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這已經是第十輪……還是第十五輪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了……”
蘇長坐在狹窄的板凳上,不斷地無意識點著頭,看起來有些昏昏欲睡。
一張弧形的案板扣在椅子上,將蘇長的身軀牢牢地鎖在座位上,厚重的鎖鏈束縛著蘇長的手腳,令他無法動彈。
蘇長只能勉強舒展手腳,銀白色的手銬牢牢地鎖住他的手腕,上面的鋸齒咯的他手腕疼痛。
“只是流程需要。”戴著大檐帽的治安官朝著蘇長開口說道,“希望你能夠如實回答。”
“好吧那你繼續問?!?
“姓名?”
“蘇長?!?
“年齡?”
“十七歲?!?
“性別?”
“……男。”
審訊官從身前的公文袋中取出了一張照片。
“這個人認識嗎?”
勉強看著照片上的笑臉,蘇長露出了追憶的表情。
“認識,這是我的養父?!?
“嗯,很好?!?
審訊官再次從公文袋中取出一張被截取的報紙,上面配有一張彩色的照片。
那一具死相凄慘的女尸,女人的下半身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光滑的上半身,跌倒在寂靜冷凄的墓園里。
報紙上配有一段新聞:
“知名女企業家竟慘死九號公墓,驚蟄理事會尋求破案線索!望廣大知情人士及時反饋!”
“那,這個呢?”治安官開口詢問道。
蘇長注視這照片上凄慘的場景,他的眉頭稍稍皺了皺。
他搖了搖頭:
“不認識,但是曾經遇到過?!?
“在哪里?”
蘇長雙眼無神地注著面前的男人,男人大概正值壯年,面容剛毅,生著一張國字臉,看上去猶如廟宇中的青銅神像。
蘇長思索了一下,然后開口回應道:“古城區,九號公墓,應該是三號或者二號墓群。”
“你和這個女人有過什么接觸么?”審訊官嚴肅問道。
蘇長想了想:“遇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她喝得很醉,甚至想要殺死我!”
“所以你就把她殘忍殺害了?”
“我……”蘇長被疲倦折磨得有些結巴,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雖然殺死女人的的確是自己沒錯,
但是在面對出現異變的女人,自己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任何人在面對那種情況,可能做出的決定都是首先保持自身的安全。
更何況自己當時剛從某種幻境之中蘇醒,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現在回想起來,從那個時候開始,臉上的“無面人之殼”,就已經開始左右自己的行為了呢?
蘇長的面孔有些呆滯,像是患了癡呆的癥狀一般,雖然內心當中思緒飛轉,但是卻并沒有露出更多的話語。
他緊緊地注視著照片當中的女人,她身上原本出現的異變,已經盡數清除,原本所見過的猙獰恐怖的節肢與軀殼,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凈。
女人閉著眼,嘴唇蒼白,如同沉睡處子。
這樣看起來,的確是讓人更能接受一些……
審訊官從身前的公文袋中再次抽出報紙和照片:“這張照片你再看一下。”
“九號線……”
蘇長掃視著報紙上的新聞:
“尊敬的驚蟄市民你們好,九號線路由于技術問題,將暫停使用,請市民做好預案,選擇其他出行方式,對您的生活行程帶來不便,我們深表歉意,修整時間尚未確定,請您繼續關注驚蟄旅行。”
在報紙下面,是一張列車的圖片,殘損的列車上布滿了撕裂的痕跡,前半段的車廂直接不翼而飛,車廂內充斥著殘肢和骸骨,五顏六色的液體如顏料般涂滿車廂的內飾。
蘇長沒有從上面看到那只血肉焊機。
他抬起頭,注視治安官,雙眼無神。
看著精神疲憊的蘇長,審訊官接二連三地朝他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我現在想問問你,你是否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離開過驚蟄市?!?
“是夠使用非法違禁物品,進入黑區凹點?!?
“是否動用破壞性器具,對靜默區的結界構成了破壞?!?
“沒有……”蘇長麻木地說道,“你所說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審訊官問道:“那為什么,你出現在那輛列車上?”
“我很難回答,或者說,其實我并不是十分確定,我所見到的東西,是否是真實的,所以我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
“那么特勤局探員劉公瑾的生物水晶,為什么會出現在車上,并且在上面,存在你的指紋?”
審查官壓低帽檐,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蘇長,嚴肅地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這件事……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我有病……”
蘇長被審訊官的聲音震得耳膜鼓脹,他略微清醒過來,活動著固定在案板上的雙手,猶豫了一下,開口回答道。
“你繼續說……”
蘇長開始敘述自己的經歷,比如曾經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臆想,經常聽到那些奇怪的囈語。
“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您所說的事情,我其實并不知曉?!?
