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機緣
鐵江村極少有外人前來,一年到頭也難見一個,多是回鄉省親的權貴。可今日在牌坊前的那守村人卻大感意外,不出半日時間,便已有十來名外鄉人乘渡船進村,個個穿著錦衣,氣派非凡,更有公子哥隨手給自己打賞了一錠銀子,著實是讓守村人開了眼界。
守村人名叫王二,照慣例來言,唯有父母雙亡且膝下無子之人,才可擔任守村人。
王二當了一輩子光棍,向來只從村子里每月領那么半兩銀子當作薪酬,哪里見過出手便是一錠銀子打賞的公子哥?自然是忙不停的給對方介紹起鐵江村,恨不得將鐵江村的族譜都給這位公子哥閱覽一番。
公子哥倒也奇怪,只是笑問了幾個地址,便帶著一眾家丁匆匆趕往,就連堤壩下的渡船也未曾栓緊,只得是王二過意不去,下堤壩替那位闊綽公子哥鎖好了船。
太宰巷。
“本公子去了一趟私塾,那老先生不在,便先找你談這筆買賣了,你看如何?十二年前交代你做的那樁事,可曾辦妥?”
錦衣公子微微一笑,俯身看著這名小販。
小販點頭,小心翼翼的將頭頂上那枚銅錢取下,捧在手心里,眼神極為復雜。
“這份機緣給你,你這天生賤命也是拿不住的,可千萬別說本公子擋了你的大好前程,事后跟著本公子,帶你去城里瀟灑瀟灑,若是想見胭脂樓的那位頭牌也是好說的,備個五百兩銀子,怎么也能讓你和那頭牌春風一度。守寡十來年,你倒也算憋得住。”
遲封嗤笑一聲,搖了搖頭,玩味道:“不與你廢話了,本公子還需拜訪一下王老先生,之后將那人找到,此行便算是圓滿了。”
小販哪敢再說半句話,只是點頭,渾身都在顫抖。眼前的這位公子哥,可是在外邊頂了天的大人物,自己小小一個走街串巷的挑夫,哪里得罪的起?倒是手中的這枚銅錢,也確實是花了不少代價了。
待到遲封等人走出院子,小販才敢攤開手心,仔細打量著那枚銅錢。不同于本朝專制,更非是前朝所有,上刻:上清通寶四字,絕非市面上流通的銅錢。
沒了一面家傳的銅鏡,意外得了這么一份銅錢,倒也不算壞了規矩,更算不得虧。到底還是家里的物件少了,多少心里有些難受。小販嘆了口氣,將那枚銅錢揣進兜里,急匆匆的戴上斗笠,一頭扎進了漫天雨幕之中。
這大雨天,有人行色匆匆。
“公子,這銅錢可是十二年前埋于鐵江村的物件之一?”
走到太宰巷的盡頭,遲封身后的一名隨從思量片刻,開口問道。
“十二年前?”遲封笑道:“百年前的鐵江村埋了三件東西,只是取回來屬于咱們的一件,至于其他兩件,想都別想。十二年前新埋的,就是城里其他人家的東西,莫說取了,就是送給本公子,一樣不要。機緣任取,王老先生雖說不在,可都一直盯著呢。先前在牌坊那兒的守村人,不外就是王老先生的手筆之一。若是多取了東西,能不能離開鐵江村還是兩說。”
此番話語,遲封只是小聲言語,只聽身后那隨從繼續道:“這銅鏡的作用,是為了找那人?”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一行人不再吭聲,只是跟著遲封的腳步,去往私塾。
………
私塾。
白葉撅著腦袋,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日子,訪客竟是接二連三的來。
若是村子里的那些人家倒也就算了,可為什么剛走一個公子哥,立馬就又來了一個漂亮姐姐?找的都是先生,答復也都是先生不在家。
那公子哥還好,直接轉身就走了,漂亮姐姐卻是出乎意料的讓人撐了把傘,朝自己施了個萬福,就這么站在屋檐下,大有先生不歸家姐姐不離去的意思。
跟著這漂亮姐姐一起等的,還有十來名隨從,其中一人更像是漂亮姐姐的長輩,跟在漂亮姐姐身邊,寸步不離,看的白葉心里撓癢癢,恨不得自己過去替這漂亮姐姐撐傘。
這般好看的姐姐,鐵江村是萬萬采不出來一個的,好像也就只有外鄉的女子,抹上些許書里說的胭脂,便會好看很多很多,好看的簡直就像天上來的仙女一般。
