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攝政王啟

范文程

范文程（1597—1666），字憲斗，明清之際遼東沈陽（今屬遼寧）人。范文程在清太祖時投歸清人，甚得太祖、太宗信任，凡有章奏，皆由他代批。世祖即位，他首先倡議進窺中原；入關之后，一切典制、計劃，如去苛捐、加封爵、崇謚號……皆其手定，可說是清初一大功臣。卒謚文肅。

背景

自從努爾哈赤以“七大恨”（一，殺父祖之仇；二，明朝處置不公；三，明朝背盟；四，明朝助北關拒建州；五，明朝兵助葉赫；六，明朝不許清人刈獲；七，明朝作威作福）誓師，企圖取明而有天下之后，太宗、世祖，也莫不時時覬覦著，歷年來不知發生過多少戰爭。幸而有熊廷弼、袁崇煥、孫承宗等人竭力死守，再加上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阻絕了清人的大軍，明朝才得以茍延殘喘。

在此期間，清太宗銳意規劃，先行平撫了蒙古、察哈爾、朝鮮等地，穩固了根基。到世祖初年，兵甲堅強，府庫充實，便積極展開了侵略的步驟。而此時的明朝，在閹宦弄權、君主忌刻之下，盜賊蜂起，自壞長城，情況更不如從前了。一強一弱，形勢之分明，早已注定明朝滅亡的命運。

影響

清世祖元年（1644），清軍大舉南下，范文程這封啟文，實在是最大的關鍵。在文中，他詳細剖析了兩國強弱的形勢，以及各種招攬人心的方針，等于替清人擬下了必勝的決策，相信即使明代不亡于流寇，也將不免亡于清人。

本來，清人估計在山海關一役，必將有一番苦戰。誰料到，師行途中，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吳三桂又因陳圓圓之故，向清人輸款求援，大開山海關門。于是，侵略之舉一變而為吊民伐罪之師，而山海關一役，清人不費吹灰之力便獲勝了。

從此，明幟易為清幟，二百六十八年的統治便于焉開始了。

原文

乃者有明，流寇踞于西土，水陸諸寇，環于南服，兵民煽亂于北陲，我師燮伐其東鄙，四面受敵，其君若臣，安能相保耶？顧雖天數使然，良由我先皇帝憂勤肇造，諸王大臣祗承先帝成業，夾輔沖主，忠孝格于蒼穹，上帝潛為啟佑，此正欲攝政諸王建功立業之會也。竊惟成丕業以垂休萬禩者此時，失機會而貽悔將來者亦此時。何以言之？中原百姓蹇罹喪亂，荼苦已極，黔首無依，思擇令主以圖樂業。雖間有一二嬰城負固者，不過自為身家計，非為君效死也。是則明之受病種種，已不可治。河北一帶，定屬他人，其土地人民，不患不得，患得而不為我有耳！

蓋明之勁敵，惟在我國，而流寇復蹂躪中原，正如秦失其鹿，楚漢逐之。我國雖與明爭天下，實與流寇角也。為今日計，我當任賢以撫眾，使近悅遠來，蠢茲流孽，亦將進而臣屬于我。彼明之君，知我規模非復往昔，言歸于好，亦未可知。倘不此之務，是徒勞我國之力，反為流寇驅民也。夫舉已成之局而置之后，乃與流賊爭，非長策矣！

曩者棄遵化、屠永平，兩經深入而返[35]。彼地官民必以我為無大志，縱來歸附，未必撫恤，因懷攜貳，蓋有之矣。然而，有已服者，有未服宜撫者，是當申嚴紀律，秋毫勿犯。復宣諭以昔日不守內地之由，及今進取中原之意，而官仍其職，民復其業，錄其賢能，恤其無告，將見密邇者綏輯，逖聽者風聲自翕然而向順矣！夫如是，則大河以北，可傳檄而定也。河北一定，可令各城官吏，移其妻子，避禍于我軍，因以為質；又拔其德舉素著者，置之班行，俾各朝夕獻納，以資輔翼。王于眾論擇善酌行，則聞見可廣，而政事有時措之宜矣。

此行或直趨燕京，或相機攻取，要于入邊之后，山海、長城以西，擇一堅城頓兵而守，以為門戶，我師往來，斯為甚便，惟攝政王察之。

《東華錄》

譯文

現在明國有流寇盤踞在西邊，水陸群盜環繞在南方，北方邊境又有軍民叛亂，而我軍正協同攻打他們東邊的城鎮。在四面受敵的情勢下，他們君臣等人，又怎能互相保全呢？雖說這是因為明朝的氣數已盡，但更是由于我先皇皇太極憂心勤奮地創建國家，而諸位王公大臣又能誠敬地秉承先皇的大業、輔弼年幼的君主，因此忠孝之心直達蒼天，感動上帝在暗中保佑著我們，這正是要攝政及諸王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呀！

我認為建立大業以享有萬世福祉正在此時，而失去大好機會以致將來后悔也在此時。怎么說呢？中原百姓經歷了艱苦的戰亂，痛苦已經到達極點了，百姓無可依靠，都希望能找到良好的君主，以使他們安居樂業。雖然偶爾有一兩個依恃堅固的城池，力圖頑抗的人，也無非是為個人身家性命著想，而不是為君主實力效命。由此可見明朝的種種弊病，已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了。河北一帶一定將為他人所有，那里的人民、土地，不必擔心得不到，只怕得而復失，不能長期為我們所擁有而已！

明朝的最主要敵人，只有我國；而流寇居中又蹂躪中原，這情況正如同秦朝失去人心，楚、漢二雄起而互相爭逐。我國雖和明朝爭奪天下，實際上流寇才是我們競爭的對象。為今之計，應該任用賢人以安撫百姓，使近者悅遠者來，即使像那些愚昧的流賊，也將歸順臣服于我們。而明朝的君主，知道我們的勢力和從前大不相同了，想跟流寇言歸于好，也說不定。假如不在這方面努力，將徒然耗費我國的力量，驅使百姓投向流寇呀！對已成定局的大事業棄而不顧，反而去跟流寇作無謂的爭奪，這絕不是好計策！

過去我們放棄遵化、屠滅永平，兩次深入內地又回來。那些地方的官民一定認為我們胸無大志，縱使投降歸附，也未必能得到優渥的撫恤，因而三心二意，胸懷異志，是免不了的。但是，有些已經歸順的，有些尚未歸順而應該安撫的，這些都應該嚴格申明紀律，一切不許有所侵擾。同時再宣告從前不堅守內地的原因，以及現在我們進取中原的大志。官吏依舊居于原有的職位，人民都回復到自己的本業，進用賢能的人，撫恤窮苦的百姓。這樣的話，將會使近處的人立刻綏服，而遠方的人聽到風聲，也就自然而然地歸順了。這樣的話，黃河以北，只要傳布一道檄文，就可以底定了。河北一旦底定，就可以命令各城的官吏，將他們的妻子移送到我軍來避禍，我們可以拿他們當人質；同時拔擢那些平常就具有聲望的人，置之于朝廷的行列，使他們早晚都能貢獻智慧，以輔佐我們。諸王在眾人的意見中，則選擇最好的斟酌而行，這樣，見聞可以增廣，而政治措施也就能因時制宜了。

這次揮軍南下，或者是直奔北京，或者是相機行事。最重要的是，在進入邊境之后，立刻在山海關及長城的西側，選擇一座堅固的城池，派重兵駐防，作為出入的門戶，我軍往來，將有很大的方便。希望攝政王仔細考慮一下。

（林保淳/編寫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