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甫　聚餐談話錄

人物小傳

陳光甫（1881～1976）

原名輝祖，后改輝德，江蘇鎮江人，清光緒七年十月二十六日（1881年12月17日）生。美國圣路易商業學校肄業，1906年后轉入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財經商業學校就讀，畢業后在美國銀行實習。1911年任江蘇都督府財政司副司長，同年12月任江蘇銀行總經理。1913年辭職后一度任中國銀行顧問。1915年6月與莊得之創辦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任總經理。1918年任上海銀行公會副會長。1920年任銀行公會聯合會議上海代表。1927年3月任“江蘇和上海財政委員會”主任委員，主持發行“江海關二五賦稅庫券”。1933年10月任全國經濟委員會棉業統制委員會主任委員。另曾任淮海實業銀行董事，常州商業銀行董事，中央銀行理事，中國銀行常務董事，以及交通銀行、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浙江實業銀行、江蘇銀行、上海通和商業儲蓄銀行董事，中國國貨銀行常務董事，江蘇省農民銀行監理委員，徐州國民銀行董事長、總經理等職。1936年3月代表國民政府財政部赴美談判并簽訂《中美白銀協定》。全面抗戰爆發后，一度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屬貿易調整委員會主任委員。1941年4月任中英美平準基金委員會主任委員。1945年10月，以國民政府首席代表身份參加國際通商會議，呼吁對中國投資。在美國時，與李銘及美國人合資成立“中國投資公司”，又設立“上海銀行紐約通訊處”。后曾任寶豐保險公司董事等職。1949年3月赴曼谷參加聯合國遠東經濟會議，會后定居香港。改上海商業儲蓄銀行香港分行為上海商業銀行，不久在臺北成立上海銀行總管理處，晚年遷居臺北。1976年7月1日去世。

聚餐談話錄

一九三〇年九月十八日

諸同人在辦公時間，認真工作，精神上未免疲勞，晚間在宿舍中，應有娛樂上之消遣，一以聯絡同人之感情，一以引起同人之興會，凡為一切正當娛樂之消遣，有須添辦設備者，有須添補購置者，請俱樂部長會商同人，負責辦理，圖謀進展，鄙人當負供給費用之責。

藏書樓中，如須添置，無論各種書籍雜志報章，請開單交來，同人愛閱何種書籍，亦希聲明，鄙人當即囑購置，以供瀏覽。

人有活潑之腦經，計劃上始能發生新理想，工作上方有真精神，同人盡可發揮其理想，以籌備新的娛樂，其結果于計劃上及工作上之能力可收無形加增之效。蓋人能抒展其娛樂之精神，則辦事得能勝任而愉快。

一九三〇年九月二十五日

凡人不可有倚賴他人之念，倚賴他人者，必無良好之結果。只有倚賴自己，方能自立，他人均不可恃。倚賴自己，當以心為主體，時常運用其靈敏之腦經，與其堅卓之能力，智力兼行，無事不可成功，此所謂自強不息也。若畏難茍安，專以敷衍為事，無有不失敗者。

中國人有一種積習，譬如有一友人遠適異鄉，有所創作，輒謂前途可畏，創業艱難，深恐不能勝利。不知世界有價值之事業，當其創始經營之際，無不從艱難奮斗中來，何不振作勇氣，改換畏難語氣而為勗勉之詞，曰，前途大好，一定可以成功。

中國人嫉妒心甚深，每見他人得意，即加忌妒，不但不肯相助，且在暗中百端排擠而傾軋之，與人群互助之宗旨，大相背謬，此吾國所以經濟落后而無法挽救。

本行行務俱為公開，諸同人但能并力合作以謀發展，將來本行之勝利與希望，即同人之勝利與希望也。

一九三〇年十月二日

虹口分行會計主任張某有舞弊之事，至于鋃鐺入獄，對簿公庭，萬人矚目，西文各報已歷歷登載，此不特個人之羞，亦全體同人之恥。與張某同事者知其性情好賭，何以不密告鄙人，或先告楊敦甫先生，施以切實之勸誡，或能令其有所忌憚，不致再蹈前轍。若恐密告之后，涉及其地位問題，則楊先生為人極好，必能竭力設法，一方制止其荒唐，一方維持其地位。今事已發覺，因一人而牽及全體之名譽，與張君同事諸君不能不負一種責任，而第一應負責任者即為鄙人，究竟行員中有發生此種舞弊行為者，應銀行負責歟，抑社會負責歟，請同人下一正當之評判。

張某與鄙人關親，自案發后，其白發盈頭之老父于大雨中親至鄙人處求情，當辭而未見。此兩日下午，鄙人竟不敢歸寓，明知必有若干親友為張緩頰，允之則為失職，不允又恐傷和，在此種情況下，實屬萬分困難。今之談者必指鄙人手段甚辣，不知余亦銀行職員之一，對于行員舞弊而不能執法以繩，即為不能盡職，此后又安能維持全行六七百人之法紀。故自此案發生，明知張之家庭痛心實甚，而余對此事之痛心尤較其家庭為甚，深恐因個人舞弊而動搖根本，更念此十年服務之青年，一朝失足，畢世沉淪，從此陷入深淵，不能自拔。

本行所懼者為三種人，一種為害群之馬，不知節儉，甘心墮落，結果身名俱敗，且累及同人面上無光，此為余所深惡而極嫉者。一種為無意識之馬，應辦之事，隨意擱置，不知振作，以上海銀行為過渡，而存腳踏兩頭船，騎馬找馬之意，但此種人物，余并不恨之，以其未受相當指導，致流于無意識之一途，尚非害群之馬可比。一種為死馬，完全被動而不能主動，令彼何時到行，何時下值，派辦何事，均能照辦，而絕無一毫發展之新思想，于通力合作，增進效能之義，尚未明了。

鄙人家中有一日本式之捕蠅機，機之中樞轉動時，蒼蠅一聞其甜香之氣，紛紛群集，飽啖不已，其意甚得，迨樞機一動，蠅即墮入黑暗之區，暗中惟有一孔之明，蒼蠅急從孔中遁出，則盡在紗籠之內。余靜觀此理，似乎甜香之水，即聲色貨利之途，青年一經墮落其中，即永遠陷于黑窟，投入網羅，一生無復脫離之日，亦如蒼蠅之盡入紗籠不能自拔，此真所謂陷人坑，青年可不自慎自戒乎！

數十年來，中國之公務機關，諸多腐敗，而辦理最善者，莫如海關，其所抱之宗旨，即“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八字，無論何人，有過必分別降懲，或竟斥退，有功必升級加薪，或不次超擢。蓋信賞必罰，所以昭公正而示勸勉，既以引起守分者勉勵之心，又可遏止不守分者邪僻之念。若以為我即十分勤慎，亦無人知之，不如且事敷衍，此實大誤。須知勤慎者，即一時無人覺察，日久亦必有人知之，斷無終于埋沒之理。日前鄙人與人談及，近來為銀行經理者，結局大半不佳，此因何故，即經理任用私人，經營私業之結果。任用私人，則上下其手，瞻徇私情，經營私業，則始而移用公款為私人營業，盈則歸己，絀則歸公，甚至以公款冒險投機，作孤注一擲，一經慘敗，則不但牽動銀行，且影響及于同業。銀行經理失敗之由，實基于此，不得不令吾人推崇海關之賞罰分明也。

一九三〇年十月十六日

環境有時不能不變更，則社會上受環境之支配發展，應付有時而窮。既有時而窮矣，則應隨環境之現狀，而改良其應付之方法，一經改良，則進展開通之景象，不難達到，所謂窮則變，變則通是也。以前山西票號執金融界之牛耳，氣魄何等宏大，乃不旋踵如義善源及源豐潤等相繼失敗，此皆不知變通之誤。

