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彷徨》

陳漱渝

《彷徨》是魯迅的第二部小說集，收入 1924 年至 1925 年創作的小說 11 篇。其中《孤獨者》《傷逝》兩篇結集前未曾在報刊發表。本書于 1926 年 8 月由北京北新書局初版，被列入魯迅主編的“烏合叢書”。卷首引錄了屈原《離騷》中的詩句：“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魯迅特別欣賞本書的封面。他在 1926 年 10 月 29 日致設計者陶元慶的信中說：“《彷徨》的書面實在非常有力，看了使人感動。”在《題〈彷徨〉》這首五言絕句中，魯迅寫道：“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

這首詩跟作者援引的《離騷》詩句遙相呼應。前兩句是寫“五四”新文化陣營的分化，后兩句寫的是作者的苦悶、思考，以及對社會和人生前景的執著求索。“荷戟”二字，生動突顯了魯迅永不休戰的精神狀態。

《彷徨》的藝術成就首先表現在“脫離了外國作家的影響”（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吶喊》中的《狂人日記》，雖然比果戈理的同名小說“憂憤深廣”，但明顯借鑒了果戈理同名小說的體裁和構思。《藥》的尾聲“也分明留著安特萊夫式的陰冷”，將《藥》跟安特萊夫的《默》對照，這一點一目了然。但《彷徨》中的小說具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標志著中國現代小說這株新苗既由魯迅播種，也在魯迅手中成熟，結出了碩果。

魯迅在同一篇序言中說，《彷徨》中的小說“技巧稍為圓熟，刻劃也稍加深切”，并以《肥皂》和《離婚》作為例證。《肥皂》中對偽君子四銘內心隱秘的深刻揭露，《肥皂》中愛姑使用的辛辣言詞，表現出魯迅塑造人物手法的多樣式，其他諸篇也都做到了藝術上的張與馳、悲與喜、冷與熱、虛與實、隱與顯的辯證統一。

說《彷徨》“一面也減少了熱情”，主要表現在《孤獨者》《在酒樓上》這類以知識分子為題材的作品中。呂緯甫感受到生存的百無聊賴，魏連殳感到夢醒了無路可走，都表現出生命價值無法實現的內心苦痛。這種苦痛是時代造成的，但也反映了魯迅對自我靈魂的嚴酷拷問。

《吶喊》在魯迅生前就再版了 20 余次，魯迅去世至今的版本更是多得難以精確統計。相對而言，《彷徨》在魯迅生前之重印了 10 余次，所以給魯迅留下了“不為讀者們注意”的印象。但實際上，《彷徨》中的作品跟《吶喊》一樣不朽，像《孤獨者》《傷逝》這類名篇更是魯迅在藝術道路上的新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