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巴維爾轉(zhuǎn)過了灰街的多個巷口，在又一次拐彎時，一道身影迅速掠來，和他撞個正著。巴維爾縱是疲憊不堪，畢竟身材魁梧，那身影卻十分瘦小，一撞之下，巴維爾紋絲不動，后者仰天栽倒，重重摔落。

與此同時，身影來的方向有聲音在咆哮，響徹整個灰街：“小兔崽子別跑！”

巴維爾低下頭，雖然天色昏黑，貧民窟燈光黯淡，他還是認出了身影，因為兩人剛剛見過：“海頁？你這是怎么了？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小男孩跑得滿頭大汗，臉上沾了不少灰塵，用手一抹汗珠，與灰塵一同繪畫，登時成了大花臉。他懷里抱著一樣?xùn)|西，就算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松手，聽到后面的吼聲，他的眼神流露出巨大的恐懼。巴維爾把小男孩拉起來，來不及詢問詳情，讓他到身后躲著。

等追趕者到了跟前，巴維爾才看清是誰：“奇拉維？你追著孩子跑什么？”

奇拉維·奧蘭格奧斯，和巴維爾是一個礦區(qū)的工人，彼此不算多熟，但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是說過話的。奇拉維皮膚黝黑，比巴維爾還高半頭，肌肉發(fā)達，脾氣暴躁，是名副其實的大塊頭，再加上他那副尊榮實在“粗獷”，很少有人愿意主動招惹他。

奇拉維穿著前胸破了兩個洞的背心，露出茂盛的胸毛，喘勻了氣說：“這小兔崽子偷東西！”

“我沒有！這東西是我家的，是我媽媽的！”海頁大聲嚷嚷。

先前在家里，巴維爾見小男孩不發(fā)一言，安靜得有些自閉，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他激動得嘴唇哆嗦，渾身發(fā)抖，可見有多氣憤。而此時正是飯后時間，有不少精力過剩的漢子出門溜達，這邊熱鬧，很快就吸引了他們過來圍成一圈看戲。不一會兒，連女人和孩子也紛紛趕來，把這片拐角擠得水泄不通，有身手麻利的已經(jīng)竄上房頂，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指指點點。

巴維爾讓小男孩冷靜一下，扭頭面對奇拉維：“他偷了什么東西？”

“一塊魔能水晶。”

周圍頓時寂靜無聲，但不到兩秒就爆發(fā)出哄堂大笑，還有不少和奇拉維認識的人在吹口哨，亂七八糟地說：“你家有魔能水晶？奇拉維你今天是灌了半斤麥酒出門的吧？”

“就是，你搜遍灰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塊魔能水晶？別說魔能水晶了，連劣質(zhì)的充能水晶的殘渣都找不著！”

“烏力格家的小子最多偷點吃的，他家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奇拉維你把這么大的贓栽給一個小孩子可不地道。”

“是啊是啊……哎呦誰踩我腳？”

“我說你們誰看到我的假牙了？”

魔能水晶和充能水晶都是魔法工業(yè)的產(chǎn)物，前者具備吸收空氣中游離的元素粒子的特性，可以自我充能，優(yōu)質(zhì)的魔能水晶自我充能速度并不比魔導(dǎo)技師親自操作的充能流程慢；后者則不具備自我充能的特性，只有魔導(dǎo)技師或魔法師手動充能才行，這一缺點注定了充能水晶的價值遠不如魔能水晶。兩種水晶在魔導(dǎo)工業(yè)領(lǐng)域起著很大的作用，是驅(qū)動魔導(dǎo)設(shè)備的基礎(chǔ)能源。不過魔能水晶產(chǎn)量不高，開采難度大，加工也復(fù)雜，五十年戰(zhàn)爭之前全球各國都有研究怎么量產(chǎn)或?qū)ふ姨娲罚M展順利，戰(zhàn)爭之后只有一片文明廢墟，所有的研究資料毀于一旦，無法量產(chǎn)的魔能水晶自然也是價格昂貴。

戰(zhàn)前一塊魔能水晶帶來的利益，足夠普通人家享受三年的，現(xiàn)在至少得翻個四五倍。

這種高端玩意是不可能在灰街見到的，難怪大家不信，巴維爾也不信。奇拉維惡狠狠地掃了一圈，提高聲音道：“確實是魔能水晶！不信就讓烏力格家的狗崽子說！”

一時間全部視線都聚焦在海頁身上，小男孩緊緊抱著懷里的東西抖個不停，眼眶里泛起淚花。巴維爾覺出一絲不對勁，他背對奇拉維，蹲下來問小男孩：“他說的是真的？”

小男孩點點頭，又趕緊把頭搖了起來，灰色的眼睛里埋藏著各種情緒。巴維爾能直觀感受到的，便是恐懼和不安，他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頂，輕聲安慰。這一瞬間他想了很多，魔能水晶對于他們這些一無所有的下等人來說，是一筆橫財，現(xiàn)在奇拉維已經(jīng)嚷嚷出來了，這么多人總有動歪心思的，而烏力格家的情況……根本不足以自衛(wèi)。

