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操場有些霧氣,楊柳枝條干巴巴的,輕輕搖晃著,離岸不遠的地方有幾只野鴨在探頭探腦地游動。晨跑的學生寥寥無幾,更多的人在宿舍蒙頭大睡。
最后一次跟蔡雨夢單獨相處的時候,就是霧蒙蒙的雨天,只是比這下霧的清晨更加陰郁。我不禁想起蔡雨夢流著淚在細雨中奔跑的樣子。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還在想著前男友?你怎么知道我不愛你?分手的憂傷和被室友排擠的痛苦交織在一起,不知道哪個更令人難過。
我腦海中正思緒翻涌的時候,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近了。它穿過層層霧氣,喘息著來到我面前,如一只可愛的哈巴狗。林芮穿著藍色的棉質運動服,被霧氣打濕的頭發緊貼在額頭和臉頰上,臉蛋有些紅潤,露水掛在白皙的皮膚上,宛如掛在白色的瓷器上,相互映襯地越發純凈靚麗。
“你怎么在這?”我打量著微笑著的林芮。
“色狼!”她生氣的樣子好像是裝出來的。
“……”我收回不安分的目光,只集中精力看著她的眼睛。眼睛好像是一個女人最不具色情的部位,但卻是充滿感情的所在。
“你怎么在這呀?”她反問道。
“被甩了,一個人出來散散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對她說起這個,也許內心深處有圖謀不軌的心思作祟。
“一樣。”她顯得有點不自在起來。
“兩個沒人要的可憐蛋?!”我震驚地撓著后腦勺。
“哎,怎么說話呢?我可不是沒人要!”一絲生氣的神色游離在她臉上。
這人真開不得玩笑。轉念我又想起她的衣撐,倒有些后怕了,但是她跑步時應該不會帶著那玩意吧?
我甚至想象她背著作為武器的衣撐,類似于古裝劇中的女俠,在操場上威風凜凜地跑著步。遇到讓她不爽的人,大喝一聲:拿命來!然后動作麻利而帥氣地抽出背后的衣撐,對方看到她手中的衣撐,直接笑抽在地上,隨后她怒氣沖沖地走上去,對著“敵人”狠狠地抽上幾百回合。那躺在地上的人,由開始的嘲笑變為哀嚎。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躺在地上哀嚎的豈不是我?想到這,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笑啥?為啥又不笑了?”她納悶地看著我,好像在看一個傻子。想得太投入了,竟忘了“敵人”近在咫尺!
“笑不出來了。”我如實回答。
“一起走走?”
“嗯…好。”我稍一遲疑。
“哎,你還不樂意呀?”
“沒有,沒有,與美女散步三生有幸,求之不得!”事實上也真是求之不得呢。
“走吧。”
我們走在霧氣蒙蒙的操場上,閑閑地聊著最近的情況。
“為啥被甩了?”她的語氣溫柔起來,有類似關懷的成分。我倒覺得她像個姐姐了,其實她也只比我大一歲。
“這種事情怎么說得清呢!”
“什么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沒事,聽說失戀半年后就不覺得那么痛苦了。”
“聽說?你也這么沒有經驗?”我的語氣中隱隱帶有同情的意味,說罷,我就后悔了。
“不行嗎?”
“行,行!”
“喜歡她以前,喜歡過別人嗎?”她的眼睛斜向我,似乎在觀察著什么。
“有。”我想她應該知道我向蔣芷伊表白的事,雖然她說過不會告訴別人,但三個女人一碟菜,別指望女人能保守秘密。
“誰?”
“你……不知道?”我反問。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她的表情顯得更加不自然了,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也是。”我想也許蔣芷伊真的沒有告訴別人吧,要不怎么同宿舍的人都不知道。
我們默默無語地走了一會,操場上很安靜,待跑步的人跑遠的時候,我甚至能聽到林芮的呼吸聲。
“你追的她?”她突然問我。
“不是。”我如實回答。
“看不出來,你還挺招女孩子喜歡的嘛。”她的語氣中帶著戲謔。
“被一個女孩子喜歡,怎能算是招女孩喜歡呢?”
“你怎么知道只有一個女孩喜歡你?”
“還能有誰?”我當時的心情很復雜,似乎也是有所期待的。
“沒誰吧!”我當時完全聽不出她這句不咸不淡的話是什么意思。
我倆又沉默地走了半圈,最后她說:“該吃飯了,拜拜。”
天氣越來越冷了,呼出的白氣像一朵朵墜入凡間的云,又頃刻間消散,如一個個精靈倏忽死去。
枝頭上殘留的最后幾片夏日記憶,如今已干枯至極,下一步就等著零落、消散。但此時被北風一吹,嘩啦啦地作響,如掙扎于回光返照時的回憶。
我裹緊身上的羽絨服,微垂著腦袋,匆匆走向圖書館。我的生活中有許多未解之謎,我只能渴望從書本里能找到答案。失戀加上被室友孤立,反而使我更有心思和時間讀書。從那時起我就養成了讀書的習慣,并且直到我寫這本小說時,仍保持著。
但是過了好幾年,我才明白書本的意義。比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又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到底哪個對?好像兩個都對,又好像都不對。再后來我才明白原來要用辯證法來看待問題,這兩句話也是適用于不同的場合。不能只看文字表面的意思,就像輪扁說的,所謂圣人之言,也不過是糟粕而已,所以要探究文字深層的含義。讀百家言,方辨事理!
