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主意

然而徹夜無法安睡的，卻不只是一處。

許府正宅的書房，許家的主事人許可封已經來回踱步了三四圈。

桌上的文件有些散亂，這不是他的習慣，顯然是心中煩躁，故意置之不理的。

反復踱了幾番，許可封終于按捺不住，快步走出門去沖著回廊的盡頭大聲問道，“少爺回來了沒有，回來了讓他趕緊來見我。”

轉角處站著許家的老仆，聞聲著急忙火的跑了過來。

“少爺回來了，在小姐房里呢?！?

許老爺子皺起眉頭，“怎么搞的，趕緊去給我叫過來。”

“是是是”，老仆急道，便要轉身，恰值此時許安宸從走廊另側走了過來。

他本也是為著妹妹許容涵的事要來同許可封商議的，只是碰巧剛才遇見她貼身的丫頭，聽說許容涵早些時候發了些脾氣，便想著要去勸慰兩句，不過現下看來，自己的舉動倒是有些多余了。

“父親，我在這?！痹S安宸見著許老一臉急躁，心下也明了了境況，不覺加快了腳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許可封沖他點了點頭，向身側的老仆擺了擺手。

老仆很識趣地躬身退了下去。

“你跟我進來”，許老這邊趕忙急道。

許安宸心領神會，點了點頭隨之步入了書房，將門緊閉。

此刻的許可封已做不出平日在人前的沉穩，面上布滿冷肅與慍色，他甚少如此，但如今這事，他實實在在偽裝不出喜悅來。

“你剛去看過阿涵了？”許可封淡淡道，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痹S安宸點點頭，側目瞥了瞥桌上的狼藉，垂目而視，腳下的地毯也明顯是被反復踩踏留下的足印。

自己的父親向來極為重視這個小女兒，不惜頂著巨大的時局壓力送她出國深造，就是希望她將來可以獨立自強，不再受制于人。

這是如今看來，這個愿望是無法實現了。

“聽說晚上的時候發了點脾氣，這會兒已經沒事了吧?！痹S可封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兒子。

這個已經年愈半百的父親，曾經也是叱咤覃州商界，榮極一時的梟雄，可如今，眼角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

許安宸看著他，一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真的老了，他的眼里滿藏不住的滄桑，不只是對自己家人遭遇不公命運的無力，也是對這個吃人的世道的唾棄。

可是他終究是沒有辦法的。

許安宸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父親口中所謂的沒事，他抿著唇，思緒仿佛經歷了幾個世紀的拉扯，終于只能扯出一個單薄的說不上笑意的弧度。

“沒事了，她答應了，明天去赴宴。”

他不敢直視自己的父親，也許這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但是他只能這么說，畢竟事已至此。

邦的一聲，手邊的書桌被狠狠地砸了一拳，許可封的面上已不勝怒意，咬緊地后槽牙發狠一樣地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

“陸赫之這個混蛋！”

許安宸怔忪了片刻，他知道但凡有一萬種辦法許可封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事實上，他本來也不打算應下這門婚事。

但是……

許可封咽了口怒氣，側臉回看向許安宸，鄭重若是，“你知不知道，寫給阿涵的那封信，是這混小子找人偽造的，以老子我的名義？”

啪地一聲，許可封將手邊的一沓文件狠狠拍落在地上，他的火氣由來已久，從他知道有人冒用他的名義給時值國外留學的女兒送信，他心里便揣著個疑影，不是沒有懷疑過是督軍府的手筆，但是他總覺得，為了牽制他們許家，堂堂七省督軍，前任淮系軍座的兒子，不會做這么下作的事，現在看來，倒是太高估他品行了。

許安宸愣住，被偽造信件的事，許可封從未對任何人演講，他一度以為，自己的父親是迫于壓力無奈之下不得已而為之，曾一度還在心里怨怪于他，如今想來，竟是錯怪了？

“這個天煞的王八蛋！”許可封咒罵著，仿佛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氣喘著全身都開始不住的顫抖，許安宸趕忙扶住他，帶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許是罵脫了力，許可封微微地咳了兩聲，許安宸眼疾手快地從一旁茶幾上拿了水杯遞上去。

呷了幾口后，許老這才有所好轉。

許安宸望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他心里一直有一個計劃，雖不成熟，但已經有個雛形，此前一直礙于不愿忤逆父親的意思，遲遲不敢吐露，既然現在知道了對于這門婚事，許可封原本便是不接受的，那不妨此時同他交個底，也好斟酌二三，看看是否可行。

他俯了俯身，拉近了之間的距離，為放隔墻有耳，把聲音壓得極低。

“所以父親，您是不同意把阿涵嫁過去的，是么？”

許可封抬眼看向他，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如果您不想讓阿涵嫁到陸家，我這倒是有個主意?！?

進了初秋，晨起便有些涼意，沈婉寧扒了張薄毯，準備披上起身去洗漱。

八九點鐘的日光正是極為溫和舒服的，她剛來覃州沒有幾日，自然也不必太過擔心會被什么人盯上，便放心大膽地將窗簾整個拉開，讓朝暉毫無保留的灌入房間里。

富人區的清晨向來冷清，這個時候除了需要早起辦事的喚了司機早早的守在門口，街上一般是不會有什么人的。

除非……

沈婉寧只是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庭院前的街道，果不其然地，昨晚那個路燈下單薄身影還坐在原處，蜷縮著雙膝，很是蕭索。

她怎么還沒有走？沈婉寧心下不解，但擔憂倏忽而逝，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這世道苦大仇深的可憐人多了去了，她想管也管不完，何必浪費精力呢。

干脆利落地洗漱好，穿戴好衣飾，搭理好妝容，今天約了覃州的供應商洽談合作，不管她是為了什么而來，面上的事她要做的讓人找不出披露，女企業家的身份務必要演好。

早先安排了司機將車開來，這會兒還早倒也不急，樓下餐廳打包了些昨天路上買的吃食，因為沒有仆人照料，所有的家事現在也只能自己做，但她自己卻也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是以屋內很是有些凌亂。

按理說稍微體面些的人家，閑時也多會請些好友上門小聚，但她的家這個樣子，實在也不便張羅那些。

隨便咬了幾口面包，就算是應付過早餐了吧。

不多時司機李叔上門敲了敲，沈婉寧應了一聲，拿好手包前去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