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鈺被噩夢嚇得夠嗆,醒來卻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比詭異的夢境還要恐怖。
她像鬼一樣爬出義莊,逃進了翠云山。
第二天清晨,她站在半山腰,舉目遠眺。
明媚的陽光灑落大地,漢源城就在腳下,鱗次櫛比的各式屋頂盡收眼底,再往下去,便是一片水波縹緲的湖面,對岸是一片山地,此時,已經(jīng)被升騰的霧氣所籠罩,望去一片迷蒙。
那里是前往雅州、長安的必經(jīng)之路。
她換上半夜從農(nóng)家院子中偷來的粗布袍,臉上抹了些黑灰,喬裝成砍柴少年下了山。
并且專程回了趟家。
可惜,那座住了十天的山景豪宅已然成了一片殘垣斷壁。
雖然距離那場大火已有數(shù)日,外面卻依舊圍滿看熱鬧的百姓。
百姓們議論紛紛,蘇心鈺裝作看客,大概把事情搞明白了。
沒有多做停留,她立刻朝著城門方向而去。
當務(wù)之急便是離開漢源。
這是一個地處山間湖邊、與外界頗有些隔絕的彈丸小城。
小城寧靜祥和的氣氛已被這驚天血案打破,城里四處充斥著一片肅殺之氣。
經(jīng)過孔廟附近當鋪的時候,她用手上的鐲子換了些碎銀,同時不斷有衙役從她身后疾步跑過。
一隊捕快正沿街挨家挨戶敲門搜查,弄得雞飛狗跳,街上來往的行人驚恐不已。
她壓了壓帽檐,腳步不停,一炷香功夫后,到了城門口,發(fā)現(xiàn)漢源本地的守軍已經(jīng)設(shè)置關(guān)卡,正在對來往的行人嚴加盤查。
混在來往的行人中,她在一排腦袋后面站住,順著看客們好奇的目光,朝著張貼在城門口的懸賞告示望去。
白紙黑字,蘇寧悔的大名以及畫像赫然躍入眼底。
識字的大聲朗讀著。
當讀到三十六口葬身火海時,看客們義憤填膺,一個個恨不得替天行道,當讀到提供線索者賞銀五百兩時,一石激起千層浪,氣氛立刻熱鬧起來。
有人插口喊道:“當朝宰相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一百兩銀子,如果我能見到這個女娃,豈不是大發(fā)了?”
“哈哈哈——”,身旁擔柴的老者大笑著接口道:“你想發(fā)財,那可是天煞孤星,一人殺死三十六口,看到那女魔頭恨不得腳底生風,逃命還來不及?!?
“哼,危言聳聽,”又一人譏諷道:“韓支度可是五品官,大理寺一定會派得力干將前來緝拿,我看她插翅難飛。”
“看上去不過是一個小姑娘,”蘇心鈺皺眉,用低八度的聲線沉聲道:“韓支度之死會不會另有隱情?這孩子還小,剛到漢源,怎么可能做出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恐怕是冤枉的。”
“鐵證如山,”左邊一位清瘦老者扭過頭來,下頜上留著長長一把雪白胡須,打量著她,故作神秘道:“我家大侄子在縣衙做捕快,昨晚在現(xiàn)場還發(fā)現(xiàn)一個活口?!?
一聽老頭子有內(nèi)情,周圍那些酷愛八卦的看客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道:“鮮于老頭,還有活口?是誰?”
這漢源縣城地方小,大家互相幾乎都認識。
只有蘇心鈺,初來乍到,沒人認得她,更何況她已易容改扮。
“窕娘?!?
“窕娘還活著,”一老婆子喊道:“哎呀,太好了,老天保佑,我就說好人會有好報?!?
“窕娘?”蘇心鈺心中一喜,急忙追問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窕娘安然無恙,在得知老爺全家被害之后,哭喊著說,正是蘇寧悔那個天煞的害死了全家。”
蘇心鈺心頭黯然,不再接話,只是豎著耳朵默默傾聽著。
只聽那老者得意洋洋地把她十五年前,由于克死母親被送往擎云山白云觀,十天前剛回到漢源,如若親臨一般,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
蘇心鈺立刻想起了林甫,也許他能夠證明自己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女魔頭,“大爺,”她問道:“我是個外鄉(xiāng)人,前來尋親,您可認得趙家米鋪?我想去找個人?!?
