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三門市火車站廣場,看著拖著行李箱的人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恐慌。我又來到了這個城市,我在這里將面臨什么?又將收獲什么?蒼茫的天空灰蒙蒙的,天地在旋轉,我在眩暈。我定了定神,盡力站穩腳跟。
寒假時,我回想著這半年的遭遇,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那樣的學校,那樣的宿舍里所圖為何。
在老家,我打開通往樓頂的小門,站在漆黑的夜晚,舉目張望,四周除了渺茫的燈光,其它全是濃重的黑。田野被深深地淹沒了。我打電話給栗,告訴他,我要離開學校,我要去遠方。
開學的日子越近,我越來越緊張。我盡量躲著父母,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他們說,也怕他們看穿我的想法。所幸,他們對于自己孩子的變化向來都不夠敏感,這是農村父母的“通病”。因此只要我不做跳樓,在他們眼里我就是正常的。
我開始出現抑郁傾向了。正月初九傍晚,我感到內心一陣酸楚,眼淚幾欲奪眶而出。我告訴媽媽:“媽,我心里難受!”。
“難受啥難受?作業寫完閑得難受?喂豬去!”媽媽看我一眼,只說了這么一句毫無作用的話,便繼續掃起地來。如果我夠極端,估計已經輪回多次了。
夜晚,我心緒不寧地看著手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生活。
“在?”林芮發來消息。
“在的。”這個寒假除了年三十早上,我們禮節性地發消息互祝新年好,其余時間一概不曾聯系。
“寒假過得不錯吧?”
“嗯嗯,還好。”真實,往往只能在關系好的人面前表露。
“你什么時候來學校?”
“還在思考中。”
“這種事情有什么好思考的?開學前一天或者前兩天到就行了。”
“或許不去了。”我突然想跟她說實話了,可能是因為她是這個學校里唯一關心我的人。
“咋啦?家里給相親了?”
“相親?怎么可能?還在上學哪有相親的?”她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
“沒有相親嗎?”
“你相親了?”
“嗯,是的。”
“可有看上的?”
“沒有。”
“哦,有喜歡的人了?”
“可能吧!”
“哦,那人挺幸福。”
“那人可能是個憨憨。”
“為啥?”
“那個憨憨也會這么問!”
“哦。”
“學校里見!”
“嗯,好。”
關掉手機屏幕后,我躺在床上思考著林芮的話,“那人可能是個憨憨。”“那個憨憨也會這么問!”隨后不知過了多久,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開學時,我還是選擇去了學校,因為覺得自己應該去學校跟林芮見一面。至于為什么應該這么做,我也不清楚。
從火車站到學校距離并不算遠。這是個南北狹長的城市,城市很小,更像是小縣城。坐公交車從南到北,只需花費30分鐘時間,也剛好是從火車站到學校。行人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口里呵出一團團白氣。熟識的人相互開心地打著招呼。路兩旁的樹,枝條光禿禿地伸向天空,路上幾乎見不到綠色的植物,北方的蕭條盡顯無遺。
多年以后,我還是覺得那樣的冬天才叫冬天,冬天就應該是干巴巴,光禿禿的。冬天的南方,或者北方綠化做得好的城市,完全減損了冬的韻味。
到了學校,一切似乎如常,燈燈問我在家相親了沒。我只是感到納悶,怎么都扯到相親?難道這是某些地方的人,年后打招呼的方式?孫子見到爺爺,是不是也得問句:爺,你相親了沒?祖國果然地大物博,萬象繽紛!
我在學校里還是待了下來。不知道為什么,我并沒有選擇離開學校,或者說我幾乎沒深刻思考要如何選擇,而是任由時光一天天過去。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有那樣的勇氣吧。也可能因為有幾個室友,在必要的時候會跟我簡單說幾句話吧,但氛圍依舊尷尬。
后來我看了電影《楚門的世界》,深深為之震撼!我們絕大多數人,都被困在自己設限的孤島里。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回到學校已經將近一個月了,我還沒找過林芮,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一個有良知的人,一旦應許某事,就非去完成約定不可。我打電話給林芮,至于為什么要打電話,還是想要找人正兒八經地說說話吧。懷著這樣強烈的欲望的我,完全沒有想到同林芮是不是有正經話可說。她跟我接觸過的幾次,幾乎不是打我,就是罵我是傻子,動口又動手的,哪有什么正經話。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是林芮嗎?”因為跟室友的關系似乎沒有那么緊張了,我的心情也好了點。
“廢話,你給我打電話,不是我還能是誰。”電話那頭,林芮的語氣好像也沒有太恐怖。
“嗯,可有時間出來?”
“有。”
我們約定下午在校園東門見面。
“怎么不直接到宿舍樓下面等我。”林芮有些納悶地問我。
“怕同學看到說閑話。”我腦海中浮現出室友們漠然的神情。
“哦。”她的語氣似乎很平淡。
我們順著柏油路走進風景區,這時我才有心思端詳她的衣著。她穿著黑色的羽絨服,下身是緊身牛仔褲,玲瓏的身材完美呈現,腳上穿著平底鞋,還是扎著馬尾。
“你上次說在家相親,是真的嗎?”
“真的呀!”
“為啥相親?”
“我們那未婚年輕男女過年都是要相親的。”
“早婚早育?那你們那里的人一定很多吧。!”
“胡扯八道。”她瞪了我一眼,衣撐魔女的風范瞬間又回來了。
“你既然有喜歡的人,為啥還要去相親?”
