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結束了。”

家庭餐廳里，頭上的風扇緩緩旋轉著，空調的冷氣吹打在三個人的身上。

神代愛的身體像泥一樣軟了下來，她伸了給懶腰，眼神黯然地感慨道：“真的抱歉啊，這一個月以來一直都在浪費你們的時間。”

“……”

阿良良木矢和琉璃川華姬兩人沉默著，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盡管知道神代愛是想以一種比較灑脫的姿態離開，但……不知道為什么，兩人都不想配合她。

“我說，神代姐姐，這樣難道就可以了嗎？”

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琉璃川華姬先開了口。

“這樣走了的話，難道你就真的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怎么樣？”

神代愛像是早有所預料一樣，笑著道：“反倒是你，琉璃川醬，明明都要贏了，還打算給自己增加難度，這樣可以嗎？”

“因為我是一個狡猾的人。”

“哦？”

神代愛愣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狡猾呢。

“狡猾的人？”

“是啊，我是一個很狡猾的人，所以……”

“所以？”

“所以我要確保自己取得完全的勝利。”

神代愛眼神恍惚。

“是嘛……”

但最終，她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好了，難得三個人一起出來吃，就別說這些了。”

阿良良木矢揉了揉琉璃川華姬的頭。

看見這一幕，神代愛的表情不由得浮現了些許落寞。

“愛，給，我記得你最喜歡吃炸雞的。”

神代愛詫異地看著他，片刻后還是點了點頭：“謝謝。”

“能聽到你的謝謝，還真是難得啊。”

阿良良木矢半開玩笑說道。

看著表情如此自然的他，神代愛嘴唇開合了數次，終究還是沒有像以前一樣吐槽回去。

一切都已經變了。

最后的晚餐在兩人的沉默中吃完，盡管阿良良木矢試圖活躍氣氛，但這一切，都像是被打碎過的儲錢罐一樣，再怎么縫合，也終究還是回到從前那樣的自然。

“對了……”

神代愛猶豫了一下，還是從裙子里掏出了一張卡。

她微笑著將它遞到了阿良良木矢的面前。

“這張卡里有一百萬円，是這些天來，承蒙你照顧的住宿和伙食費。”

店外的烏鴉不停地叫喚著，天色陰沉得像是晚上。

“我知道了。”

阿良良木矢沒有拒絕，同樣微笑著收下。

“矢哥哥？”

琉璃川華姬拉了拉他的袖子，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她隱約察覺到了，他好像已經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

“沒事，走吧。”

再次揉了揉她的頭。

琉璃川華姬以往最喜歡的動作卻沒有給她帶來安全感，反倒是心中的不安變得愈發濃郁沉重。

三人沉默地走在路上，回到老舊的公寓后，神代愛向他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謝你這些天的幫助。”

“沒事的。”

阿良良木矢知道，這一次對方回到家里之后，妮可可這個虛擬主播應該也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那么，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收拾一下東西嗎？”

“可以的。”

阿良良木矢和琉璃川華姬兩人站在門口，看著她走進門。

門內隨后傳來了上鎖的聲音。

“吶，矢哥哥，這樣真的好嗎？”

琉璃川華姬問道，眼神帶著些許的茫然與落寞，既是對他的，也是對她自己的。

“為什么不好呢？”

阿良良木矢反問道。

寒風掠過，門內傳來隱約的抽泣聲，斷斷續續的，像是有人躲在被子里哭，又像是年久失修的水龍頭，不管怎么擰，都始終會滴落下來。

烏鴉盤旋在天上俯瞰著他們，冷漠的褐色瞳孔像是在嘲笑他們一樣，帶著種輕蔑的感覺。

“可、可是。”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郁，就像即將暴雨來臨前的黑云，將所有的天光都埋沒了。

對于琉璃川華姬來說，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阿良良木矢就像是一束光一樣，而此刻，這束光就像是失去了能源一樣，變得像是霧般朦朧。

“雖然說早有想象，但想說出來，果然需要某種勇氣啊。”

阿良良木矢感慨般的呢喃道：“華姬。”

“矢哥哥？”

琉璃川華姬的小手不自覺地握住了他的手，不安愈演愈烈，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

“華姬，知道嗎？其實……你們是虛假的。”

“！？”

琉璃川華姬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世界，是一個虛擬的世界，你們就和虛擬偶像一樣，都是虛擬存在的事物。”