有人以為本行部分既多，事務繁重，一入本行之門，見幢幢往來者絡繹不絕，覺情形至為復雜。其實不然，茍能明白原理，認定宗旨，則可以最靈敏之腦經，駕御最復雜之事業。譬如電力公司，一入其門，但見電線多于蛛網，機件密若繁星，以為極天下之復雜。不知樞機轉動，即連帶全部分之機械進行，而輸送電力，分配各處。茍有一處電燈熄滅，立時可知障礙之所在，迅速修理，仍可發光。與本行之表面似甚復雜，而內容實極簡單者，理無二致，所謂以至簡馭至繁，又所謂樞機成于中央，經緯周于四至也。

鄙人讀書畢業之頃，所得者僅有一語，曰，若何運用思想。人能運用思想，始不負其平生學業，西儒向畢業學生曰：“學問似一世界之樂園，吾僅能送諸君至門外而止，茍諸君再能入園游覽，則此中有無數之奇花異草，必能令諸君賞心悅目?！崩[其用意，即再進一步也，諸君中有在大學畢業者，請運用腦經，為本行作再進一步之計劃。

本行取公開主義，此室中所懸之圖表，即為本行運用資金之確數，同人宜詳為瀏覽，俾人人能明了本行營業狀況，可以轉告他人。倘有人問本行有存款若干，則人人知為八千萬元，如再以八千萬元如何運用，則恐未必人人能答，以本行同人而不知本行之事，外人對本行將作如何感想。

今日談話，鄙人有三項奉告：一為請諸君但問現在，不必追溯過去之陳跡，及發生未來之幻想。吾人即以蘇州吳苑茶館論之，數十年前之茶價每碗四十文，饅首每枚五六文，今則茶價為一百二十文，饅首每枚四十文，人多追想從前生計寬舒之樂，而恫于現在生活之高，因而發生未來之種種妄想。然過去之事思之何益，未來之事杳緲無憑，矧此種妄想無非偏于發財方面，為人但能生計無憂，不受窘迫，已可自足，何必發財，即鄙人至今亦未發財。故請諸君努力于現在之進行，認真服務，勿以未來之妄想妨礙光陰。第二鄙人于每星期邀約同人聚餐，亦以行員甚多，難于盡識，故借此聚餐暢談一切，以求認識，此為友誼上之聚餐，而非公務上之接洽，諸君幸勿拘束，如有所見盡可發揮，或有所問亦可質詢，即平時在途中或他處相遇時，如鄙人未向諸君招呼，并非不理，或由于未能盡記，諸君亦可與鄙人談話，而本行之各種組織及情形，諸君亦各宜有認識，庶不至茫無所知。第三請諸君運用思想為職務上之貢獻，譬如事務較繁之際，顧客久待，未免焦煩，吾人即當設計改良，以免除此種困難，予顧客以充分便利，此非鄙人一人之責，實全體同人所應共同負責者。

一九三〇年十一月

日前吾有要務，于晚間十二時三十分經過靜安寺路分行，見電燈未熄滅，同人工作何以直至此時尚未竣事，或因別種原因尚未熄燈，外人見之恐將發生猜疑，此后應注意，倘同人工作直至午夜猶難竣事，則應研究其所以未竣之理由，或制度不良，或事務太繁，或同人不合作歟。制度不良即應設法改革，事務太繁即應設法節省手續，經濟時間，以適辦事者之能力，同人不合作即應集合群力互相呼應。而同人身體之健康尤當注意，一日工作已見疲勞，自當于公余之后，或事娛樂，或閱書籍，以調劑其精神，即所以集中其能力，若如靜行之工作至十五小時以上，則于同人身體有礙，此后請楊副經理于每一周晚間往各行檢視一次。

同人公余之暇，可各就其性之所好，從事各種娛樂及運動，或閱讀書籍報章，或講求運動，或練習京戲，務須就其興之所至，能于娛樂上盡量發揮其興味，則辦事上之效能亦必無形增加，直接為同人抒展其神經，強健其體力，間接即為同人提高工作能力，此即調節勞逸，平均發展。蓋一日間勞苦其形骸，即當于公暇增進其娛樂，否則不但非本行優待同人之意，即衛生上亦非所宜。

本行每年所用紙張文具，以及一切公用物品，所費頗巨，同人對之宜加愛惜，紙張一項，當用者雖千萬張亦不為多，其可節省者，即用一張亦為浪費，每人日費一張，數固極細，然積若干人若干日之耗費，即為數可觀，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積少成多，雖小處亦應注意。吾輩幼時，奉師長嚴訓，餐時即碗中留飯一粒，亦必檢入口中，不許廢棄，“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此誠有益之言，而亦青年儉約之良箴。

一九三一年一月

調查部為銀行之最重要部門，每星期刊行金融商情周報，調查至為明晰，而判斷亦確有見地，不知諸同人曾否閱讀。本行《海光》月刊亦發行兩年，同人是否均能閱讀，亦不可知，此為一種溝通消息，聯絡聲氣，及勉勵同人修養身心之刊物，如置之高閣，則辜負本行之用心。

銀行立于社會之間，其性質為服務，吾人若以混飯吃之宗旨辦事，但求敷衍，不用心思，此種人物現在早經落伍。吾人既在銀行從業，必須奮其腦力體力，與人競賽，結果方能爭得勝利，勝利之后方能立足，不致為潮流所淘汰。而尤以能讀書為第一要務，讀書為吸引新知識之來源。居今之世若不能時時輸入新知，以求增加學識，則辦事將有難于應付之虞。至于英文雖在應加研習之列，不必求其甚精，但求能讀英文書籍，所以期求能閱英文書籍，在于吸收新知識。同人如能人人知讀書之益，人人能研究學問，則本行行務亦自能日進無疆。行務能積極開展，非特全體同人之光榮，亦即全體同人之利益。諸君茍能身體力行，其結果必有推陳出新，日新月異之象。

本行藏書樓中，書籍雖不過多，亦未始不可供研求學問之助。憶清末之上海橡皮股票風潮，幾至牽動全國市面，鄙人于民初見江蘇巡撫署有此舊檔，曾借抄全案，亦在藏書樓中，此外書報及雜志尚皆完備，同人公暇咸可往閱。目前限于地位，設備未周，俟遷新屋，鄙人必就能力所及，籌設較為完備之藏書樓，以供瀏覽。

鄙人所指調查部為重要部門者，蓋某一事項非經調查不能明了，非明了不能判斷，欲求明了情形而又具判斷之力，則非致力于讀書不可。因明了金融而及于商務，因明了本埠而推及全國，因明了本國而推及世界，此種眼光皆從讀書求學中得來。今日潮流激蕩，商戰劇烈，銀行界執商業樞紐，應付之難無出其右，斷非局于一隅一省之眼光所可應付，必須具有世界眼光。故歸根到底，仍當以不斷讀書為主。

張公權先生自返國以來，對于中國銀行事務，銳意改革，進步甚猛，其調查部所編月刊，亦甚有價值，在第五期月刊中，有他山之石一文，其意蓋欲以本行之進步勉勵其同人。本行既承公權先生之期許，不存鄙棄之心，不懷蔑視之念，深相推獎，吾人尤當益自刻勵奮發以赴事功。中行視我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當視中行為益師良友也。

