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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語言開啟人類歷史

公元前5萬年—公元前3萬年

早期的尼安德特人已經具備能說出單詞的生理構造,但單詞還不是語言。例如,烏鴉也會用不同聲音描述環境中的不同事物,可以說它們會用特定的單詞來表示人或狗,它們還會創造新的聲音指代具體某個人,比如呱呱叫著提示其他烏鴉“農民布朗來啦!”但這不過只是單詞,僅僅單詞還不能構成語言。還有一個相似的例子:動物學家曾訓練一只名為Koko的大猩猩學會了用肢體表達一千多種具體事物(比如冰激凌),但Koko只是掌握了詞匯,它會指明具體某個東西,但這只能算是一種指識,還遠遠稱不上語言。

真正的語言是通過連綴,把單詞組合成千變萬化的意群而形成的。語言是在語法和句法的框架中填入單詞。在真正意義的語言中雖然也有不少單詞直接對應具體事物或事件,如:

椅子、吃、殺

但不都是如此,如:

不、都是、如此

其實,很多單詞的含義不在于對應現實世界中的哪樣東西,而在于同其他單詞間的關系。發展出語言能力,就意味著我們能把單詞當作其所描述的客觀物體一樣使用,這樣單詞就可以脫離客觀物體而獨立存在。詞匯的世界就這樣形成了,它與客觀世界相平行、相聯系,又不完全對等。兩個使用語言溝通的人能一起進入這個世界,相互交流無礙,就像在客觀世界中一樣往來自如。

想象一下兩個人的對話。一個說,明天咱們去街角的卷餅店一起吃午飯吧。另一個說,行啊,什么時間?正午前后?——他們對話中的這些詞在客觀世界中都沒有實物對應。明天、午飯、正午,如果要用手指識出來,這些概念在哪里呢?指不出來的。而這番對話還算不上是最抽象的語言。想想各類虛詞:讓、位于、關于……更是對應不到客觀世界的實體存在。這些詞語跟“明天”“午飯”“正午”一樣,只屬于語言的世界。

人類學會了真正的語言,發出的聲音就不再限于提示同伴躲避危險、沖向獵物或準備開飯,而是進入了更高級的溝通階段——開始用聲音構建想象,描摹整個世界的樣貌。兩個人討論明天午飯吃卷餅時,所對應的想象世界不是各自的而是共通的,否則兩人根本不會在第二天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仔細想想,這其實挺神奇的,不同的人竟然能想象出相同的世界。

人類掌握語言技能比學會畫壁畫和吹樂器就只早了一點。它不是人類的發明創造,而是逐漸發展出的一種生物特征,跟手掌進化出對生拇指是同樣的道理。人類的語言習得并不是像做菜那樣對著菜譜按部就班地來,而是所在的族群說什么語言,自己就自然而然能學會這門語言。一個嬰兒不管在誰身邊,都會極力嘗試去交流:或哭,或笑,或亂擺亂抓……直到這些交流產生意義。其中的實質是嬰兒打開了符號世界的大門,進入了由身邊人共同創造和維護的現實當中。

在使用語言進行抽象交流時,語義并不依附于個人,而是為某一個星群所通用。人們能通過語言向其他人傳遞意義,卻不“占有”這些意義。我們擁有的只是語言,通過語言形成意義傳遞給交流網中的其他人。回到前述兩個人約午飯的例子,“卷餅”“明天”“午飯”這些詞可不是他們的發明,但哪怕這兩個人有個三長兩短,這些詞語和語義仍會在他們所在的社交系統中長存。這就好像,即使舊星隕落,新星也會亮起,星群依然如故。

到了距今幾萬年前的某個時間,掌握語言的生物相比其他生物開始有了決定性的優勢。自然選擇長期向語言優勢傾斜,人類進化出純熟的語言能力,再無其他物種可以媲美。人類從所有會制造工具的雙足靈長類中徹底勝出,對手們則從此逐漸滅絕。語言,就是歷史這條麻繩上的第三股,是世界歷史“三元辯證”[1]中的一元。

需要指出,人類并不是唯一會群體協作的生物,一個典型例子是慣于群體圍獵的狼,以及應該至少有與狼群相當的協作水平的尼安德特人。然而,其他社會性動物必須聚在一起才能協作,因為它們得靠實實在在的信號傳遞才能組織起來,形成照應。而人類掌握了語言,就能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朝著相同的目標一起努力。語言織成的網絡把無數個體的人聯結起來,形成一個社會有機體。人們即使互不見面,各自處在不同的環境,也能夠協同一致。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人們都生活在群體共同的想象世界中。所以說,人類并非直接生存在客觀宇宙中,而是生活在通過語言共同建立、共同維系的世界模式(world model)中。這個世界模式先于我們的出生而存在,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融入了它,而長大成人就是指一個人終于能夠充分想象出人們共同的世界。