一襲青衣,兩袖之中好似自帶香味,腳下那雙繡鞋更是見不到半點泥土,好似這下雨天的泥濘與這漂亮姐姐半點關系也沒有,出塵的很。
極遠處,一名老先生佝僂著背,手上提著一壺酒,朝著私塾這邊漸行漸近,瞇著眼,像是喝醉了一般,搖搖晃晃的,也不撐傘,渾身上下都被這潑天大雨淋了個通透,時不時咳嗽兩聲。
“老先生。”
遠遠瞧見了這老先生,漂亮姐姐連忙使喚隨從撐著傘,遙遙相迎。這些隨從也不敢怠慢,連忙沖進雨幕中,將那搖搖晃晃的老先生攙扶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接回了私塾。
“誒這女子生的倒是好看,嗯……不錯不錯。”
老先生斜眼打量著漂亮姐姐,輕輕嗯了一聲,嘴角卻不見笑意。
“璜山弟子官司夢,見過王先生。”
漂亮姐姐見著了老先生,連忙彎腰施了個萬福,眉眼間都是笑意,淡淡道:“此番叨擾王先生,可莫要怪司夢,山中前輩托司夢給前輩帶一封信,不知前輩……”
“拿來便是。”
老先生也沒含糊,伸手就拿過了那封信,半點讀書人的講究也沒有,隨手撕開信封,一腳踹開門走進屋,卻發現白葉就站在門后邊,差點被踹了個鼻青臉腫。
“你小子……去炒幾個菜,先生的酒還沒喝完。對了,記得再下碗湯,給桌上的東西打掃打掃。”
“不用了,司夢有事要辦,特地過來拜訪老先生,這幾壺酒是璜山帶下來的,還請老先生笑納。”
官司夢搖搖頭,一邊笑著,一邊從身后的隨從手中取過幾壺酒,見老先生沒有動作,自顧自的放在了地上,開口道:“師長之命不可違,若有得罪不妥之處,還請老先生多包涵一二,司夢便先謝過了。”
言罷,官司夢不再逗留,轉身便走。
拜訪完這位老先生,官司夢就該去取一些東西了。在鐵江村,興許村民們在意的是村長的話,是祖宗祠堂的戒令,可對官司夢這些外鄉人而言,看似窮酸困守一方私塾的老頭,才是真正該去在意的人。
一個秀才功名的老先生,當然得崇敬些,不然講起道理來,可是得讓很多人頭疼的。
待到官司夢一行人走遠后,老先生方才緩緩坐在自己的書房里,卻連拆開那封信的興趣都沒有,隨手丟進了邊上的火爐中,頃刻間化作灰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道:“白葉,先生的肚子餓了。”
“好嘞先生!馬上就燒好!”正在廚房里添火的少年一抹額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勁擦了擦,開口道:“對了先生,那漂亮姐姐之前還有個公子哥找先生,穿的老漂亮了!而且還帶了隨從!說是想見先生!對了對了,那公子還……還……”
說到最后,白葉突然沒了聲音,臉色通紅。
“是想說那公子哥給你作揖行禮了,對吧?”
老先生笑著搖頭,開口道:“讀過書,便是肚中有學問的人啦!作揖行禮有什么大不了的?還禮便是了,怎么也不能讓人家看了白葉的笑話,說先生不會教書,教出了一個不懂禮數的孩子。”
雨花巷里。
匆匆前來私塾的遲封與那剛從私塾離去的官司夢碰了個正著,兩撥人站在雨里,各自向前。
唯有遲封與官司夢停步,望著對方,似笑非笑。
“被你趕了個巧?”
遲封突然開口道:“勸你別去找那人。”
“見都見過了,山中長輩的手信也送了,如何?”
官司夢上前一步,像是在挑釁遲封,朱唇輕啟,聲音宛如狐媚,道:“踏入此地,第一件事不是去見老先生,你遲封的膽子可真夠肥的。”
“規矩你也忘了?若是老先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真要計較起來,你遲封還能走的出這鐵江村么?”
“老先生自然是要見的,遲封不過是去了趟祖宅,收了些東西,官仙子管的倒是挺寬。”
遲封嗤笑道:“還希望官仙子能與遲某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