吾國之大學生每有用非所學之苦，社會環境直與大學生不能相容，有不許大學生展抒其經濟學問之勢。譬如銀行錄用大學生，尚有勉強用其所學之時，設使大學生入醬園任事，能否得一相當工作，表面視之，似決不能得一工作。然天下之事，當于無可設法中作努力進行之想，今即就醬園而論工作，今全國推銷之日本醬油與英美醬油，每歲漏卮有數百萬元，除此而外，辣醬油一項，各埠亦甚銷行，何以中國人不用廉價之國產，而轉用代價較高之外貨，大約國產醬油必有不能與人競爭之處，但能精密研究，改良品質，俾醬園一切產品均與外貨爭長，則大學生在醬園亦何嘗不能得重要工作。從前普法之戰，法國應賠軍費均出于Pasteur一人，蓋法國產酒極佳，因一經舟車簸蕩，即色變而味酸，且須發酵，是以不能運銷遠處。Pasteur乃先發明排逐酒中微生物之法，俾可外銷，法國佳釀之銷路由是日盛一日，獲利極巨，償付賠款不成問題，在一千八百七十年前，世界不知披氏為何人，迨發明排逐酒中微生物后，乃無人不知矣。又如美國電氣發明家愛迪孫（Edison）年已八十四歲，猶能精思殫慮念及美洲不產橡皮，萬一他日有戰事發生，美國不免受窘，乃歷試各種植物及物質五十萬余種，居然試得可以制造橡皮及代替品之原料。此二人者，所謂自強不息，亦即鄙人所謂推陳出新，殊為吾人所應模仿者也。我行同人故當效此二人之自強不息，精進研究，以成日新月異之功。譬如國內匯兌部同人為顧客匯款，每千取費二元五角，非僅僅為人匯款，收取手續費，便稱盡職，必分析所以取此兩元五角之理由，兩地貨幣相差幾何，匯費幾何適符所取之數。更須周知中外貨幣之市價，及其漲跌之情形，方能成為國內匯兌之人材。又如收解部之任務，可以成為銀行中最大之部門，如某廠某號以他行之票來贖押匯，吾人即可研究某廠何以不與本行開戶而用他行之票，因而謀聯絡之方，則某廠未始不能與本行發生關系。所謂生意，即由生意而更生出意思之謂。故收解部同人能于此中研求，即可生出意思。而一切交易又無不由此意思而來，能辦到如此地步，即可成為真正服務之機關。

一九三一年三月十七日

本行最近舉辦二事，其關于前途最為重大，一為本行同人均得購股而為股東，以收勞資合作休戚相關之實效。一為開辦訓練班，以培植人材供本行各部添人之需。上述兩事，均為鞏固本行基礎，與發展前程。舊有行員進而為股東，增進對于本行之興趣，自益感其責任之重大。新進行員則期由嚴格之訓練而得造就，俾能了解本行之過去歷史與將來愿望，能一一以勤奮精神，躬行而實踐之。所冀此次甄錄各地英才，隨班訓練以后，不拘泥于課本而能推陳出新，舉一反三。尤于種種商業道德之實驗，工作效率之增進，繁冗手續之刪除，服務顧客之周詳，均能在短期內實現，則行務前途蒸蒸日上，可斷言也。

一行之成敗，實全系于辦理手續人員之是否優良。行員服務顧客，必先和顏悅色，方能博其同情，否則稍有不當，或盛氣，或慢客，均可使顧客裹足不前而視本行為畏途。

現今學術思想，日新月異，不具高見遠慮，自難取勝于人，故研究學識實為應世要圖，即對于銀行業務關系較少之各地農業狀況、商業現狀等，無不可供吾人之研究。每鑒于今日銀行之營業員，往往徒恃私人之交情，圖經濟之支持，而于種種詳情不求洞悉，誠所謂坐失良機，不思創業。今該班學生之甄選既嚴，教授之效率自速，諸君擔任授課者均本行同人，深悉本行組織，并有服務經驗，定能視需要而設教，不致患不合實際之弊病。師生間朝夕相晤，接觸自多，每逢星期假日，不妨作郊外游覽，欣賞自然界之景物，兼可交換知識。循是以往，此班之收效必宏，不虛所期，他日人才輩出，不獨可應本行之需求，且可供異地之取材，甚望諸君通力合作，敏行慎事。

一九三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凡人欲求擴大其眼光，增加其學識，當以讀書為第一要圖。今日在座諸君乃謂難得觀書，鄙人聞之殊不滿意，且同人所閱者，又僅《生活周刊》及《申報》等，《生活周刊》固佳，然每月僅出四期，現在世界競爭之際，任事者非提高其學識不可，學識既高，辦事能力方能比較優勝。然欲提高學識，又必從讀書求學中來，且身心修養，均非讀書不辦。從業銀行者，最要在能以種種方法應付顧客，俾引起顧客之好感與信任心。倘缺乏修養功夫，個人之喜怒哀樂，盤踞腦經，則有諸內必形諸外，其面部之表現亦將因而轉換。顧客不知其心中不悅，必將認為有心輕蔑而引起惡感，此非本行服務之道。

吾國社會每茍安姑息，而不知推陳出新之道。德國人在上海行醫者，寓華五年，即須回國一行，其回國并非休息，乃借此求學，再入校研究新學問。鄙人前晤上海太古洋行經理白郎氏（N.S. Brown），謂明年即須回國，因前在本國所獲得知識，在今已不能適用，故此次回國，多見多聞，增新知識。吾又見一設計建筑之西人，問上海建筑以何處最佳，渠謂有兩處，一為沙遜大廈，一為卡德路四行儲蓄會，此外皆不合新藝術之設施，并謂中國建筑物之點綴，尚以雕刻繪畫為工，究其原因，中國生活費尚不甚高，故建大廈尚可施用人工，而各國則生活費高，不能不用機械，中國將來恐亦如此，目前中國之工程為美術派，而外國則為藝術派。

以讀書修養神經，并非專為應付顧客，乃為諸君本身之前途著想。中國人舊習太深，即以本行同人而論，在此后五年十年之間，固尚可勉強應付潮流，然后來者多急起直追，進步甚捷，吾輩即竭力進行不懈，猶虞落后，況不求進步之方乎？逆料五年或十年之后，中國已改金本位，生活費用當較今日超過一倍或兩倍，而用人則必須量其學識能力之高下，而定其報酬之多寡。彼時諸君必須具有若何學問能力，始能得相當之薪給，無所謂年資經驗。若今日之管理付款者，薪給不及二百元，他日或將另易一人而予以二百元之月薪，本行何以愿出重薪而錄用其人，即因彼有此學問故也。諸君茍在彼時而怨天尤人，自恨薪給之不加，生計困難，則為時已晚，本行殊有愛莫能助之勢。故惟有讀書求學之一途，方為諸君之出路。

近年中國書店中所譯新書，除哲學外，其余譯筆多為中國之外國文。吾嘗在某書局見一新書，開卷第一句即不似中國文體裁，僅以完全西文語調改為中國字而已。西文之文法語調以及各種用意措詞，與中文原不相同，茍以中國字而譯西文，僅可為譯本之中國字，而不能謂之中國文也。各種譯文以胡適之等所譯尚能明達暢曉，其余皆不知所云。欲讀有裨實用及專門之書，中國竟無此種書籍，譯文本又大半晦澀泄沓，不可講解，惟有求之于西文原本。

能讀書方能修養，有修養方有條理，人非先有清楚之條理不能治事。吾曾偶啟他人書案之屜，見各物凌亂雜置，一無條理，從此乃不敢輕啟同人書案之屜。茍見人之屜內排列整齊，有條不紊，此君必具有條理，勤于治事者。所謂條理，不特對己，亦以對人，對人當先有能聽能說，及馭繁于簡之能力，如有人談話，語甚繁瑣，吾能以最簡單扼要之數語詢其是否如此，然后再以簡明之語答覆之，此即為修養得來之條理。

一九三一年六月十一日

今日在座者，有訓練班之學生二人，除受課外，并已在各部及各分行實習，但開宗明義之最要問題，即中西字體必須端正清秀，而數目字尤須整齊是也。數目字雖最易抄寫，然可就其整齊與否，以測驗其人之性情。如行列整齊，位置平直，其人必性情端正，而恭敬將事者。反之如潦草欹斜，參差不一，即可知其人必漫無思想而遇事敷衍者。又數目字在本位下之小數加一長劃，有旁行者，有斜上者，此人必性情浮動。故記帳不可不莊敬將事，此為應受訓練之初步，推而至于各事，無不皆然。如本行抄送結單與顧客，內容清晰，人必樂于核閱，倘滿紙涂鴉，顧客隨即棄置一隅，不愿詳閱，且對本行發生不好印象，此雖細事，務應注意。