“所以你其實一直都是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我可以這么理解么?”審查官在面前的本子上不斷地記錄著。
“雖然略有出入,但是大概是這樣的,當時我陷入到某種迷失自我的狀態之下……”
蘇長開口說道。
“咚咚咚——”
審訊官背后的鐵門,忽然傳來敲門聲:
“康陽干事,可以了。”
“好吧,那么我們今天就先到這里,審訊先告一段落,我會如實將你陳述的事實進行上報,不過由于這件事還需要進一步的審理,我們還要對你目前的狀態進行進一步的判斷,感謝你對我們工作的配合,蘇長……先生?!?
被稱為康干事的男人從蘇長面前的座椅上站起身,朝著蘇長頷首致意,隨后拍了拍蘇長的肩膀。
“我并非是想要折磨你,我也有個和你一樣大的兒子,不過由于工作原因,很久沒有回去了,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男人開始整理著兩人之間桌子上的材料,一邊朝著蘇長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讓蘇長想起了那個男人,至少在嘮叨這一點上,他們很像:
“你很誠實,我相信像你這樣的人,不會主觀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但是很多時候,我們這個行業,無法憑借情感與感性對待事情,必須理性按照流程進行,希望你能夠理解,對你進行困倦環境模擬,也是讓你在這種情況下,做出更為真實的反饋?!?
審訊官將身前的材料收回到身前的公文夾中,朝著蘇長頷首致意,
“我先離開了,今天辛苦了,好好睡一覺,你的檢測申請已經得到了回饋,你的前面還有幾個人,等到排到你,就可以進行深度沉淪的檢測了。”
蘇長朝著眼前的男人麻木地瞪大著自己的眼睛,雙眼無神地注視著面前這個禮貌而嚴謹的中年男人。
他看著男人走出了門,咣當一聲將門關上。
狹窄逼仄的房間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蘇長忽然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
像是在沉睡中的人,無意識地蹬腿,整個人恍然驚醒了過來。
頭腦驟然驚醒!
雖然依舊疲憊,但是他從剛才那種魔怔般的狀態下脫離了出來!
他回過神來。
睡不著!
很有精神!
他瞪著眼前關閉的大門,一個身影從門外溜了進來。
那張騷炮的臉!
黑色的長發被染得五顏六色,看起來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火雞,或者孔雀之類的鳥類。
鳶尾花!
“哈嘍啊,昨天睡得舒服嗎?”鳶尾花朝著蘇長微笑說道。
“你猜……”蘇長回應道。
“不要嘛,我不喜歡這種情調……”鳶尾花露出一副嬌羞的神色,掩著面朝著蘇長微笑。
媽的什么毛?。?
蘇長注視著滿臉春色的鳶尾花,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
這個人的性格,仿佛出現極大的改變,變得更加陰柔,甚至在發笑的時候,也要用手掌捂住嘴角。
癔——
變態!
但是總體來說那股味還沒有任何變化!
還是那么騷炮!
蘇長在內心中如此評價道。
“怎么樣,我的新發型不錯吧,昨天送你過來以后,我就去找紅館的姐妹做了個頭發!”
鳶尾花晃著自己的腦袋,柔順的長發在白熾燈下散發出絢爛的光輝,
他朝著蘇長展示染成五顏六色的發尾。
如果蘇長處在精神飽滿的情況下見到鳶尾花的發型,他可能不會有任何的感觸,甚至會夸贊一句發型不錯。
但是現在不一樣。
前后算起來,他至少已經有二十幾個小時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疲憊已經占據了他的精神,甚至讓他眼前的鳶尾花的身影,出現重疊的重影。
“準確來說我昨天到現在就沒睡過,你再晃我就咬死你!”
蘇長歇斯底里地咆哮著,缺少睡眠給他的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讓他的情緒出現暴躁,想要從束縛上掙脫下來。
感受到蘇長的暴躁,鳶尾花掩著面,陰柔地對他說道:“不要這樣,我就是來找你聊聊,聊聊,我很快會送你去睡覺?!?
言語間的魔力再次傳來,讓蘇長暴怒的神色逐漸舒緩。
經過多次感受,
蘇長已經明白,面前的這個男人,仿佛擁有和劉公瑾、白女巫類似的能力。
他們都可以用言語對人加以暗示,
從而強制轉變目標內心當中的情緒,
讓目標的情緒朝著他們想要的方式進行轉變。
途徑者的力量。
竟是如此神奇!