甚至包括巴維爾自己，內(nèi)心里也隱隱蠢蠢欲動：如果有一塊魔能水晶，雷德力克的傷就有治了……

“真是魔能水晶的話，交出去是最好的，不然旁邊的叔叔們，很可能里面就有壞人，別為了一塊漂亮的石頭讓家里的爸爸和姐姐擔(dān)心你。”巴維爾貼近海頁的耳際說，盡量表達委婉。

“這東西是媽媽的……我媽媽的，不是他……不是奇拉維叔叔的。”海頁終于流下了眼淚，哽咽到努力好幾次才把話說完整。

巴維爾皺皺眉，感覺里面有隱情：“不用怕，慢慢說。”

小男孩低著頭說：“這塊水晶是我媽媽的，奇拉維叔叔從我爸爸手上騙走了。”

“什么叫騙？什么叫騙！分明是莊林爛賭鬼，和我賭博輸給老子了，水晶當(dāng)然就是老子的！”奇拉維暴跳如雷。

巴維爾看看海頁的表情，就知道這事不假。這時奇拉維環(huán)視圍觀群眾，露出一個笑容：“你們也不要不相信，那水晶的確是魔能水晶，但已經(jīng)逸散魔力，也無法補充，相當(dāng)于損壞了，要不然莊林也不會用它當(dāng)作籌碼。不過，壞是壞了，當(dāng)個裝飾品還是可以的。”

一塊損壞的魔能水晶價值自然大打折扣，真的如奇拉維所說，除了當(dāng)裝飾品也沒別的用途。除非有施法者看上，想要研究一下，或許出點高于普通水晶的價格買走，否則也就是一塊漂亮的石頭。巴維爾略顯驚訝，他看出來了，奇拉維不是順口一說，肯定也是察覺到周圍人群的騷動才托出真相，要是讓其他人以為海頁手中拿的是一塊完好無損的魔能水晶，麻煩才叫大了。想不到奇拉維外表粗獷，心卻細致，當(dāng)然，也可能是牽扯到自己，讓他不得不出口解釋一番。

“既然是壞的魔能水晶，又是海頁媽媽的遺物，奇拉維，你就當(dāng)送給孩子個禮物，不行嗎？”巴維爾用商量地口吻說。

同時，他讓小男孩把懷里的東西展示一下，只見那塊魔能水晶呈六棱形，棱角明顯有人工打磨的痕跡，在夜色下散發(fā)碧綠的色澤，但又十分黯淡。正常的魔能水晶處于幽暗環(huán)境下，都會散發(fā)強烈到刺眼的光芒，那是內(nèi)里豐沛的魔力在高速流轉(zhuǎn)。

圍觀群眾對于魔能水晶的基本特性還是了解的，見此全都發(fā)出可惜的嘆息。奇拉維盯著那塊黯淡的水晶，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行，不行，我沒偷沒搶，憑什么就‘被’送人？想要可以，五枚銅幣！”

戰(zhàn)后秩序一團糟，國家信用隨之崩潰，自然那些曾經(jīng)通行的國際貨幣和虛擬貨幣都成了白條，以物易物或者貴金屬交易再度成為主流。無論是哪個軍閥的地盤上，金銀銅青四幣都是硬通貨，按照巴塞托斯保護區(qū)的物價情況，五枚銅幣夠一個人三天的飯錢了。為了一塊當(dāng)石頭都嫌輕的破水晶付出五枚銅幣，奇拉維話一出口又引起噓聲，紛紛嘲笑他的貪心。

巴維爾不用看小男孩就知道他是拿不出五枚銅幣的，莊林錢都用來買醉和賭博了，就算有，也不能指望。要是莊林有一絲一毫懷念亡妻，也不會用亡妻的遺物當(dāng)賭博的籌碼。而蘭斯洛特一家，因為雷德力克的腿傷，巴維爾和安希扎娜省吃儉用，倒是攢了一點錢，但那是不能動的。

猶豫半天，巴維爾都沒有做出決定。奇拉維等得不耐煩了，大步過來，伸手去抓小男孩：“拿不出錢，就把水晶給我！”

小男孩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借著巴維爾的身體遮掩勉強躲了兩下，一扭臉跑個沒影。奇拉維拔腿要追，被巴維爾扯住衣角：“算了，烏力格家不可能拿出五枚銅幣，我也一樣。我有個說法，奇拉維，我記得你老婆跑了得有兩三年了吧？”

被人揭了傷疤，奇拉維臉都扭曲了：“那臭婆娘，嫌老子粗魯，肯定是跟小白臉跑了！”

“你看看你，衣服破了也沒人縫補，平常家里也肯定沒人收拾。以后你穿的用的破了，到我家，讓我姐姐給你補一下。你再盡快找個女人，脾氣也能收斂點，不至于一點就著。”

奇拉維甩了甩手，冷哼一聲：“現(xiàn)在想找個老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都快三十歲了，怎么也不找一個？”說著把背心往上一擼，脫下來扔到巴維爾懷里，“明天我到你家拿，還有，別讓海頁跑遠了，夜里不安全。”

奇拉維光著膀子走了，人群也散了。巴維爾抱著散發(fā)汗臭味的背心一陣失笑，這個大塊頭，也不是表面上那么不近人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