本行逐漸進步，今能吸收一萬萬元以上之存款，所以有如此成績者，全賴辦事人之勤奮精神得來，此亦我行之特別精神。所謂特別精神者，即事事研求精進，力謀改善之方，不僅以敷衍本身職務為事。如沈君在檢查部辦事，專掌檢查蘇州、南通、濟南、青島四行帳務，其中即有可研究之事，如蘇州為存款區域，南通為放款區域，濟南亦有工廠押款，各廠用款之淡旺季節，營業情形，貨物銷路，均有研究之價值，青行甫于去年添設，其地很有希望，可擇購濟南青島兩地商務參考書及地圖，隨時閱覽，如押款工廠共若干處，距本行之遠近如何，隨身備一小冊，研究有得，隨即記錄以備查閱。再如美孚及英美煙公司之各地匯款，比較率若何，又如某種匯款他行有之，獨某一行無此，即研究其所以獨無之原因，能否設法招徠，建議本行，則本行自必認為有用人才，留此印象，遇機當予擢升。倘于各該地情形，了如指掌，即可推為專家。不患不進級遷升，而患學問之不足，研究之欠缺，故特予提出，促進諸君之成就。

凡人任事，不當有退卻之念，而當有勇邁之氣，倘他人所不能為者，而我亦畏縮不前，則難事將無人肯任。必當不顧一切，毅然行之，行之失敗，亦不過如行路之顛仆，顛仆之后，仍躍然自起再行前進，具此毅力乃有成功之望，若或以水土不宜而挫勇氣，或以辦理困難而灰壯志，則是弱小而無能力者所為。吾人必自奮起，勿為阻力所抗，方可稱為特別之精神。

我行新屋落成，下星期六即將遷入，吾人在此舊屋，尚有一次聚餐。吾人既移入新屋，事事皆新，則當振作吾人之新精神，以應付新環境，而敷衍從事之舊習，尤當立志革除。此非鄙人一人所能為力，必諸君通力合作，上下一心，不分畛域，從事于新研究，養成新精神，對外以服務為目的，對內以合作為主旨，我行方能繼續進步，而保存此不易得來之榮譽。鄙人年已五十一歲，以任職至六十歲而論，僅有九年，如陳君今年僅二十七，任職至六十歲，尚有三十三年，來日方長，前途大好，茍不精益求精，悉心研究，他年將被天演淘汰，此又亟宜先事預防，不容漠視。

一九三一年七月九日

我輩今已移入新屋辦公，新屋中一切設備，較為完善，從前飯廳既不寬敞，電燈止二三盞，今則地位開闊，電燈電扇亦多，且開播音機，以為同人進餐之助，非特求同人身體上之安舒，且為同人謀心靈上之愉快，待遇不為不厚。諸君身體上既得安舒，心靈上又感愉快，可以運用腦經，自動以新思想為本行策劃新方法，并須各出心裁，不落他人窠臼，即在安息進食之時，亦可運其靈慧之思，求辟進行之路，無論布置上、設備上、管理上、營業上之問題，無事不可因研究而發生新意，如有所得，即可以書面或口頭相告，鄙人腦經中印有此人之影象，知其富有新思想，而能認真辦事，則隨時可以升級加薪，又或同人有開辦新事業之條陳，倘鄙人認為此事可以創辦，則派辦此事者，大都為投遞條陳之人，又必有升級加薪之望，此非鄙人虛言，說到即可做到。

遷入新屋后，對外須服務，對內須合作，鄙人已屢屢言之。但所謂合作者，不能僅僅辦竣其本部分之事，即可謂之竣事，更當于本部分事務而外，再為他部分籌劃新法，方可稱為滿意。如匯劃間中同人，星期亦須任事，已極辛勤，而每日公務，又非至八時以后，不能畢事，同人固甚辛勞，而鄙人心中亦至為抱歉，但鄙人無術可以為匯劃間同人幫忙，即終日相陪，亦無絲毫之益，故必于極迅速極便利之中，再進一步而求更速更便之新法，所謂精益求精也。

據報張君來函，謂本行移入新屋時，有開罪之處，鄙人亟派胡中甫君親往道歉，又親筆致函張君謝過。又有陸君欲參觀保管庫，而茶房不令入內，陸君乃致函鄙人述告，并謂保管庫內有多人參觀，而茶房獨止其入門，且謂彼在西門分行已開往來三戶，鄙人即請金宗城君前往道歉，更令西門行經理邀彼來行參觀。此二事者，大約均屬無心之誤，然一經舛誤，乃須費如許之周折，設法挽救，而他人之能否滿意，尚不可必，以意度之，必陸君衣服樸素，茶房遂拒絕其參觀，在此君心中，未嘗不以本行為迎奉大老，藐視平民，不知本行以服務社會為使命，無論貧富賤貴，視同一律，必須實現平民化，為多數平民服務，方可視為已達到目的。

聚餐本意，原為求與諸君認識，但行員極多，鄙人每隔數月，始得一見，明知數月中之匆匆一見，未必盡能記憶，或今日相見，而明日在電車或公共場所會晤，即有漠不相識之象，但此為事實上之困難，無可如何，在鄙人本心確在盡力求與諸君認識，以期聯絡。即諸君彼此間亦難互相認識，必須努力做到，在公暇可彼此接談，即部分不同，亦可共談各項事務之關連，俾他日有所調動，可免生疏之虞。

儲蓄處改用機器，原求迅速，設有老年顧客，對此不表贊成，則應委婉告以求速之故，其所以求速者，亦為便利顧客，免其久待，總宜平心靜氣，和藹向人，不可稍露厭惡之色。國外匯兌之電匯，辦事亦宜再快，不可使顧客久候，倘令一顧客守候三十分鐘，即難免有不滿之意。

匯劃間同人有無新法，可以改良現況，以簡馭繁，忙而不錯，俾每日至遲八時，可以完畢。至與匯劃間有連帶關系者，為存款、會計兩部，現在三部主管逐日會議，研究新法。彼等為一部分之首領，研究進行，是其本分，即各該部同人，亦宜合力研究。本行能有今日，殊非鄙人一人之力，乃全體同人協助之功，必需上下一心聯成一氣，乃可應付環境。

從前舊屋房租一千二百余兩，電燈費二百兩，巡捕捐二百兩，現在房租每月須五千余兩，電燈費多至二千兩，巡捕捐亦須五百兩，倘不振足精神，通力合作，則此等費用，從何處開支？諸君務須以新精神新思想支持全局，力求進步，萬勿作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之想。今人大半有此積習，非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即做和尚亦不撞鐘，更有自詡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為穩健者，此種思想，他人聞之，無不贊成，其實不求有功，即是不求進步，不求進步，詎能存在于今日之世界乎？當此商業競爭之際，我行勢將趨于營業日繁，獲利日薄之途，若不出新制勝，必有落伍之慮。

我行生意，既日盛一日，同人頗有應接不暇之勢，但此種應接不暇或為僅在一時，尚非日日如是，亦非終日如是。故僅能就原有手續，精思湛慮，以發明新法。古今中外之發明家，無不從精思湛慮中得來，幸同人有以努力。

