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幻夢
- 長安馭妖錄
- 蒼梧雨墨
- 3128字
- 2023-02-23 07:00:00
令人窒息的炙烤將蘇心鈺送入噩夢。
夢中,她正行走在大沙漠的灼人黃沙里,光著腳,孤零零一個人。
肆虐的沙土令她呼吸困難,看不清楚東西,沙子細小的微粒鉆進她的嘴巴,耳朵,讓她難受得想要發(fā)瘋。
大團大團被風(fēng)卷著走的沙,被熊熊燃燒的烈日照得血紅,猶如一根根在遠方肆虐的火柱。
周圍一片死寂,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恐怖別無他物。
她掙扎著想要發(fā)出求救的呼喊聲,但那只是徒勞,她瘋狂地往前沖,想離開這里,回到從小長大的地方——位于川西北擎云山峰頂?shù)陌自朴^。
腳步踉蹌,沒堅持多遠,她便又累又渴地跌坐在流沙之上。
忽然,一個聲音在喊她。
她知道那是誰,是前往漢源的半道上救下的一位青年書生。
書生喚作林甫。
遇見他的時候,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山道邊,身上的天青色長衫破爛不堪,滿是泥漬和血污,卻依然掩不住豐神如畫的氣質(zhì)。
他說去鄉(xiāng)下收租子,遭遇劫道的山賊,被砍傷后裝死才逃過一劫。
在道觀中,蘇心鈺跟師傅學(xué)過醫(yī),經(jīng)常給附近的山民診病,醫(yī)者仁心,見書生隨身物件和銀子都被山賊搶走了,后背上被砍了一條斜斜的血口子,便讓書生上了馬車。
一道陽光晃在她的眼睛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她揉了揉眼睛,適應(yīng)了片刻,又回到了乘坐著馬車,從擎云山前往漢源的山道上。
林甫如同夢幻般、踏著柔和的光暈走了出來,遞給她清涼的泉水,“告訴我,”他湊過來,緊盯著她看,讓她怪不好意思的,“你叫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喝了幾大口,感激地看著他,“我從小在白云觀中長大,師傅喚我心鈺,讓我做一個如同金玉般堅強的人。”
“心——鈺——,”他輕聲重復(fù)著,熠熠的眸光投向莽莽晴空,她的心也隨著那聲飄到了空中,要知道,道觀里都是女弟子,平時見到的山民哪有如此俊逸的風(fēng)采。
“心鈺是道號,”他眸光一閃,含笑探問道:“窕娘叫你小姐,我對漢源城很熟悉,你是誰家的小姐?可否告知真名?”
她只得把父親派使女窕娘接她回去,一路上窕娘提前告訴她的情形簡要地說了,“我叫蘇寧悔,父親是雅州支度運糧史。”
蘇寧悔,她厭憎這個名字,如同父親厭憎她。
“你父親為什么給你取名蘇寧悔呢?支度大人我聽說過,他姓韓啊!”
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需要不斷向別人釋疑,而自己又不愿意提及的問題,稍稍一頓,聲若蚊蠅地囁喏道:“我跟母親姓。”
“就因為十五年前,你母親生你時難產(chǎn)而死嗎?”他居然對韓家的情況了然于胸,“你可是韓大人的嫡女啊!”
“嫡女?”她低下頭去,再抬起眼來,眸底已覆上一抹玩世不恭的肆意,“嘿,我算哪門子嫡女?在父親眼中,還不及府中的丫鬟婆子。你想,他如果愛我,又怎會將三個月大的嬰孩送去深山,十五年了,又怎會對我的死活不聞不問。我早就無所謂了,把自己當(dāng)做無父無母的孤兒,以后,你別再提什么嫡女,那就是一個笑話。”
說這席話的時候,她話語淡然,像是在談?wù)搫e家的事,那雙會說話的眸子卻起了霧,抬手撩起車簾,仰起頭朝著窗外清新濃稠的綠望去。
過去一幕幕再次浮現(xiàn)心間。
自小,師傅對她關(guān)于父母的問題諱莫如深,“他們在很遠的地方,也許......到時候就會來接你回去的。”
她詫異:很遠?也許??到時候???
什么也許......不過是給她留著一絲希望罷了。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在經(jīng)歷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她對于“他們是誰?為什么不要她了......”等諸多問題都失去了探究的興趣,深埋心底的,只剩一個越纏越緊的結(jié)。
可是,隨著十五年后的第一次見面,這個結(jié)似乎再也解不開了。
半個月前,一輛馬車載著一位使女來到擎云山下。
和蘇心鈺一照面,那位使女便淚光盈盈,喚著她的名字,上前拉住她的手,噓寒問暖。
她自稱“窕娘”,是母親的陪嫁丫鬟。
車行三日后,在窕娘的引領(lǐng)下,她從偏門進了府,穿過幾重院落,踏進陳設(shè)華美的堂屋。
見到與蘇心鈺一同步入的林甫,父親韓越和顏悅色地詳細詢問他家在何處?遭遇何事......見他傷勢未愈,還贈與十兩銀子,讓他回家以后好好養(yǎng)傷。
林甫對他以及蘇心鈺的救助一再致謝,隨后便離府而去。
那一剎那,蘇心鈺覺得錯怪了父親,他一點兒沒有官老爺?shù)募茏樱鍪执蠓剑?.....不錯。
林甫前腳剛走,父親面色倏然沉肅,朝她掃視過來的眼睛,有些紅,里面透出凌厲的寒光,如同面對殺妻仇人。
“悔兒,跪下,”十五年來第一次照面,父親沒有一句關(guān)切的話語,卻當(dāng)著素未謀面的繼母、弟妹,以及在旁服侍的婢女讓她跪下。
冰冷的目光刺得蘇心鈺渾身發(fā)冷,她愣住了,跪倒在地,怯生生地抬眸望向父親。
父親四十不到,是雅州的財神爺,身材有點發(fā)福,面容也如同財神爺般圓潤儒雅,眼中卻充斥著厲色,“知道你為什么叫蘇寧悔嗎?”