“你想去找誰?”老頭子朝她打量過來,拍著胸脯說,“老朽不才,漢源城沒有不認識的。”
“在下姓林,”蘇心鈺拱手行禮,道:“有個遠房哥哥名叫林甫,在趙家米鋪,是那里的賬房,我無處落腳,想去投靠他?!?
“趙家米鋪?”
“嗯,對的?!?
“趙家米鋪可是雅州地界方圓百里最大的米鋪了,”他揪著下頜上的花白的胡須緩緩道:“賬房我認得,跟我一般年紀,不姓林,姓趙?!?
“???”蘇心鈺一愣,隱隱感到不妙,追問道:“林甫是我表親,我見過他,二十歲出頭,個頭七尺有余,峻拔明闊,也許他不是賬房,但肯定在趙家米鋪。”
“這里姓林的人很少啊,”老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本地人多姓鮮于,我敢打包票,趙家米鋪可沒姓林的,即便是漢源城也沒幾個,更沒有你說的英俊后生。”
沒有林甫這個人?
蘇心鈺吃了一驚,繼續(xù)聽鮮于老頭侃侃而談,向眾人細數(shù)漢源城中那些大戶人家各種暗戳戳的勾當,誰家的小姐水性楊花,跟哪家的公子私下勾搭在一起,哪家老爺特別摳門兒......
她尋思著跟鮮于老頭交個朋友,二人搭伴兒一同出城。
就在準備好說辭剛想開口之際,人群外傳來一聲驚呼,“快看,窕娘來了——”
蘇心鈺大吃一驚,循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只見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玉立城樓上,正是窕娘。
其人一身縞素,披著陽光的白影,細細長長,白晃晃的,亮得刺眼。
細細看去,窕娘容色憔悴,整個人呆呆楞楞,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注視著城樓下進出的行人,里面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蘇心鈺心頭一顫,暗說不妙。
漢源縣尉好手段!
在這漢源城中,最熟悉她的人莫過于窕娘。
父親安排窕娘來接她,隨后窕娘便一直服侍左右,細致周到,時常從旁指點,給予內(nèi)心孤獨的蘇心鈺母親般親切的感覺。
盡管蘇心鈺很不受待見,一進府就被安排到后院祠堂的耳房中居住,可窕娘卻無絲毫抱怨,一直說她要把小姐未完成的心愿實現(xiàn),要陪著她嫁到王家,看著她結(jié)婚生子。
雖說蘇心鈺已經(jīng)易容改扮,可對于窕娘來說,化成灰可能認不得,但即便只是看到背影,也能輕而易舉地把她從人群中揪出來。
思忖間,她抬手壓了壓帽檐,退出人群,逃也似的走進城門附近一家酒樓。
蘇心鈺快步穿過大堂,沿著樓梯來到二樓,在靠街的那邊,找到一個背光、較為隱蔽的位置落座。
那里視角很好,高度與城樓相齊,既可以觀察街市兩頭的動靜,亦能將整座城門攏入眼底。
現(xiàn)在問題來了,如何在窕娘的眼皮子底下逃離漢源?
折騰了一個上午,她已饑腸轆轆,喚來店小二,叫了幾樣漢源特色菜,葷素搭配,有清蒸鰣魚,香茅烤雞,米飯,一罐蔬菜熱湯。
如今,她已無家可歸,白云觀也回不去了,后面的逃亡之路將會異常艱險,她一面大口大口地咀嚼著香噴噴的烤雞,一面思索著該何去何從。
去找林甫?!
他為什么要用假名呢?被土匪打劫會不會也是假的?為什么要欺騙自己?
她有一種直覺,真相就在林甫身上。
在這小小漢源城中,知道蘇心鈺的人寥寥可數(shù)。
對于她回來,父親顯得異常低調(diào),秘而不宣,除了府里頭的人,知道內(nèi)情的人就只有林甫。
現(xiàn)如今,除了窕娘和林甫,其余眾人皆已葬身火海,窕娘可沒本事殺人,排除一切合理懷疑,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林甫。
然而連名字都是假的,茫茫人海,又該如何尋他?
她端詳著隨身的包袱,思索著,來人專門設(shè)下這個局,卻不為財,這件事應(yīng)該是父親的仇家所為。
現(xiàn)如今,蘇心鈺已經(jīng)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在這個世上,她還能指望的只有那個未來夫君——王岱。
王家深諳朝堂之事,一定能助她理清頭緒,找到真兇,洗脫冤屈。
就在這時,街市中一陣古怪的叮咚聲打破了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