他僅僅知曉身上的圣遺物,是來自深黑序列的,某兩條途徑的事物,至于那條觸手,在他的思想構建中,依然無法摸索得到具體規則。
但是對于途徑者的力量,目前蘇長不說是略有涉獵吧,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關于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所能得知的信息,也僅僅只是“窺伺者”這個名詞,可能是途徑或者序列的名稱,但是具體指代十六條路徑當中的哪一種,蘇長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略有失神的蘇長,鳶尾花掩面說道:“你在想什么,剛才那個人么?”
“我現在想砍死你!”蘇長驟然大怒道。
由于最近接觸了太多的言語暗示,
鳶尾花帶有魔力的話語,
對于蘇長的作用,
已經大打折扣。
他感到精神有些衰弱,但是此刻卻變得更為亢奮,如同長時間熬夜后,反而感到清醒的情況。
“在和你說正事,你覺得他怎么樣?”鳶尾花朝著蘇長開口問道。
蘇長猶豫片刻,開口說道:“嘮嘮叨叨的,有點像我爸……蘇白樓,你應該知道他。”
蘇長朝鳶尾花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能夠接受那個男人的死。
可以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
難受,但是又不是那么難受。
雖然過去的事情依舊像是一根刺一樣,刺在他的心里,要扎出空洞來……
當然,蘇長并不排除另一種可能——
體內的無面人之殼,在對他的情緒進行遏制。
之前的確多次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不過在經過暴動后,體內的那些圣遺物,仿佛已經陷入長眠般,最近并未出現任何的躁動。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覺得他和我,般不般配?”
“嗯????”蘇長滿臉疑惑地注視著面前的鳶尾花,隨后情緒轉變,臉上露出冷漠的神情。
不過是去染了個頭發,至于改變性取向么?
蘇長不禁對他口中所說的
原本以為所謂紅館
他本來以為那里是個風月場所,但是現在看來,或許并非如此?
很詭異。
不過蘇長轉念一想,
或許只是這個男人本就如此讓人討厭,
不然杜鵑鳥怎么會對他愛答不理。
“那個人只是個保守派的老頑固,但是他做事比較認真,雖然他的語氣有些強硬,但是其實他并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你就原諒他順從他就好,如果可能的話,以后你們還要打更多交道?!?
“我不想聽你們之間的事,這種事你應該和他去說?!?
蘇長開口說道,隨即朝著鳶尾花問道,
“你們……會如實將那些新聞發出去么?”
“可能會發一部分,比較過分的我們會打上馬賽克,還有一些有關圈外……也就是黑區外面的事情,我們也會盡可能地模糊,畢竟不能讓所有人知道這件事?!?
鳶尾花拍著蘇長的肩膀,蘇長被他身上的脂粉味嗆得五官變形,
“不然會引起恐慌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你一樣的大心臟,能夠從非酋之輪屬性的血肉焊機中逃離出來,很多人沒辦法接受這個世界的真相?!?
鳶尾花從腰帶后解下一串鑰匙,經過簡單的辨別,將鑰匙刺入蘇長手腕的鐐銬中:
“如果過度讓真實暴露在人們面前,將會引起更大的慌亂與井噴般的出現途徑者。
將真正的現實遮掩在平凡之下,是我們一直都在為之努力的事情。
一直以來我們也都是這么去做的,至少從你身上的反饋來看,我們的這項工作是正確的,而且初顯成效。
至少在你出現和收容物的共鳴與醒覺之前,你足夠平靜地生活了,十七年。”
鳶尾花快速而熟練地打開蘇長身上的枷鎖,
“像你這樣靈感很高的人,在人群當中的占比并不多,但是總數加起來絕對不少。
目前為止,每周出現由感染或者其他原因和大源產生共鳴的人,有四千八百名以上。
而同時存活的人,有一萬三到一萬五之間。
雖然這個數目整體來說仍有波動,但是總體一直是在不斷增加的。
如果讓數目如此龐大高靈感者同時間覺醒,可能我們需要同時面對十萬之眾的數量覺醒的途徑者,你知道這代表了什么嗎?”
“這會讓我們現有的非凡管理體系直接崩潰。”
“可是難道不應該為人們提供知情的權力么?”蘇長開口問道。
鳶尾花突然沉默,將臉湊到了蘇長的面前,雙眼直視蘇長:
“你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么嗎?”
“你以為外面的世界,只有像血肉焊機那樣的感染物么?”
“我告訴你,遠不止于此……”
“人們需要我們,給他們提供美好的幻想。”
“才能盡可能地抵御大源的侵蝕!”
“因為力量不僅代表更大更強,更代表著,更深的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