“知道,阿耶,”她心中感到委屈,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應(yīng)道:“是我克死了母親,我是天煞孤星,凡是跟我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都會被我連累,父親把我送去白云觀是為我好,在那......我可以為父母祈福。”
似乎對她的回答滿意,韓越眼中的戾氣褪去些許,溫言訓(xùn)道:“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節(jié),你救了林甫,可傳到外面,孤男寡女共處一車,你未來的夫家怎么看?他們雖說在長安,可王家是世家名門,耳目眾多,前兩天來了信,詢問你為何在山中修道,這種事府內(nèi)從不外傳,可王家還是聽說了。”
“阿耶,”她略作思索應(yīng)道:“窕娘說過,王家深得圣人信任,權(quán)傾朝野,既然我命克他人,嫁入王家只會害了王岱,我不能嫁人,只想回擎云山,一輩子修道。”
“胡說八道!”韓越擰眉,猛地將手中的白瓷茶杯朝桌上用力一放,白瓷茶杯“啪”地一聲四分五裂,茶水濺了滿桌子都是。“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眼睛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你跟王岱的親事在娘胎里就定下的,豈能由著自己的性子?!”
她吃了一驚,在道觀中生活,與師姐妹們都是直來直去,心里想啥說啥,更重要的是,她早已習(xí)慣做自己的主人,的確沒想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爹。
剛進家門,還沒說上兩句話,就把好不容易見著的爹給惹惱了,蘇心鈺有些沮喪,低眉垂目,聳拉著腦袋,裝出虛心認錯的模樣。
“老爺,”坐在一旁的繼母見狀,掩住笑意,轉(zhuǎn)眸喚道:“云兒,快過來給你爹捶捶背,寬寬心,別氣著身子了。”
一個穿著打扮嬌貴明艷的女孩從繼母身側(cè)起身走出,十三四歲年紀,長得清純昳麗,像花兒般欲欲待放。
她故意從蘇心鈺面前走過,美目微瞇睥人,神色傲慢,蓮步當(dāng)中帶著一股盛氣凌人的氣勢,待繞到父親韓越身側(cè),卻已換了一副懂事可人的臉孔,同時抬眼望向繼母,二人視線會心地碰了碰。
“阿耶,”韓蔓云一面輕拍著韓越的后背,嬌聲哄道:“阿姐從小住在深山里,不懂禮數(shù),阿耶就不要跟她置氣了。去年上元燈節(jié),我在長安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岱哥哥,他帶著我一同逛了長安燈市,還給我買了長安城里最漂亮、最別致的花燈,雖說岱哥哥不是嫡子,但文武雙全,一表人才,在王家兒孫輩當(dāng)中,也是出挑的,跟阿姐......”
說到這,她微微一頓,朝蘇心鈺斜睨過來,得意笑道:“王家跟咱家定親,并未指明具體是誰,只要是韓家的嫡女即可,姐姐不愿意嫁過去,我倒是愿意嫁給岱哥哥。”
這一席話說完,韓蔓云連臉都沒紅,直接抱住韓越的肩膀撒起嬌來,“阿耶,我跟岱哥哥情投意合,阿耶一定要成全我們嘛。”
“這,”韓越凝眉思索,面露猶疑,“你的年紀......”
繼母見有戲,趁熱打鐵道:“云兒過完年及笄,跟王家定下吉日,等到拜堂還有些時日,時間剛剛好。老爺,兒女已經(jīng)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悔兒雖不是我出,在我眼中,亦如同親生。老爺為她想想,她從小在山中長大,沒見過世面,若嫁進王家,王家高門大戶,既要輔助王岱,又要管理內(nèi)宅,事無巨細,悔兒沒有經(jīng)驗,嫁過去怕是太難為她了,還會丟了韓家的臉面。”
眼前這一幕,蘇心鈺頓覺心間刺痛,在父親眼中,她不過就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唉,既然上天給了她“天煞孤星”的命,她只得認了,從今往后,一個人自由自在,愜意快活,誰愛嫁嫁去。
她不愿意嫁,卻偏不吱聲,倒要看看這個所謂的親爹會如何安排。
“恨兒,”父親韓越抬眸朝她看去,見她不急不惱,腦門上寫著“無所謂”三個大字,眉頭皺得愈加緊,“你當(dāng)真不愿嫁進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