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漠的關心

寬大柔軟的歐式柏木雕花大床，繡金描邊的錦褥錦被，方貝楹側躺著枕在被刻意擺高的厚實軟枕上，眼睛輕輕閉著，修長的睫毛隨著房內空調的冷氣微微擺動，看著很是有些嫵媚。

但她無法安睡，她已經很多日子無法整夜的睡熟，總是半夜不知什么時候一翻身便醒了，或者整夜都處在半睡半醒之間，時日久了精神越發的不濟。

女子在孕期總是格外的脆弱，可她自認已是被照料的極好，全城上下，也怕是沒有幾個孕婦可以趕得上她的待遇，他對她的看護很細致，衣食住行都必須是最好的，但也僅止于此。

她埋怨不出什么來，如果說有什么不如意的，便是他不能常來陪她，可這，她無法與誰言說。

窗外的枝丫被風吹過劃了一下窗欞，輕輕的咯了一聲，她本就睡得很輕，冷不防地教她打了個激靈，緩緩睜開眼，屋內的燈徹夜的開著，迷迷蒙蒙間，直接得吊頂的一圈光暈晃得她格外刺眼，房間里安靜極了，只能聽到手邊的時鐘滴滴答答的走針，此刻已經指在了四點十分的位置。

又是一個難熬的失眠夜晚么，她嘆了口氣，想坐起身來，挪動了一下身子，奮力地想先抬起上身，忽而竟發現半邊身子已經很是酥麻，拽了拽不動了。

“醒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緊接著，她的手肘穩穩地落進臂彎里。

那聲音十分暗啞，透著股說不出的疲憊，卻滿滿的都是溫情。

她先是驚訝，驚喜，而后是疑惑。

“赫之……”

方貝楹舉目望向面前的男人，眼里全都是難以置信地喜悅，然后，緩緩地，帶著些顫抖和干澀地，喚他的名字。

放眼全覃州城，乃至整個江北七省，敢這樣直呼他名字的人屈指可數，凡是見過他的人，談及他的人，無不是或恨，或懼，或敬的，他們不會這樣叫他，但是對她而言，那并不是一個名字，而是她的青春，她的寄托，她的墻頭馬上，她孤注一擲的愛情。

他見她驚慌，倒是也不意外，只淡淡笑笑，伸手攬住她整個腰身，半托著，讓她坐立起身子，倚在床頭的引枕上。

“要不要喝點水？”他輕聲問，伸手撥了撥她散落在額前的碎發。

她確實是十分口渴，嘴巴已經脫水的有些發皺，但嘴上卻倔強得很，輕輕搖了搖頭，如是說。

“不用了，我不用你照顧，你快點回去睡吧。”

他的疲累都寫在臉上，很多時候半夜她醒，忍不住踱步到書房，都看得到他還在應付各種繁復的軍政要務，不知道到什么時候才回房就寢的。

時候已經不早，再過不久天就要泛白，她知道他明天肯定還有事要忙，她不愿意多麻煩他，于是出言要趕他走。

多么可笑啊，明明她比誰都更希望他能多留一會兒。

可他并不傻，她向來乖巧，不與人麻煩，他一早便知道，縱然是有了身孕也從來不會在他面前恃寵而驕，總是懂事的讓人有些心疼。

男人的感情總是來得淺薄，她因為有了身孕才被他納進了府里，盡管他并不愛她，但歡喜總是有的。

她的規勸他并未理會，笑了笑，轉身去一旁的桌上倒了杯水端過來，送到她嘴邊。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仿佛少看一眼都是損失。

淺淺地呷了一口，她想要自己端著杯子，他卻不許。

這般的寵溺她許久未曾感受過了，一瞬間竟然有些恍惚，他這樣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腹中這個，不見得就有多么被期待的孩子。

他自然是不缺女人給他生孩子的，她這樣想。

“你明天沒有公事要做么？”

她窩在棉被里，像個想要糖吃的孩子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他亦是看著她，嘴唇動了動，但是沒有出聲，遲疑了一下，轉身放下杯子，轉回身，沉默了片刻，替她掖了掖被角，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有。”

她聽出他語氣里一絲的不耐煩，她知道他向來不喜旁人問及他的公事，即便她也只是好意的出于關心。

“是么……”她側目移開視線，下意識地躲避他眼里帶著些寒意的鋒芒，語氣幽幽地，“那……就快去休息一下吧。”

知道他不太高興了，那便結束對話吧。

方貝楹這么想著，一瞬間心口竟涌出一股悲涼，這個男人是不愛我的，就算他親眼目睹我這么辛苦地為他懷著孩子，他也是不愛我的。

他皺了皺眉，卻并沒有聽她的話，目光下意識地移到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或許男人對感情總是比女人遲鈍一些，他想她大概是生氣了吧，是埋怨自己平時對她太過疏離，還是不滿自己的其他什么行為，還是只是因為懷孕的關系隨便亂發的無名火？他根本就不會覺得，是他稍微有些冷淡的語氣，讓她胡思亂想了。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吧，他原本是想來關心她的，若弄巧成拙也是不好。

這么想著，他便也不想再做別的計較，趕忙換上笑意，將手伸到錦被里去拉她的手。

“怎么了，不想我來陪陪你和這小家伙啊？”

他的語氣很是寵溺柔軟，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她有些猝不及防，滿腔的悲涼瞬間變成了滿腹的委屈，眼眶不知怎么的就潤了起來，可卻又噙著不敢掉下來。

他到底是顧念這個孩子，但也僅僅是因為孩子，他到底是不愛她。

可這孩子終究是個謊言，她背負了這樣大的秘密，只是輾轉難眠。

方貝楹低著頭，輕輕道：“我只怕你嫌我煩了。”

陸赫之嘆了一聲，拍拍她的手，“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不要胡思亂想。”

她心中有事，神色不免怔忡，嘴唇微微顫了顫，但卻說不出什么來回應他。

他笑笑，又湊近了些，放低了身段。

“聽紅珠說你最近總失眠，怎么了么，心情不好？”

她搖搖頭，看向他，眼睛汪汪地，“沒什么，孕婦應該都這樣吧。”

“是么？”他嘟了嘟嘴，展現出一絲少有的可愛，像是勸慰自己，又是在勸慰她，“那現在要不要再睡一會兒……我摟你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