作為生物的人,如果肚子餓了就會想要吃的,這跟身處哪個社會無關。但社會意義的人則完全是另一回事,社會身份取決于所在的人群。生物意義的自我是指身體,即有一個由頭骨包著無數神經細胞組成的大腦。而社會意義的自我是指人格,即從人類共同智慧的云團中汲取思想、態度、信息、觀念等形成星群。這個星群與大腦和身體密不可分,卻又存在于軀體之外由千千萬萬個體組成的社會網絡中。而人們通過語言所創造的意義網絡,正是把生物意義的自我和社會意義的自我統一起來的媒介。社會星群與環境不斷交互,就像一個個細胞不斷組成更大的機體。當人類開始形成群體自我的認知,組成了只存在于意識而不存在于現實世界的星群和意義網絡時,人類歷史的故事才真正開始。

然而,語言在賦予人無窮力量的同時也提出了一個要求,即把人群組織起來的世界模式必須與現實情況相符。而現實世界有著復雜迥異的樣態和變化不息的未知性,為了與之保持一致,人們必須一邊獲取新知,一邊不斷調整認知中的世界模式。然而,要讓整個社會轉換思維可比改變個人想法難得多。雖然社會運轉起來也類似一個龐大的生物,但它只是能讓各組成部分互動起來的一個體系,并沒有跟生物一樣的大腦。能讓社會真正實現改變的還是其中個體的改變,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心靈影響術,很難讓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改變。雖說人類一起生活在共同想象所建構的世界里,但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中仍然是獨立的個體,有屬于自己的信息、思想與觀念的星群。

如果社會中的一部分人改變了認知觀念而另外的人沒有改變,人們所認識的世界模式就會逐漸失去凝聚力。而一旦世界模式變得混沌不清,社會星群共同應對環境的能力就會減弱。所以,人一方面不能與物質世界錯位,另一方面也不能與其他人錯位,但這兩個方面之間常常會有沖突。其實從語言出現的那天起,與他人關聯和與世界同步之間的矛盾就一直存在,這個矛盾誘發了許許多多的歷史事件。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可以說語言同環境、工具一道,構成了人類歷史“三元辯證”的三股力量。

在學會使用語言之前,人類的生活方式可能與其他高級靈長類動物并無區別,也是一個個小群體到處巡獵、采擷野果、茹毛飲血;也會在水源旁棲居,白天散往各處,晚上圍坐在火種旁休息,還生怕火熄滅。在絕大多數的狩獵采集群體中,所有成員都有親緣聯系,當然其他所有高級靈長類動物也都是這樣。那時的人們偶爾會在自己的地盤碰到其他人群,有時也跟其他群體聚在一起搞儀式節慶,過后有些女性就懷了身孕。甚至偶爾,在某些今天已經無法知其詳細的情形下,人類與尼安德特人也會交歡受孕,畢竟兩者之間差別很小。

但是語言出現之后,人類就與其他靈長類動物相揖別了。從那時起,有人開始進入洞穴探險,在洞壁和洞頂上留下了那些只有點著火把才有幸得見的壯觀畫作。音樂也出現在這前后的幾千年中,后人在洞穴里發現的古老笛子就是證明。巖畫中以線條勾勒的人形畫顯示,那時的人們已經會聞歌起舞,還會制造首飾,說明他們已經有了尚美的理念。人們制造的工具也比之前復雜了許多,不只使用石器,也開始使用骨頭、貝殼、鹿角。當然還應該用到了木頭,只是木器無法長久留存,所以無從考證。工具的功能不再限于研磨、劈砍,還出現了魚鉤和針等,有了針,就可以縫制衣裳。人們會生火吃熟食了,也肯定隨之有了關于做飯方法的交流。

語言的出現讓人們制造工具的能力大大提升,要學著做點什么東西不再需要親眼看別人現場操作,只要做過的人能用語言描述,其他人就可以如此這般地學會。那個時候的人們尚未親眼見過世界上很多東西,但只要群體中有一個人見過,就相當于其他人都見過了,因為那個人所見的東西已經成為他們共同的符號世界中的一個元素。技能和知識在符號世界中逐漸累積,過去的經驗代代相傳,從而使后人能制造出更好的工具。

如果說這樣的突然繁榮說明人類已經掌握語言,那么從這時起人類應該也有了講故事的能力。如果這個推斷沒錯的話,這也是人類第一次有了歷史意識,開始嘗試構建自己的過去。宇宙誕生以來的億萬年中發生了太多事情,但要把這些講成故事,首先得有諸如“昨天”“明天”“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我爺爺的爺爺”這樣的說法。講故事和歷史概念出現了,才生發出所有的神話傳說。當我想明白了是語言發展之后,才產生了故事、藝術、宗教、技術等等,忽覺茅塞頓開。我幾乎能把自己代入當時當地的場景,跟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每個人既彼此有關又不失獨立。從那一刻起,我們才能確鑿無疑地說“人類”在地球上誕生了。他們雖然跟如今的我們穿著打扮不同,也不會像我們一樣每天洗澡,但著實已經是“我們”了。


注釋:

[1] 自造詞語。如果說辯證關系是對立的兩面此消彼長,不斷形成新的組合,那么“三元辯證”即三個力量互動的過程。在人類歷史進程中,這三股力量分別是環境、工具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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