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笑的愛:米蘭·昆德拉作品系列(2022版)
- 米蘭·昆德拉
- 1669字
- 2022-10-14 15:03:49
6
第二天,瑪麗女士對我說,扎圖萊茨基先生已經威脅過她,她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如何跟她大吵大鬧,如何告了她的狀;可憐的瑪麗眼淚汪汪的,嗓音都變得顫巍巍了;這一次,我真的動怒了。我心里清楚得很,始終玩著藏貓貓游戲的瑪麗女士,實際上迄今為止一直是在開玩笑(更多地出于對我的同情,而不是純粹的取樂),然而她現在感到了威脅,她自然會把我看成是這種冒犯的起因。這些損害還不算,還有更糟糕的事實沒有算在里面呢,瞧瞧,瑪麗女士被迫泄露了我的小閣樓的地址,有人連續敲了十分鐘我家的門,克拉拉已經被嚇壞了,想到這一切,我氣不打一處來,心中的怒氣立即冒了出來。
正當我在瑪麗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緊咬著嘴唇,心中盤算著怎么實行報復,這時,門開了,扎圖萊茨基先生出現了。
他一看到我,臉上就放射出幸福的光芒。他向我鞠了一躬,還問了一聲好。
他來得太早了,我還來不及考慮復仇計劃。
他問我,昨天是不是看到了轉給我的字條。
我一聲不吭。
他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
“是的。”我終于答道。
“這么說,那篇報告,您就要寫了?”
我看著眼前的他:弱小,執拗,令人生畏;我看到了他額頭上垂直的皺紋,它描畫出一條表示一種唯一激情的紋路;我看到這道紋路,我明白,這是一條由兩個點規定的直線:一個點是我的閱讀報告,另一個點是他的那篇論文;除了這條頑固不化的直線的瑕疵,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一樣東西存在,一種唯有圣徒才做得到的苦行。于是,我的腦子里冒出一個邪惡的彌補計劃。
“我希望您能明白,在昨天發生的事情之后,我已經沒有什么話可以對您說的了。”我說。
“我不明白您的話。”
“不要演戲了。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抵賴是沒有用的。”
“我不明白您的話。”小個子男人又重復了一遍,但是,這一次,語調更為強硬。
我則以一種歡快的、近乎友善的語調說:“聽我說,扎圖萊茨基先生,我是不打算責備您的。我也一樣,很喜歡女人,我理解您。我也一樣,換了我的話,我也會對一個年輕姑娘大獻殷勤的,假如我獨自和她待在一個房間里,而她又光著身子裹在一件雨衣中,保不齊我會做出什么來呢。”
小個子男人的臉唰地就變白了:“這是誣陷!”
“不,這是事實,扎圖萊茨基先生。”
“是那位女士對您說的嗎?”
“她對我無話不說,沒有任何秘密。”
“助教同志,這是誣陷,我可是結了婚的人!我有老婆!我還有子女!”小個子男人向前邁了一步,迫使我后退。
“這樣就罪加一等了,扎圖萊茨基先生。”
“您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結了婚這一事實,使得追女人的人罪加一等。”
“請您收回您剛才說的話!”扎圖萊茨基先生說,語氣中透著威脅。
“同意!”我擺出和解的姿態,“婚姻并不一定就使追女人的人罪加一等。但是,這算不上什么。我對您說過,我并不責怪您,我非常非常理解您。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始終弄不明白,您在企圖誘惑一個男人的女朋友之后,怎么還可以強迫他為您的論文寫閱讀報告呢?”
“助教同志!這完全是卡勞塞克博士,科學院主辦的刊物《造型藝術思維》雜志主編的意思嘛,是他要求您寫這報告的,您就得寫!”
“請您抉擇吧!是要我的閱讀報告,還是我的女朋友。您不能兩者兼得!”
“您怎么能這樣呢!”扎圖萊茨基先生嚷了起來,憤怒得近乎絕望。
事情也怪了,我突然覺得,扎圖萊茨基先生曾確確實實對克拉拉圖謀不軌了。我也光起火來,跟他對嚷起來:“您居然也有資格厚著臉皮教訓我?您應該為您的所作所為當著女秘書同志的面向我真誠地道歉!”
我轉過身,背對著扎圖萊茨基先生,他被我說得有些暈暈乎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辦公室。
“好極了!”在贏得這一番艱難的戰斗之后,我總算嘆了一口氣,我轉而對瑪麗女士說:“現在,我想他再也不會拿那篇閱讀報告來惹我的麻煩了。”
一陣沉默之后,瑪麗女士不無靦腆地問我:
“您為什么不想為他寫報告呢?”
“我親愛的瑪麗,因為他的文章是一大堆蠢話。”
“那么您為什么不寫一篇報告,說他的文章是一大堆蠢話?”
瑪麗女士瞧著我,滿臉寬容的微笑。正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又開了;扎圖萊茨基先生出現了,伸長胳膊指著我說:
“我倒要看看,到頭來究竟誰向誰道歉!”
伴隨著顫抖的聲音,這些話一股腦兒從他嘴里倒出來,隨后,他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