一九三一年七月廿三日

星期四之聚餐，用意原求同人間之彼此認識。全行同人既屬同舟，自當相知，何可彼此漠然，視同秦越。但總分行人數既多，難于遍識，故鄙人為力求認識計，有星期四聚餐之舉，行之數年，能否確有成效，雖未敢必，然當盡其能力達此目的。諸君各個之間，互求認識，宜謀感情之聯絡，亦見團結之精神，否則如一盤散沙，不相連屬，晨間匆匆而來，晚又匆匆而去，絕少聚談之機會，殊非所宜。惟求同人有團結之精神，當先從互求認識入手，由認識而發生友誼，由友誼而進于親愛，此乃鄙人所切望者。

前兩月之《旅行雜志》，登載一稿甚佳，謂航海家須從水手學起，此言誠然，考其用意，即所謂事事須從根本做起也。鄙人上次赴寧，系乘輪船，船中無事，因與船主閑談。據稱彼等須勤學五年，方能得到二副之地位，鄙人詢以先從何處學起，彼謂須先在商船學校學習三年，所學者為觀察星象、研究天文、占測氣候、預知潮汛漲落，以及使用航海儀、羅盤針暨一切機械駕駛之術，三年畢業，則至帆船實習，當實習之時，第一即為洗滌廁所之工作，鄙人問此等猥瑣之事，君不嫌惡乎，彼謂此為吾輩第一步之工作，且非滌不可，第二步工作，即為擦洗地板，然后學升船桅，學挽繩結，并須學縫紉，用以補綴帆幕，如是者又須一年，始至輪船實習，先學侍者，伺應船員及船客進餐，繼則學習值班瞭望，倘前方遇有來船或礁石，急為報告，如是者又十一個月，乃得謂之實習期滿，可以得二副之文憑，再由二副積資而升大副，由大副而升船主，亦殊不易。鄙人詢彼薪金若干，彼曰日金四百元，家中有妻有子，寓施高塔路，復問每年可儲蓄若干，彼謂倘家人不生病，每年可余五百元，又問幾年得假回國一次，彼謂三年可以回國一次，則舉此三年之儲積，以為返國川資饋贈之需云云。吾今日所以舉此故事以介紹于諸君者，蓋辦事者之精神，無不從勞苦中來。“宴安毒，不可懷也”，幸諸君三復斯言。

諸君中有學徒出身者乎？以前錢莊學徒必為經理及帳房洗滌便壺，進餐時則侍應盛飯，客至則奉茶敬煙，以及一切瑣屑之事，店役所不為者，無不委之學徒。即鄙人幼年時，亦為學徒，凡添飯斟茶，以及早晚上卸排門之役，皆歸鄙人任之。為煤棧學徒時，且須任打包之事，夜間臥于地板之上，熱天則露宿曬臺，飯時常不得飽，茍不與廚役聯絡，則枵腹之時，欲向廚役求一飯而不可得。此亦如航海家之實習，必須從洗滌廁所習起，亦即所謂下層工夫也。

一九三一年七月三十日

吾國人積習甚深，自治能力，非常欠缺，譬如現在有一艘一萬噸之巨輪，將由在座諸君管理，諸君有何術以管理駕駛之乎？諸君雖無管理輪船之學識經驗，但亦可聘用專門人才，代表辦理，如駕駛者、測候者、管理員役者、招待乘客者、庋置貨物者，倘能事事用得其人，未始不能有優美之成績。然而我國人竟不能管理，致啟外人之侵略逼迫。

中國人更有一最大缺點，即希望調劑是也。員役希望管理者之調劑，官吏希望首長之調劑。所謂調劑者，乃在于多得報酬，而少盡義務。然調劑之本意，為平均支配，與勞逸相稱，若抱多獲報酬少盡義務之心，直是俗語中所謂“挑挑我”者，誠下流也。

在座諸君中，有曾讀《朱子家訓》者乎，余以為《朱子家訓》中所言，頗切于今日之實用，其扼要乃就勤儉二字發揮，能勤儉即能克己，能克己即能自治，人能自治，則強毅堅決之精神，無不從自治中來，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寸絲寸縷，應念物力艱難，此言可供深思。

公用科開支，應竭力謀其撙節，各同人所用各種器物文具，舊者尚可應用，即不必另行購辦，倘以為新行中應用新器具，盡可將鄙人室中之器物分與同人應用，而鄙人室中，盡可易以舊物，文具尤應節省，可由公用科自動開一會議，邀集各部分經理主任，妥商辦法，能為本行節省一文，即為本行多盈一文，期于全體同人，秉此宗旨，協力合作，則撙節之目的，不患不能達到。譬如本行開一新戶，僅得存款百元，而須給以存款簿、支票簿等等，結帳后尚須繕發通知，派人送往，獲利能有幾何。自不能不力謀撙節之方，減少不必要之支出。

收解部同人所辦之事，表面上雖近于枯燥，然未嘗不可從枯燥中發生研究之興味。第一，可以研究中外地圖，將地圖中與本行有關之地點，加以標記。第二，可以分此標記為ABC三種，A為本行設有分行地點，B為本行代理處地點，C為籌備添設分行之地點，俾于地圖中一覽無遺，脈絡相應。第三，可以研究各處匯水價格之高下，因而連類及于各地金融市面情形。第四，可以研究水陸道路之距離，交通設備之良否，以及其到達日期。第五，可以研究各地之民情風俗與名山大川之形勢，以及生產消費狀況。能兼此五者之學問，即可成為收解部之專門人才。

儲蓄部之同人，則可以研究儲蓄之法律，與社會對于儲蓄之趨勢，及英、法、德、日各國之儲蓄情形，旁及應用儲蓄資金之方法，地產證券之漲落情形。

同人對行務固當力求發展，對本身亦宜力求發展，所挾以為發展之工具者，即為學問與能力，倘不注意于學問能力之途，則他人升級加薪，后來者且或超出舊日同人之上，而本身則依然故我，絕無進步之機，究其原因，仍為學問不及他人之故。故同人茍不勤習學問，則上海米珠薪桂，生活費用日高，房租亦將飛漲，屆時必受經濟壓迫，而有生計困難之虞。幸同人及早自謀而竭力自求學問也。

鄙人發起星期四聚餐之宗旨，已向同人屢屢言之，一方面固以互求認識，一方面亦以鄙人責任太重，欲借此聚餐，以引起同人之同情心，冀收通力合作之功，分擔責任。將來五年或十年中，政治上既有演變，而財政經濟，亦必有極大之變遷，彼時我行如能立足，即可以經濟政策救國，一方運用多數存款，分貸于各種企業，俾小工廠之資本不充者，得以擴大其營業，增加其生產，產額既增，獲利較巨，廠主之生活問題，可以借此解決，而其附屬之職員工人，生計亦不致恐慌，直接維持人民之生活，間接促進社會之進步；一方發展國際貿易，抵制外人經濟壓迫，對內對外，均有莫大之關系，大而為國增光，小而自求多福，此均視全體同人之能否合作而定，非鄙人一人之責。今日在座諸君，人人均負有此種使命與責任，非有絕大之團結精神，此種志愿，不易達到。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七日

今日在座中頗有新進同人，對于辦事手續，未免生疏，先進同人，能否加以詳細之指導。大約同人各有所司，恐未必能分別性質，詳為指示，如是則新進同人，勢須自行模擬研究，以期明了，雖較費功夫，而模擬研究中之所得，亦較他人指示者為易于記憶，且可于模擬研究之時，發生新的思想，以應付今日之環境。

譬如儲蓄處之同人，如能以和藹誠懇態度，接待顧客，則顧客對之發生好感，每次來行必欲與之接洽，情感益密。將來接觸之顧客日多，俱成好友，自成儲蓄處之中堅分子。再儲蓄銀行之法律，以及各國儲蓄業務之情形，皆應詳細研究。

國外匯兌處之同人，第一應研究各種貨幣兌換之計算方法，第二應研究各種關于國際匯兌之法律與習慣，第三應研究票據之單行法律。各國兌換之間，有其一定計算方法，均應熟悉，不致錯誤。國際間貿易，國度不同，習慣即異，非先知各該有關法律與習慣，不能辦事。但此種研究，均非讀書不可，中文書籍殊鮮此等著述，更宜求之于英文。茍研究有得，為國外匯兌處之杰出人才，他日擢升主任經理，自在意中。

