而去。
原文中有“襆被以往,預備在署內過夜”一語,想系引用成語,以作行文之便,但與事實不甚相符,因我對其設榻一層,根本懷疑,自亦不會如許做作。
我這一段小故事,年代尚不遠,以訛傳訛,尚且如此,足見歷史之難信,即名人自傳,或亦難免不失之于過于渲染,或過于簡略。
總之,大家為行辦事,沒有不忠心者,若小有過失,正應互相規勉與原諒。至于偶因隨機應變,有一二件出色之事,亦正不必過于標榜。此請撰安!
卞白眉上
讀完了卞白眉先生這封信,一種謙恭溫肅的風度,如見其人。而他敘述“赴宴”的一段故事,從容談笑,樽俎折沖,彌足令人欽佩!在白眉先生,不矜不伐,把這臨機應變,化險為夷,認為無足言功,但是一部二十四史所紀載的事功言行,何嘗一字一句盡是信史?倘竟屏而不書,后來者又拿什么來做楷模呢?
說到以訛傳訛,言過其實,這恐怕是中國數千年來所不能免的。只看歷史上形容詞,什么“張袂成云”,“血流漂杵”,這一類的話,根本就教人置疑,然亦無傷乎事實。編者因為有“設榻”的傳聞,就聯想到“襥被以往”。記得從前有個故事:蘇東坡有一次去應試,題是“刑賞中厚之至”的論文,中間兩句很精彩的文章,“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主試官是歐陽永叔先生,他讀到此處,覺得詞旨充沛,擊節嘆賞者再,但是仿佛這個典故,書上不曾見過,等揭曉之后,蘇東坡謁見老師,就問他是何出處?東坡說是“想當然耳”,歐公不禁大笑。
中國文字的缺點,或者就是形容詞不免過火,但是它的好處,也就在渾妙超脫,可以意會而不落言詮,編者不才,近來忽而文言,忽而語體,簡直鬧得頭昏目眩,無所適從,這一次信筆寫了“襥被以往”四個字的形容詞,也只好就借東坡的“想當然耳”來解嘲一下。
白眉先生主張“說不如做”,并且要“徹底的干”,這種精神,真是同人所應當效法的。但是記者的工作,說就是做,以后止有仍本著有聞必錄之旨,事無巨細,一聽到人家說起,就誠惶誠恐的埋頭寫記下來,隨聞隨記,究勝于聞而不記,俾過去的事實,不致盡成過去的云煙。好在《中行生活》的文字,是以“真實”和“親切”為本旨,如果有錯誤的地方,照報紙的老例,有錯即隨時應該更正。現在以一篇以訛傳訛的文字,居然破費白眉先生的寶貴的時間,換到這一封信,真是拋磚引玉,頓增篇幅之光。可惜上期接到時,業已排版付印,如今趕快補登于此,也就作為更正吧。
末了,我還要說幾句話,有人看了這一封來信,說是“卞先生的文字,有時寫出來恰為現代幽默文字的典型,可是他很忙,否則倒可麻煩他,常常寫示幾篇”。又有一位說:“我記得卞先生每日不斷的寫日記,十余年未曾間斷,最好就請他選擇自己的日記中可以發表的事實,在《中行生活》披露,必有不少可寶貴的史料呢。”想白眉先生對于這種惠而不費的事情,將來或可準如所請吧。(編者)
(《中行生活》十一期,1933年)
編后絮語
《中行生活》原“編者按”很有意思,就特意與卞白眉先生的原文一并保留下來。如此,再說什么就顯得多余了。不如抄錄兩段文字,一起欣賞吧:
“大家為行辦事,沒有不忠心者,若小有過失,正應互相規勉與原諒。至于偶因隨機應變,有一二件出色之事,亦正不必過于標榜。”
“我輩有職業者,若能始終忠于職務,雖當飛機炮彈之降臨,能不慌亂、不畏縮者,其勇敢亦不亞于從軍。雖不居民族英雄之名,或亦尚能實踐民族英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