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酒吧,坐落在這海灣小鎮中最陰森可怖的角落。
混混,強盜,罪犯,夜不歸宿的陪酒女郎。爛醉如泥的酒鬼為了一包煙大打出手。賭徒們因為不服氣一場小籌碼的賭局,把對手的頭狠狠按在一堆尖銳的玻璃渣上。
這樣的場面對混跡于這里的人來說,都是稀松平常的家常便飯。一點點下酒菜一般的談資,并不值得他們特別在意。
他們在意的,是那些被保鏢簇擁著從豪車下來的老板,是那些帽檐埋低,雇了幾個私家偵探保護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明星。
他們來到深水酒吧,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而是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啊......犯罪者的天堂。城市最陰暗之處所滋生的那些腐臭和罪孽,無一不激發著那些人類本性中最惡毒最卑劣的成分。只要在這里呆著,耳濡目染之下,你就會理所當然地覺得......
好吧,看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所以在這里,你可以放下一切擔子。你沒什么不能做的。也沒什么不能談的。
偷稅漏稅,權色交易,情報公關買賣,金錢賄賂與市場操縱。這些在平日里為那些自詡清高之人所不齒的罪行,在這里被一視同仁。
阿爾德里奇在來到這里的那一瞬間就明白了,父親墮落成那個模樣的原因。
跟這些家伙混在一塊只需不超半個星期,你就一定會從一個原本兢兢業業踏實上進的人,快速淪為小鎮的毒瘤和敗類。
他產生了退卻的沖動。如果有朝一日他必須得融入這樣泛濫著沖天臭味的環境,跟這些惡棍打交道的話,他寧愿自殺了結此生,至少靈魂還有個棲息之地。
但可惜的是......自始至終,他的出發點都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既然是為了祖父,大腦就會不斷告誡阿爾德里奇說:“為了他忍一忍吧。他為你忍了一輩子,你也該為他做點什么。”
近乎是一瞬間,就感覺失去了再去掙扎和糾結的理由。
所以,踏過潮濕陰冷的小巷,在一群不懷好意的警惕目光下,阿爾德里奇進入了暗街。醉鬼們彼此重疊在一塊,躺了一整條排污水渠,渾身都被淤泥侵染,散發著難以驅散的惡臭味。
而打手,惡痞和流氓們正在樂此不疲地斗毆和賭博。彼此廝殺和毆打所怒吼出的咆哮聲,與瘋狂下注發出的興奮的呼喊和尖叫聲一起,混雜在腥腐的冷風中撲面而來。
面對這種血肉橫飛,他們無人感到膽寒,卻只是更加興奮。
而至于他們下注的內容,無非只圍繞著一個話題:
“最后有沒有人能活下來?有的話,是一個,還是兩個?”
有的人押一個。被一通嘲笑。
有的人押兩個。被一腳踹到醉鬼堆里。
有的人押三個。壓根沒人理他。
只有押“無人幸存”的人,才會被這些人歡笑著左呼右抱。
而杰弗瑞·斯賓塞,無疑就是下最大的注押最后一種結局的人。他的花襯衫在人群中分外顯眼——全副武裝的黑衣人在他身后蹲守,而一群穿著暴露,身材窈窕的模特美女,正如望著英雄般崇拜地膜拜著他的英姿。
“這些金子全部投進去。聽我的。不可能會有人活下來。”
男人非常得瑟地這般說著,把一堆燦爛的金塊如丟垃圾般,扔到了競猜主持人的面前,惹得后者一陣顫抖的眼紅。
“我玩這一套,還從來沒輸過。斗毆局一開始只會是拳打腳踢,但打到最后大家都會殺紅了眼,為求自己自保,什么狠家伙都會用上。不把對方打得斷了氣絕不會罷休?!?
“因為人這種生物,是會無限放大自己的恐懼的。忍耐的情緒有其極限所在?!?
“一旦失去耐性,對死亡的恐懼會促使這些人用盡一切手段來保證自己活著,即使代價是對方的死亡也只會感到慶幸和驕傲?!?
“于是,只要每個人都懷揣著這種想法去戰斗,他們都只會在不斷的彼此算計和對抗中互相捅刀子,就不可能會有人能贏到終局?!?
“太厲害了!不愧是深水酒吧最出名的賭神。您還從來沒失過手吧?”
“那當然......我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
他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敏捷。近乎是在他意識到來訪者身份的那一刻,他臉上的輕松一掃而空,從搖椅上快速坐了起來。
真的印了那句“變臉比翻書還快”。從紈绔公子到威嚴父親的轉變,他用不了短短一秒。
“你來這里干嘛。深水酒吧從來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
“我還以為你完全無所謂。怎么,知道自己的兒子對深水酒吧也親身涉足,有些失望?”
“聽著。阿爾德里奇。我曾無數次告誡過你......不要過上和你父親一樣的生活。我也曾告誡過你要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和那些地痞流氓打交道。我還需要重復嗎?”
“多好笑的笑話。一個成天為非作歹的罪犯父親,居然要求自己的孩子一身干凈。凱文祖父去世的那幾天你從來沒看過......還好意思對我有所要求嗎?”
杰弗瑞的神色明顯有些窘迫。他揮揮手遣散了那些圍繞在身邊的模特們。他也無心再觀賞那場血腥的拼殺,直起腰來,帶著阿爾德里奇來到了無人的角落。
他的保鏢們向外排開,把兩人圍成了一個弧圈。
“你祖父的死,跟我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在你小的時候,我跟凱文就已經決裂了。能盡義務把那老頭送進那樣昂貴的診所就醫,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你給我記住......我喬弗瑞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用點錢怎么了?那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是屬于我的財產。老頭自己不要。他寧愿搬到鄉下的別墅里去,也不愿跟我呆在一起。孩子,你祖父自始至終都沒把我當成他的接班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對他友善慷慨呢?”
此時此刻的阿爾德里奇,已經失去了所有跟這個男人再廢話一句的耐心。他毫無興趣......他毫無興趣再跟一個虛偽,惡心,滿嘴胡話卻恬不知恥的惡棍有半點牽扯。
他為自己開脫的每一個理由都不成立。而他的油嘴滑舌和冷漠自私,每一點都讓阿爾德里奇深惡痛絕。他連最基礎的,對自己父親的死表示哀悼都做不到,又指望他有半點其他的感情嗎?
......
阿爾德里奇深吸了一口氣,卻被惡心的血腥味逼得夠嗆。
但卻也冷靜了許多。
“父親。我再最后尊稱你一聲父親......別再為自己辯解了。沒有意義的。你跟我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你的每一句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會讓我更厭惡你。”
“說白了。我來找你只是為了一件事。這件事解決之后,我不會再來這鬼地方見你。”
他從背包里拿出了那盤錄像帶。
“這......是什么?”
杰弗瑞問道。但他顯然有些裝傻。
“需要我再幫你回憶回憶嗎?克萊因護士......托付給你的秘密。”
一瞬間,記憶的山洪鋪天蓋地地崩落。干涸的腦海中竟重新泛起無盡汪洋。
杰弗瑞有些失神。眼前的景象開始堆疊出無數重影。心神開始浩瀚地蕩漾起來。
關于錄像帶和那個女人的一切,漸漸將他引導向,那早已被遺忘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