近頃有人告我，謂本行同人生活頗嫌枯燥，宿舍仍缺乏娛樂上之設備，不足以調劑身心。但本行對于同人娛樂設置，無不竭力求其完備，在同人進膳時，尚開播音機以調節枯燥。如猶以為未足，則將令本行如何設備始可稱為完善耶？娛樂二字，本無標準，全視各人修養而定。

世間可以娛樂之事極多，特各人之思想不同耳。如與友人談話，發揮意見，抒表性情；如隨意讀書，增長見聞，研求學理，皆可認為娛樂。如余獨在此室，無書可閱，無人可談，亦能于靜中求得天然之樂，行云流水，皆是天機，魚躍鳶飛，亦饒興味，此則關于修養上之功夫，而亦由讀書中得來也。

凡人辦事，須有精神，吾人進餐時，有人侍應固佳，倘侍應無人，我人亦應自為，推而至于其他各事，雖赤足灑掃，我人亦能為之，方可謂之真精神。有此精神，方有辦法，否則恐不能免于劣敗。

辦銀行者，第一在于信用，但須全體同人通力合作，以重信用，僅以鄙人一人之信用對人，亦無所裨，其尤要者，對待顧客，總須以千百萬分之和氣出之，如應客不能誠懇謙和，致彼心懷不滿，另向他行往來，則亦可認為破壞信用。換而言之，所以欲注意信用者，特以求顧客之向我也。若顧客認為慢待，從此不來，則豈非破壞信用耶？

以吾國圜法言之，時代變遷，圜法亦隨之而變，以前所通用者，僅為有眼之錢，除銀兩鷹洋外，輔幣僅此一種，嗣乃通行一角及五分之銀幣，繼又鑄造銀元銅元與二角輔幣以為兌換之調劑，今則關金推行，銀元將漸受淘汰，再進一步，金本位亦漸將實行，此種變遷，實為時勢潮流所趨使。所以吾人亦當推陳出新，以求立足于千變萬化之新潮中。今日有眼之錢，不能適用，亦如舊時腦筋之不合于近代潮流。環境變更，思想亦當隨之而變，茍執而不變，此之謂不達時務，以前票號之歸于淘汰，皆由于此。

諸君來本行任事，應當自求出路，不宜以現在之地位為止境。諸君方在青年，尚無室家之累，將來授室之后，負擔較重，收入不敷，即有生活困難之慮，倘仍不設法自求出路，勢必屢易職業，終于困難，彼時追悔，亦復何及。自求出路為何，即以讀書為根本，讀書可以直接增加知識，增加學問，而間接即可以提高地位，他日本行擴充進展，水漲船高，諸君地位，自必隨之增長。若以為無暇讀書，聽其悠忽，則非但地位不能提高，即現在之地位，亦且有人取代，本行實無術足以相助。鄙人在辦公時亦無暇讀書，但平時已養成一種習慣，夜間非讀書不能入寐，昧爽即起，仍須讀書自遣，并以余力閱看關于行務之稿件，諸君如仿行之，不久即可養成此項習慣。

收解部中，亦有可以研究者，如徐州與天津之票不同，常州與蚌埠之票亦不同，常州專為貼票性質，而蚌埠則兼有押匯性質，本行廣州分行之營業為押匯，然只有上海做押匯至廣州，而并無廣州做押匯至上海，又廣州何以不出棉花紗布，各種情形，均可研究，倘購《商業地理》一冊觀之，亦可明了各處出產輸運，以及販賣銷路之情形，未嘗不可于此中發生興味也。

吾國人尚有一種習慣，不負責任，而處于旁觀之地位，如有欲言之事，己不肯言，而令他人言之，甘心因人成事，殊乏獨立之精神，不知何故，或者數千年之壓迫，相習而成，亦未可知。

鄙人因與諸君相見之時甚少，故借每星期之聚餐機會，以求認識，而免隔閡，雖成效尚未大彰，而鄙人總將盡力為之，諸君倘有較良于此之方法，鄙人甚所歡迎。

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八日

本行現用之行員汽車，過于華麗，易引注目，當知本行現在地位，深自韜晦，尚恐招忌，何可招搖過市，而引起他人之指摘耶？此車第一日試車，吾即與之相遇，當時頗訝何處新車，如此炫耀，乃一轉瞬間，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八字，已赫然入目。汽車但求其適用堅固，何必求其外觀之華美，當此各省水災之后，銀根緊迫，商業凋疲，兼之外侮侵凌，國勢危殆，吾人尤宜共體時艱，戰戰兢兢，以臨深履薄之心，應困苦艱虞之局，不可眈于安樂，諸事奢糜。以吾個人言之，但期日飽三餐，夜眠一室，已可不事多求，況可踵事增華，糜有用之金錢，作無益之鋪張耶？

銀行家宜于講求撙節，養成儉德，萬不可提倡奢華，亟宜從根本上思想上處處小心謹慎，務求事事樸實節儉，實事求是，不尚空談，庶可力圖振作，但此非鄙人一人所能為力，須全體同人起而相助，乃可實行。今后應請諸君以合作之精神，輔助進行。

今年移入新屋之后，對于新進同人，即發生一種感想，初入銀行界服務，所居即為如此高大之洋房，不但種種舒適，即廁所亦清潔而絕無穢氣，并備胰皂汁以供滌盥之用，然使用者仍不能加以顧惜。蓋非不肯顧惜，特不知顧惜耳，所慮渠輩初至此間，即得種種便利舒適，倘他日調至內地分行，將如何度日？

吾人立身行事，當以身作則，處處以行為前提，否則本行特有之團結精神，恐將渙散，且新進同人，均較有新知識，富于批評之力量，如同人中有惰于職務，不能依時到行者，或以體格不強而時時請假者，以及其他諸事之措置失宜者，皆可以為批評之資料，而在座諸君，皆為一部分之領袖或主任，亦即為彼輩批評之目標，顧與諸君共勉。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九日

近有南京周君來函，謂往寧行匯款，遭行員慢待。鄙人至南京時，對于寧行柜上同人神色，逐一加以察視，似乎嚴重者多，和藹者少。日前見國外匯兌處女行員，舉動似有開罪顧客。大約此種同人，或由于工作方在緊張，無暇以笑面向人，或由于環境正多刺激，不覺有怏怏之色。譬如在家已與家人交責，則向之問訊，其面乃凜如秋霜，顯示不愿之態，若夜間返寓，叩門不應，必又大怒，舉足以蹴門。其時氣脈僨張，滿頭大汗，誠恐登床以后，又愈思愈忿，一若世界之上，直無地可容。不知凡事但能有耐煩忍氣之功，即躁釋矜平，心安理得。是在乎讀書養氣之功。

同人間固宜互求認識，但每有與人頷首鞠躬，欲求通問，此方表示殷勤，而彼方置之不理者，此種境界，鄙人亦曾經過。但天下事當努力精進，以求達其目的，一次不理，繼以二次三次，彼必不致終于不理，或轉可因此而成為至友，他日舉此訂交之經歷，用作談資，足為友誼間之雋語。交友既多，學問可以彼此切磋，品行可以互相砥礪，歡樂時能助我之愉快，憂憤時能慰我之精神，患難相扶持，疾病相存問，此皆有益無損者。若交游既寡，彼此不生關切之心，則離群索居，殊非通力合作之道。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本行創辦信用小借款，在欲便利社會，使其不至于急遽需要之時，受高利剝削，本行并無牟利之心。誠恐此意，除具有高等知識者外，未必人盡能知。即如現在小借款金額二十六萬左右，而通計所取利息，僅及一分一厘，扣除成本，僅得三厘左右，每年全數收入不過八千余元，而壞帳已在二千元以上，尚須專派行員，掌理其事，照此計算，有何可圖。昔人隱惡揚善，今乃一反所為，隱善揚惡，其認為滿意之事，則緘口不言，如不滿意，則交相傳說，人心不古，可見一斑。

