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街的黑夜顯得格外沉悶，尤其是夜色漸深，娛樂匱乏的人們紛紛回到家里，緊閉門窗。走在這樣了無生氣的街道上，耳邊聽不到人聲，巴維爾簡直懷疑這里是不是死神空間。遠古傳說中，掌管凡人死亡權柄的死神“狄帕拉克”所在的死神領域就是一片死氣沉沉，死神本人在領域內營造了一片萬物消亡的神力屏障，因為祂必須居住在死亡氣息濃郁的環境中。

烏力格家并不好找，巴維爾去的次數屈指可數，轉了兩條街巷還是頭昏腦脹。他決定先回家一趟，結果在轉到一條有路燈的街上時，巴維爾看到小男孩跟在一個小女孩身后亦步亦趨，還有一個身材不算高大的男人走在兩個孩子后面，三個人前進的方向正和巴維爾相對。

巴維爾站定身姿，等三人向自己靠近，那個小女孩首先映入眼簾。不出意外，小女孩和小男孩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前者比后者略高，一頭栗色的卷曲長發滿是灰黑痕跡，有些雜亂的披散在肩頭；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粉色連衣裙，邊角多處脫線磨損，腳上的帆布鞋有一只明顯開裂，所以她走起路來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對鞋子造成二次傷害。

再后面的男人則出乎意料，維德各個種族的審美觀都差不多，在巴維爾眼中，這個男人英俊得令同性嫉妒。除了完美無瑕的五官，他應該比巴維爾矮半頭，年紀相仿，身上穿的衣服以黑色為主，不算整潔，有不少泥土粘在袖口，不過衣服的材質一望可知是高檔貨。男人一身打扮簡練收身，背后有一把被粗麻布裹住劍鞘的長劍，羚角吞口顯得古樸而莊重。當然，最出乎意料的都不是上述所說，而是男人的瞳孔是銀色的，有絲絲縷縷的光華在其中流轉。而在他的額心位置，有著詭異的豎立銀眼標志，這個標志被稱為“銀眼符紋”。

銀眼符紋，是魔族無論性別的防偽標簽。好吧，魔族還有一個防偽標簽，就是和精靈族一樣，男俊女靚，但凡你發現一個長得丑的魔族，那肯定是假的。

除了基因序列的不同和具備相當程度的元素親和力，魔族在整體上和人類相近。

雙方越來越靠近，巴維爾見兩個孩子臉色明暗不定，看到他之后小男孩趕緊拽著姐姐跑過來，和魔族拉開距離。巴維爾露出警惕之色，那個魔族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他的實力在灰街可以橫著走，面對一個礦工的眼神威脅，他還是笑著停了下來。不僅如此，魔族還主動解釋：“我經過這里，碰上小男孩，后來小男孩的姐姐找來，我怕這么晚了讓兩個孩子走在街上出事，就送他們回家。看來是我驚嚇了孩子們，不要誤會，朋友。”

巴維爾掃了那把劍一眼，無論對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都不是他能招惹的。他點點頭，表示感謝：“我和兩個孩子是鄰居，我送他們回去。”

魔族也不阻止，目送他們離去。

巴維爾把兩個孩子送到家門口，那所謂的家相當破舊，也沒有燈光。小女孩早已習慣，開門之后請巴維爾進去，后者在門口不動：“你們早點睡吧，以后餓肚子了，可以去找安希扎娜姐姐。”

“巴維爾叔叔，謝謝你。”小男孩說，他的懷里還抱著那塊損壞的魔能水晶。

小女孩——潼恩·烏力格，向巴維爾深深鞠了一躬。

巴維爾看看天色，再不回去姐姐該著急了，便加緊腳步向著家的方向奔跑。

遠遠的，巴維爾又看到了那個魔族，并且他還在自己家門口站著，和露出一條門縫的安希扎娜交流。巴維爾不用看都知道姐姐的表情，畢竟魔族在歷史上是侵略者的代名詞，被魔族奉為一代大帝的瓦爾基塔二世可是一度南征北戰，滅國無數，建立了一個大大的超級帝國。

雖然巴維爾只具備粗淺的識文斷字能力，對白山紀元的歷史也是一知半解，但不妨礙他了解魔族的危險。

“姐姐！”

弟弟的到來舒緩了安希扎娜的緊張情緒，她對魔族疏離而不失禮貌地說：“抱歉，你也看到了，我們家有三口人，狹小不便，實在留不得客人過夜，請你諒解，去問問別的人家吧。”