阿良良木矢轉過身，認認真真地看著她。

琉璃川華姬眼前一黑，心頭像是被人用重錘敲了一下，抽搐般的痛苦伴隨著不堪的回憶涌了上來。

——“假的，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明白了，都是你的錯，你是個怪物，這一切都是你制造出來的夢境，只要把你殺了，你爸爸就會回來的！！”

——“為什么你要出生啊？你不出生的話，你的爸爸就不會死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你那么恨你的女兒，我幫你懲罰一下她吧？”

其實她說謊了，她根本沒有向她的母親說這件事情，因為她的母親，其實一直都知道。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她從來都沒有試圖讓阿良良木矢去找過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沒有被繼父蒙蔽過，她一直都很清醒，所以，她才會在半夜的時候，聽見這些時，就直接離家出走，連原本滿心歡喜穿上的繼父給她買的鞋子，也像是對待廢品一樣地給賣掉了。

脖子像是被過往中的那只手掐著一樣，名為閻魔恨的記憶將她拉入水中，窒息感包裹著她，使她根本無法呼吸。

母親像是看待臭蟲一樣的厭惡表情從記憶深處浮現。

明明以為忘記了，但卻還是附骨之疽一樣，陰魂不散。

明明……明明她都已經把名字改了，為什么……為什么還會這樣呢？為什么還會這么的痛苦呢？這些記憶，為什么還會如影隨形地跟上來呢？

“不，應該說，比起虛擬主播來說，你們的存在更加虛擬，因為虛擬主播皮套之下的靈魂至少是真實的存在，可你們，卻沒有一點真實，是徹頭徹尾的偽物。”

面前少年微笑著，像是惡魔一樣，他和自己的媽媽一樣，本應該是散發著溫暖光芒的存在，但此刻，卻親手將她推入了地獄。

“嗯……我知道的，但、但是，哪怕是虛假的也好，我果然還是……喜歡你啊。”

琉璃川華姬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明明此刻她還渾身冰冷，難受得就像是要死一樣，但露出的笑容，卻是那樣的溫柔。

為什么呢？

是因為對那溫暖的懷抱還帶有留戀嗎？

如果說，之前的他對于她來說是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的話，那么，現在，這根稻草已經斷了。

結果，到頭來，兩個人都是輸家嗎？

被握住的小手一片冰冷，冷汗不停地冒了出來。

阿良良木矢心中不免嘆了一口氣，連懷疑都沒有，直接就相信了他的話，這孩子還真是天真呢。

“我也是，我也喜歡你，華姬。”

他的話讓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為、為什么？”

她呢喃道：“不是說，我們是偽物嗎？我們是徹頭徹尾的偽物，連感情都是假的，這樣，也可以嗎？”

“真物也好，偽物也罷，又有什么區別呢？”

阿良良木矢伸手，再次揉了揉她的頭，像是最后的告別一樣。

“我一直在思考著，明明我被你感動著，卻將這一切當做是個游戲而視若無睹，用虛假的借口來掩飾自己，這樣真的好嗎？就算是偽物，偽物的感情就可以被忽視嗎？因虛假的感情而被感動的心情，就可以被按耐下來嗎？”

阿良良木矢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那里，心臟仿佛是在呼應他的話一樣，猛烈地跳動著。

“而且，世間沒有永恒的真實，就算是真物，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成偽物，就算是偽物，也會有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成真物。”

“哪怕你們是偽物，但是，至少我此刻的心情是不會騙我的，至少它是真實的，所以，由真實的我來將你們變成真物，不就行了嗎？”

說出這些話，阿良良木矢如釋重負。

這段時間以來，原本還在猶豫的決心，此刻也已經徹底的安穩了下來。

如果他真的要這么做的話，那無疑，他會很痛苦，但是……想起琉璃川華姬所露出的可憐表情、想起神代愛落寞的表情，他已經決定，不會再讓她們兩個人都露出這樣的表情。

哪怕只是虛假的世界，他也想當做真實去對待，他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將這種感情當做視若無睹的偽物了。

琉璃川華姬留意到他說的是“你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瞪大了眼眶。

“矢哥哥，你想干……”

“抱歉啊，華姬，這一次沒有好好地問出你的名字，下次，我一定會好好地詢問你改名字的原因的，還有，愛也是，這一次沒有好好地去理解你，下一次，我會好好地詢問，你為什么要當偶像的原因。”

阿良良木矢的目光看向了不知何時躲在門后，一臉不可置信的神代愛。

在兩人驀然瞪大的瞳孔里，他縱身一躍。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