諸君亦知本行創辦訓練班之宗旨乎？此全為訓練人才，以貢獻于社會，而為社會服務，俾受訓者能得根本上之學問與能力，即處世為人之道，立身進德之基。受課時對于算法、中文、英文、銀行學等，宜注意學習，蓋此乃為解決生活問題之必要技能。倘有暇晷，仍當勤閱書籍，以期精進。此種求學之機會，極為難得，幸勿輕輕錯過，如在座之丁安治君，雖當初亦受本行之訓練，而機會已不如今日之佳。鄙人求學之時，又大不如丁君之當年狀況，直可謂之絕無機會。鄙人念及當時求學之難，深望諸君切勿失此機會。

前年鄙人在日內瓦代表吾國資方出席國際勞工大會，遇見日本代表，以同為東亞代表之故，遂時時談話，繼而互相過從，吾見其榻上有華文書數冊，偶取視之，則皆《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之類，吾問君為日本人，亦讀中國書乎？彼謂此書甚佳，非但每日必讀數頁，即臨睡及晨起之時，亦必翻閱，覺書味醰醰，獲益匪淺云云。嗣后每一相遇，必與余談《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之學，惜余幼時雖讀四書，而長成以后，幾于全數遺忘。惟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及《孟子》中之“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等語，腦經中仿佛猶能記憶，此外十之八九，均不能記，故彼向我高談闊論，余僅默然敬聽，不發一言，但問心終覺至為慚恧。日前余在商務印書館購得《中庸注參》，注者陳柱，現任暨南大學教授，系就《中庸》原書匯集各家學說，加以注釋或考據，頗有獨到之語，而《中庸》之原文，如“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及“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各節，亦皆能說理透辟，含意精深，不啻為吾人之導師。今分贈諸君各一冊，公暇時時瀏覽，若能摘取書中片斷，身體力行，一生亦受用不盡。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日

鄙人在數十年中所見之人，如蘇夏軒君之飄然謝職，而進退皆無怨言者，實為難得。他人進行之時，固無不歡天喜地，迨一經分手，不免有即存怨懟之心者。借款亦然，向人借款之時，一經借得，亦無不歡天喜地，迨到期不能還款，則非但一變借款時之喜悅而為怨懟，甚且有公庭涉訟之時。在銀行借出款項，無法收回，不得不進行訴訟，而對手方即據此以為攻擊銀行之資料，揆之情理，寧得謂平？現有人談及本行同人有皆不愿至第二區服務之事，此言恐起于不明真相。此次中日事變，本行并未裁員，但舉其不能稱職者裁汰之，自行辭退者核準之，第一區，約每月省薪五百余元，第二區因有數分支行經理退職者，每月省薪一千余元，聞被辭退者，不免退有后言，然桐村此舉，亦是因公，不能加以責備。在此種情況之下，而遇蘇夏軒君之事。蘇君系我行延請而來，今以本行停止各項建筑上之計劃，而慨然謝職，毫無缺望之心，其光敏磊落之行，在今日殊不多觀。因此鄙人覺我人已有進步，非復以前可比。此后望同人咸以蘇君為范，如有相識之友人，有建筑上之工事，并請各為蘇君介紹，此亦交朋友之一種方法也。

至于減薪之說，鄙人亦不贊成，即使極端困難之時，亦必先由鄙人減起，以次及于敦甫、介眉諸君，然后循序而下，中下級之職員，一時決不議減，況現在尚不至此，同人盡可安心供職也。

在此不景氣狀態之中，但能人人檢查自己，彼此度日自可較為容易。如本行之小借款，一經行使債權，即受他人攻擊，吾人亦僅能容忍之，而徐徐待其覺悟。中國欲求進化改良，不在于政治上之高談，而在于此等小部分之克己。在本行任職諸君，不必研求他事，但能學得胸襟闊大，度量寬宏，方能徐徐進展。要知今日人群之病，在于無儲蓄又無涵養，結果足以釀成其種種不合之行為，受者既無術銷納而融化之，則惟有整個吞之，不留渣滓而已。

近來鄙人所簽之本行股票甚多，因而發生一種感想，希望同人人人皆有儲蓄，皆有修養，則將來退休或離職之時，不至立時有生活恐慌之慮。譬如以儲蓄一萬元計，每年得息千元，在鄉間撙節開支，亦未始不能度日。能令本行同人不致發生經濟上之恐慌，即是我行對于社會之貢獻，亦可見以前計劃之不誤也。

此項貢獻與計劃，在座諸君，皆當設法推廣之，輔助之。且輔助他人，不但當作事實上之扶持，并當為言語上之協助，處處為人幫忙，而不施破壞，即為吾人分內應盡之互助義務。吾人如能立一功過表，舉日日所言所行，一律載入此表之中，時時檢點身心，自可功多過少。世界上最大學問之人，所談者咸為學術之研求，而不在評論他人之過失，吾人能有此修養功夫，則一生受用不淺矣。

吾嘗以一言之誤，而中夜自悔，不應遽出此言，且自戒以后勿再如此；然一至明日，仍復如是，足見吾輩之修養功夫，尚未到家。吾國人之弱點，即在于缺乏儲蓄觀念與修養功夫，至于同派之人，意見紛歧，互相水火，又安能調和情感，解決爭持。此次蘇夏軒君之辭職，在其家人方面視之，或不免嫌其太憨，既一時并無職業，何必謝職而行？然吾則認為蘇君之成功也。

（《海光》四卷五期，1932年）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八日

本行《海光》月刊，意在為同人溝通聲氣，聯絡感情，并刊載各種銀行常識以及勉勵身心、涵養德性之文字，希望閱者，一則可以修養身心，一則可以有裨實用，用意極為深遠。頃聞諸君所言，能全部閱竟者似居半數，而僅僅留意于同人消息者，頗有數人，諸君雖公務繁殷，無暇細心瀏鑒，然《海光》頁數有限，每月刊行一冊，兩小時即可讀畢，每月費兩小時光陰，不至竟無暇晷。諸君當知詳閱《海光》，為本身應盡之義務，《海光》既為本行印發，諸君即為《海光》之主人，倘對《海光》之編輯，有認為不合者，或認為尚有缺點者，稿件之內容，有無價值，文字之意義，是否完全，均可發揮意見，此外倘有業務之策劃，學問之琢磨，以及思想之發明，理論之探討，均可隨時投稿，編輯者極所歡迎，如無暇修飾詞句，則編者可代為整理，再行發表。或竟以白話文投稿，尤為簡捷。諸君幸勿氣餒，而存退卻之心，須勿懷愧恧，發奮直前，凡事自有成功之日。且諸君茍有稿件，經潤色整理，煥然改觀，亦可作學業上之切磋琢磨也。

吾人一生事業，當以求學為最要，而求學又必以讀書為先，讀書非但能養性怡情，進德修業，且能融化他人之意見，而啟發本身之思想。無論何種學問，皆從讀書中得來，若不讀書，則無從吸收他人之學問，而融會貫通，使為己用，故讀書愈多愈好。胡適之先生從前有讀書演說一篇云，讀書須似埃及之金字塔，既高且廣，即指人須多讀書之意也。蓋讀書有如巨鏡，能照徹大廈中之若何高深，若何宏敞，而鑒別其建筑陳設之美，心領神會，方有裨益，昔人所謂開卷有益者是也。