“家里要求的,就是走個過場吧。”
“這過場走得有點過分呀!”我斜睨了她一眼,十分魂魄已丟了九分。
我自知失言,一時便不再作聲。
她主動說起過年時家鄉的風俗,我也跟著說起自己家鄉的風俗。話語很平淡,但總算說了些正兒八經的話吧。
從風景區回校后,我們一起吃了飯,然后各自回到宿舍。
日子就這么波瀾不驚地一天天過去,我跟林芮約會的次數多了起來。我不再那么孤獨,在室友面前所表現的,也就不同往日般悲戚。現在不是他們不理我,而倒像是我不理他們了。漸漸地,我每次出去后,再回到宿舍,室友們看我的眼神中有些怪異的光。我將此理解為,被拋棄后的失落與嫉妒。
四月底的一個晚上,我坐在圖書館里寫日記,既寫當天的事,也追憶最近發生的事,并把這些事聯結在一起思考。跟林芮的曖昧關系,已經使我從突然我有個想法:是時候跟室友們和解了。我總是趨向于人與人之間的融洽,摩擦總是使我感到不快。這也促成了我討好型的性格。可是該怎么和他們和解呢?我想到了《史記》和《孫子兵法》,結合實際情況,我思索出了對策:各個擊破!圖書館里的燈光突然異常明亮起來。
由于燈燈在室友們孤立我后,有幾次主動跟我講話,所以我決定從這個缺口突圍。第二天,我先是私下里跟燈燈說話,然后在宿舍里或者教室里公開和他說話。雖然,他應該是不介意做個叛徒的,但我還是覺得先私下里跟他建立感情,再在公開的場合與我做盟友,如此一來,事情必定會變得容易些。
果不其然,事情完全按著我的預想發展,最后只有虛虛還在有意疏遠我。目前他只是有失落感,還不是主動找他說話的時候,接下來我要讓他有被孤立感,最后再向他伸出橄欖枝。
他特別擅長與人交際,也特別擅長把氣氛弄到高潮。所以,我必須趕在他挑起某個話題,或者趁他還未參與某個話題之前參與其中。一旦我參與其中了,以他的高傲,是不會參與進去的。
“春天都過去三分之一了,你們還不趕緊找女朋友?”一天晚上,虛虛去了公共洗刷間,我主動挑起話題。
“你是春心萌動了吧?”管子說。
“春天不就是春心萌動的季節?外面的野貓天天叫!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堪折枝!”我說。
“無花可折!”馬老二說。
“外面的貓嗓子都叫啞了!”范賤說。
“還不是因為沒有花折嗎?”馬老二說。
“花是有的,就是僧多粥少,競爭太激烈!”管子說。
“貓真可憐,我們跟貓一個命。”馬老二說。
“明天給貓買個雞腿,安慰下它那受傷的心靈。”范賤說。
“范賤你可不能害它,溫飽思淫欲呀!”我說。
“那你還吃飯?”管子說。
“所以我天天往外面跑呀!”我說。
“折到花了嗎?”馬叫問。
“沒有!”我說。
“那你出去浪個啥?”管子說。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我說。
這時虛虛剛走進宿舍,他看了我一眼,沒有作聲。
“我都準備十九年了。”燈燈說。
“妹子們,來吧,我隨時為你敞開胸懷,這顆寂寞的心等著你住進來!”馬老二跟貓似的直叫喚。
“老二,你最近洗澡沒?你那胸懷臭的吧,別給人家妹子熏噦了!哈哈!”管子笑個不停。
“什么熏噦了,那叫熏吐了,有點文化好不好,妹子們都喜歡有文化的帥哥!”馬老二毫不羞恥地說。他是我們宿舍最不講衛生的,他的床單、被罩好像從來都沒洗過。
“馬老二你這輩子沒機會了!”我說。
“靠,怎么沒機會?我渾身充滿男人味。”馬老二依舊笑呵呵的。
“你是沒有文化,長得還丑!”管子一針見血。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馬老二的樂觀常常令我們無地自容。
“可是沒人喜歡臭蘿卜或者臭白菜吧?”燈燈補一刀。我們全場大笑起來,就連虛虛都沒能忍住。
此后幾天我如法炮制,為了使大家對我的話題感興趣,我還專門讀了點心理學,還上網查了些近期的新聞和熱門話題。一切進展地很順利,虛虛的神情越累越索寞,他即將成為被我囚禁的野獸。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我甚至想就這樣吧,讓他吃吃我吃的苦頭。可是這種尷尬的宿舍氛圍使人不快,我沒有那么愛憎分明,也不具備瀟灑快意的性格。
這段時間,林芮在我腦海中的形象竟模糊起來。
一天下午,我又去了圖書館,坐在實木做成的桌子旁,我認真地思考著如何讓虛虛主動與我和解。
我想從他所在乎的方面下手。他在乎的除了一日三餐,應該就是學模具設計和制造的一個大二女生,以前他跟我聊過這個女孩。那時他說等他跟人家熟識后,就讓我幫忙寫情書。我想也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幾天后的晚上,我依然跟室友們開心地聊著,虛虛突然從外面回來了,他英俊的臉上帶著傷。管子問他怎么回事,他只是說沒事。第二天中午,虛虛不在宿舍的時候,燈燈問管子,虛虛怎么了。因為自從我跟虛虛交惡后,他倆走得最近。管子說,虛虛跟情敵打了一架,兩人勢均力敵,誰都沒占到便宜。兩人都覺得自己吃虧,不同的是那家伙要找人打虛虛,而虛虛不想打,或者說不想挨打。
聽到這個我是開心的,我恨不得他被人狠狠打一頓才好。可是理性告訴我,我的目的是和好。
于是,我托蔣芷伊幫忙從中說和。對方也同意了,但是人家有個條件,就是要我們過去,當面把事情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