魔族瞟了一眼氣喘吁吁的巴維爾，莫名其妙來了一句：“恩斯特·克里斯蒂安，這是我的名字，你們以后叫我恩斯特就好。”說完沖姐弟倆點點頭，轉身離開。

巴維爾和安希扎娜面面相覷，兩個人都是相同的念頭：這貨沒毛病吧？

孰不知自稱恩斯特的魔族離開之后，就在附近的角落找了地方盤腿而坐，看樣子是打算就這么度過一夜。他把背著的佩劍“盧納卡洛”解下橫放膝上，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喃喃輕語：“指引雖然模糊不清，大方向不會錯的，確實是在巴塞托斯，看來我得多費一番功夫了……”

天光在夜幕褪去之后以一種慢吞吞地姿態舒展腰肢，把光明灑向大地。新的一天依舊陰沉如昨，這種令人壓抑的天氣灰街人已經見怪不怪，在越過一個時間的臨界值后，本來死寂的灰街一下有了人聲。隨著人聲而來的，還有如遠山般飄渺又如在耳際回蕩的汽笛在巴塞托斯的各個方向響起，這一幕顯得整個保護區如同一座從朝霞中蘇醒的城市，喧囂而美好。

可是，灰街沒有藝術家，這里只有窮得只剩下一條命的人們。他們聽到汽笛聲爬起來，不是為了看日出和朝霞，而是為了趕赴礦區進行一天的高強度勞動，用以換取僅能果腹的食物。

巴維爾起得晚了一些，匆匆洗把臉，把冷得和石頭一般無二的粗面餅囫圇兩口吞下肚子，灌下一口熱水，和早就爬起來做針線活的安希扎娜打個招呼，匆匆出門。出門的時候他特別注意了一下周邊，沒有發現那個魔族的身影，不禁大舒口氣。無論怎么說，沒麻煩總比有麻煩好，魔族不說種族特性，單是恩斯特背著一把劍到處亂逛就不是善茬，能躲則躲吧。

一路上巴維爾和幾個同去礦區的工友合流，面對越來越亮的天光，一行人有說有笑。巴維爾以往也會加入到閑聊的行列，雖然不會說得太多，總是偶爾插一嘴，但今天他顯得異常沉默。從出門之前他就覺得不對勁，不是身體方面，而是頭腦明明清醒卻時不時陷入恍惚，每一次恍惚又讓他的清醒更上一層樓，這種怪事以巴維爾的見識無論如何猜不到其中原理。

非要打比喻的話，就好像一臺計算機裝了兩個系統，一具軀體被硬生生塞進了兩個靈魂，總之體驗不佳。一開始巴維爾只是恍惚走神，走了一段路就變得頭暈腦脹，但意識清醒得可怕。

身體首先承受不住，他倒了下去，想伸手讓旁邊的奇拉維拉自己一把，結果發現連動一動手指的能力都失去了。他表面上閉著眼睛，面孔扭曲，狀極痛苦，而在某個無法描述的層面，他又清楚地看到身邊人一陣混亂，然后手忙腳亂把他抬起來往回跑。奇拉維這家伙左右開弓給了他幾個響亮清脆的耳光，還在他的耳邊吼了又吼，他哭笑不得，真想告訴他別忙活了。然而身體不能動，他現在的感知無法與外界接觸，無奈選擇放棄，坐觀事態發展。

烏泱烏泱一大幫子抬著人回到了灰街的分界墻，安希扎娜聽見吵鬧聲出門觀看，被弟弟的模樣嚇了一跳。巴維爾看著他們忙活了好半天，自己被放在桌子上橫躺，一動不動像一具挺尸，安希扎娜淚流滿面，不知道弟弟發生了什么事。奇拉維等人也說不出所以然，最后只能安慰她可能是太累了，沒休息過來，趕緊找個醫生看看。

灰街的人凡是有個大病小災都不愿就醫，因為那都是白花花的錢幣如流水飛出自己口袋，畢竟填飽肚皮是第一位，沒啥大病的話扛一扛就過去了。安希扎娜謝過大家，眾人陸續離開上工，獨留她一人面對弟弟無計可施，最后咬咬牙去翻出壓在箱子底下泛黃的布包，那布包印著碎花圖案，滿是時光痕跡。安希扎娜輕輕撫摸了一下，回頭望向弟弟的視線變得堅毅，巴維爾聽到她在自言自語：“巴維爾，我不能讓你和波多明斯、卡爾瓦娜一樣，雷德力克已經那樣了，再失去你，姐姐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巴維爾心痛如絞，努力想對姐姐開口，桌子上的本體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直到一個影子從門口拉長到屋子里，神秘的魔族青年恩斯特·克里斯蒂安走了進來，他對愕然地安希扎娜露出一個自認為溫和的笑容，低頭打量挺尸的巴維爾：“他的狀態不算糟糕，但也不是普通的醫生能看好的，如果美麗的小姐信任我，讓我試試如何？”

安希扎娜的表情從愕然轉到半信半疑，一時無言。

在旁關注的巴維爾也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