我讀的書很雜,有各類小說,歷史,哲學,心理學,社科類等等,這些書中的道理往往是相通的。我常常有讀這本書,有利于理解另一本或者另幾本書的感覺。每天徜徉在書的海洋中固然快慰,但是只讀書而不參加社會活動,就覺得書本失去了靈性,書也就變得肅然無味了。
夜晚我躺在硬板床上,管子的呼嚕聲還未響起。宿舍里一片寂靜,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啞巴了。我太渴望同人交往,無論和誰說說話也是好的。哪怕是說“吃了嗎?”“吃了。”“吃的啥?”“吃的飯。”類似這樣的廢話。
可是我平時又不愛參加集體活動,也不會騷哄哄地去撩妹,所以弄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這時也只能冒著生命危險去撩衣撐姑娘,業由己造呀!
“在嗎?”我用顫抖的手指在QQ對話框里打出一行字,發送了出去。生死未卜的感覺涌上心頭,人生的悲劇有時會不會來得太突然?
“不在。”叫林芮的那家伙回到。
“哦,那咱們聊會?”厚著臉皮找死的,估計自古以來也就我一人。
“好啊!”看著屏幕上的這兩個似乎帶著感情色彩的文字,我暗自思忖,她是樂意跟我聊天呢,還是為自己的衣撐即將再次有用武之地而開心呢?
“你不是說不在嗎?”
“廢話,你到底聊不聊?”
“撩!”對于男人來說,美女真是奇異的動物,她們能使我們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飆升。想不開心都難。
“?”
“打錯字了。”我得意地看著黑暗中亮著的手機屏幕,仿佛看到了一道光。
“你最近在干啥?”我又發送了一條消息。
“沒干啥。”
“問你個事,你失戀后哭了沒?”我實在是沒話找話說。
“哭你妹呀!”
“你好,妹!”
“滾!看來,失戀并沒有打擊到你啊。”脾氣大的人,好像都沒有什么幽默感。
“也不是,最近都在看書,我想在書中找到答案。”想起失戀,想起蔡雨夢,我有些傷感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為啥會被甩,如果我長得丑一些的話,那么也不需要在書中找答案,直接在鏡子里就能找到。可是,每當我說自己長得丑的時候,身邊的人完全不同意。搞得我很迷惑。
“你喜歡看書嗎?”見她半天沒回復,我又發送了一條信息。
“不喜歡,為了打發無聊的上課時間,看過一點武俠小說。”
“怪不得總是愛動手動腳的。”
“哪有?也只是對你動手動腳而已,誰讓你那么賤!”我想起那香艷的場面,挨打也是值得的!
“那又不是故意的,完全是出于意外!”
“不想理你!”
“對了,那天見你在晨跑,就覺得你挺厲害的,還有晨跑的習慣。”
“也不是,那天特殊。”
“怎么特殊的?”
“不怎么。”
“……”我好長時間沒有再回復消息,感覺沒法跟她聊了。可能自己不會聊天吧。
“知道我一開始為啥說不在嗎?”她突然發來消息。
“為啥?”
“自己猜呀!”
“猜不出來,女人心似海深。”
“唉,你就不能動動腦子?!”
“好,我猜猜。”
“猜好了,明天告訴我,我要睡了。”
“嗯,好的。”
關掉手機后,我看著看不見的天花板胡思亂想。我這么快就約別的女孩了嗎?我是不是太不尊重感情了?太不尊重蔡雨夢了?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迷迷糊地睡去。
第二天,我跟林芮沒有再聯系。傍晚,我思忖著要不要聯系她。
傍晚,操場,她穿著純白色的羽絨服,淺灰色的褲子,腳穿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盡顯青春靚麗,看得我不禁心旌搖蕩。
“怎么不說話,傻了?”她微笑著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不知道該怎么夸你漂亮,在找詞呢。”
“我等著。”她竟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女俠不應該一直戰斗,不懂得害羞的嗎?
“貌若天仙,美得很……我想流口水!”我的大腦就像白色的天空,那些形容女性美的華麗詞句恰似一絲絲白色的淡云,若隱若現,理性的手掌完全無法捕捉到它們。
“就這?還好意思說自己喜歡看書?”
“……那個,你該不會是風景區里成了精的白天鵝吧?”尷尬像虱子爬滿了我的頭,我伸手撓了撓。
“真湊合!”她瞪著眼說。
“你猜的答案呢?”她目光伸向遠方灰淡的天空。
“是不是那天,我表現地有點冷漠?”
“我還以為你是個憨憨呢!”她笑著說。
我沒有說話,只是略微不好意思地笑著回看她。
“憨憨,哪有人這個時候約女生出來的!”她揉著凍得通紅的耳朵說。
“好像也是,要不帶你跑兩圈?”我故意逗她。
“跑你妹,憨憨!”
“我們去吃飯吧?”
“嗯。”她點點頭。
我們在路上隨意地說了些話,都是無關痛癢的廢話。到食堂吃了擔擔面,然后我把她送到宿舍樓下,自己也回到宿舍。后來我又約了她兩次,一次去了植物園,一次去了動物園,聊天內容很瑣碎,大多是她說我聽,談話內容也無甚趣味。
這個學期就這樣滿目瘡痍地過去了,目之所及皆是凌亂,心之所及皆是蒼涼,口之所及:我的個娘來!
火車站里人來人往,有些人只在紅塵中擦肩而過,了無痕跡,有些人卻盤亙在記憶中,揮之不去。我想逃,卻不知逃向何方。下個學期,我們還會再相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