鄙人在美國時，聞有一司閽者，竟成為精通八國語言文字之專家，有人詢其何以能通八國之語言文字，彼謂吾逐日取各國會話之書籍（各國語言而注有英國拼音者），每晨讀四字而牢記之，日日無間，今已三十年，遂不期而通此數國之語言文字耳。由此觀之，此人每晨僅記四字，而以三十年之積累，遂成通曉八國語言文字之專家，可知人茍有志讀書，日積月累，無所間斷，何嘗不可成為飽學之人，諸君每日若以半小時讀書，當不致妨礙工作，如能歷久不變，持以恒心，他年成就，未可量也。

約二年前，鄙人在漢口時，曾與同人談及，謂今日之銀行家，殊不易為，直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而尚須中得人和。譬如漢行之業務，押款亦居大宗，受押之貨物，棉花糧食，種種皆有，吾人既承做此種押款，即應留意出產之是否豐盈，出產之豐歉，全在天時，雨量之調勻，涼燠之適合，均于收獲有關，且一歲之天時，直接關系于收成之全局，間接關系于市面之情形，吾人默察天時，即可預料市面之榮枯，金融之狀況，此應上通天文者一也。各省產品區域不齊，農業工業，各歸其類，某貨為甲地所專產，某物為乙地之需要，某貨專供本地之求，某貨可以暢銷外埠，在國外有無銷路，運輸上能否便利，俱不能不加以研求，由此可以規定業務上之方針，不致漫無抉擇，而貨物市價之漲跌，尤當隨時注意，俾得臨時酌定押款折扣之準繩，此應下知地理者二也。各商肆之貿易情形，各個人之經濟狀況，以及歷來之信用如何，目下之現況如何，固不能不切實調查，而對外之聯絡感情，應付困難，尤非深得人和不辦，此應中得人和者三也。故今日之銀行家，確非具有知識，不能勝任愉快。

就普通眼光言之，辦銀行者，不過收受存款，再行放出，于一收一放之中，沾取余潤，表面上事務極為簡單，而內容則極為復雜。蓋放款必須覓穩妥之途，方有保障，然所謂覓取穩妥之途者，已須大費周章，極鉤心斗角之能，恐尚不能完全達到，即此一端，已極不易。此外千頭萬緒，尤極紛繁，必以全副精神赴之，方能濟事。鄙人所以有銀行家必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得人和之言也。但執以為銀行家大不易為之證，則又不然，一言以蔽之，要在分工合作而已。譬如某君能識天時，則擔任天時上之測驗，某君能知地理，則注意地理上之調查，某君能得人和，則盡力人和上之工作，集諸人之所長，而合為一整個之服務，自不覺其艱難。譬如諸君各在一部分服務，各辦各事，各盡各職，無錯誤，無延擱，則全行之事務無錯誤，無延擱矣。若再就各人本身事務加以研究，力圖改良，策劃發展，即能使本行全體營業進步，然欲求達此目的，又不得不希望諸君以讀書閱報為覓路之階梯?！逗９狻分畡撛O，用意即在開辟此路，尤望諸君務必詳細閱看，蓋其言論學術經濟各門，均由各處精華及事實編纂而成，較閱其他書報，尤有益處，并望盡量投稿，以使其更有光彩興趣，此即分工合作之一道，而亦諸君之所應為者也。

一九三二年九月一日

今日聚餐，改在藏書樓之前室，其用意即將藏書樓介紹于諸君，希望公暇常來此披閱書籍雜志，以增長見識，開拓胸襟。

諸君中有已經授室而月薪僅四五十元者，將感入不敷出，奮斗之途，惟有讀書，如晨七時后，即至此閱書約兩小時，晚間五時半后，再行讀閱，返寓進餐，猶可閱書一二小時再行就寢，倘風雨無阻，持之以恒，學問必有進步。學問進步，即提高地位之階梯，縱未能每日閱四五小時，即兩小時亦可，退一步言，每日能閱書一小時，亦于身心有益，再退一步言，每月三十小時中減其半數，亦尚有十五小時之求學功夫。否則工作既畢，陷入家庭環境，日日如是，年年如是，光陰瞬逝，捷若飆輪，而本身之學問經驗，仍無絲毫進步，余雖欲竭誠相助，亦復無法可設，無可如何。藏書樓之作用，為啟發諸君就學之途，俾他日能出其所得，與同人通力合作，成為一整個的上海銀行，此實為余所希望。若不受此引誘，而轉為他種不良之環境所誘惑，既不自助，他人又有何力可助。至于學問經驗，固所并重，但經驗亦可由學問中得來。

今日在座，余敢謂人人有病，特苦于不自知其有病。吾人每謂人曰，君體中有病，急宜調治，彼乃軒眉攘腕，大不謂然，謂我體格如常，食量不減，何嘗有??？其實病已隱伏于臟腑之間，而本人尚不覺察，因循不治，將至一發而不可救藥。倘能自知有病，則可以從事運動，慎重飲食，逐日從事于祛病健身之工作，自可恢復其健康，不致漸臻危境。身體上之病如此，學問上之病亦然。每有青年，初出茅廬，自以為學業甚優，對于各種科學，無不洞悉，各種世故，靡不周知，心中有旁若無人之慨，眼中具目空一切之感。不知學問之道，浩如淵海，本無止境，彼自以為滿足，適足暴露腹笥空虛，此即學問上之病態也。如能自知病態，而以讀書為治療之良劑，則久而久之，自能如人體之恢復健康，不致有學問空虛之慮。諸君多為二十余歲之青年，正當奮發有為之日，即求學十年，至三十五歲，亦尚為年富力強之時，幸勿虛度光陰，因循自誤。

藏書樓中有鄙人自購而歷年捐助之書，亦有為同人所有而捐入者，尤有余少時所讀之書，亦皆在此中陳列，以供同人取閱，書雖不多，而可備參考閱覽者，亦不在少，諸君勿以其時代已經過去，而不愿寓目，盡可先閱略舊之書，借為根底，再行擇閱新書，亦不為晚。本行雖為營業性質，而同時抱定服務社會之心，并非純粹牟利，更同時注重同人之福利問題，力所能及，靡不妥為設備，故本行所印行之各種書籍，除每月出版《海光》外，尚有《謠言感想記》、全行存放款情形、軍政界借款情形、各種法規撮要，及米、棉、紗、茶、布、桐油、面粉等各種專書，或為同人明了本行情形及業務手續，或為說明商品情形及交易狀況?！逗９狻穭t為全行同人之聯絡情感，溝通知識之用。上述刊物，均有裨于實用及參考，可見本行并非全為牟利，竭力幫助同人求知，俾銀行與行員融合一體，脈絡相貫，呼吸相聯，此即所謂整個的上海銀行。

星期四聚餐與同人接近，雖余與同人半年中僅能晤面一次，或竟一年始晤一次，然終較不晤為佳，此為余努力欲與同人接近之工作。藏書室之宗旨，既重在輔助同人求知，故一切設備，力求周到，地點寬敞，又有電燈，更有各種雜志，茍日讀一種，積至一月，即可讀卅種。諸君在此閱書，環境設備，當較寓內為佳，何妨小憩觀書，借此消遣。

（如無特別注明，均選自《陳光甫先生言論集》，1949年）

編后絮語

一家成功的商業銀行，在內部管理上自然也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在陳光甫總經理重視并親自實踐下，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持續多年的聚餐會，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稱許的事情。事實上陳光甫先生關于內部管理的文稿有很多，之所以只選擇了“聚餐會談話錄”的形式，是因為在聚餐會這樣的場合下，表達的方式更為自由，觀點更為鮮明，說理也更為透徹。陳先生在談話中，運用了日式捕蠅機、蘇州茶館、醬園、航海家、朱子家訓等多種比喻，對銀行的內部管理多個方面，包括行員的業余學習、娛樂消遣、節約開支、賞罰分明、案件防控等等，都進行了深刻而生動的闡述。今日的銀行管理者，或許能從中得到些許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