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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樹骸蛇影

學校后院那棵老槐樹早已死去多年,嶙峋的枯骨戳向灰蒙蒙的天空,軀干以一種近乎挑釁的蠻橫姿態,斜斜地貫穿了那道銹跡斑斑的鐵籬笆。扭曲的鋼筋被巨力撐開,如同撕裂的皮肉,留下一個猙獰而沉默的傷口。那景象總讓我心頭無端蒙上一層陰翳,仿佛那樹并非自然枯亡,倒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部硬生生撕裂了鋼鐵的禁錮,才耗盡了最后一點生氣。

“不能再拖了,”后勤部的老趙指著樹梢一根搖搖欲墜的粗壯枯枝,聲音沉悶,“這鬼天氣,再來一陣妖風,砸到哪個倒霉孩子頭上,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方案很快敲定:分段肢解這枯槁的巨人。我負責最棘手的部分——騎跨在鐵籬笆豁口上方的那段主干。云梯架起,我向上攀爬,越靠近那朽壞的軀干,空氣中那股陳腐的、混合著泥土深處腥氣的味道便愈發濃重。腳下同事們緊張忙碌著,拉警戒線,立警示牌,將無關的學生遠遠隔開。

剛在梯頂站穩,尚未動手,頭頂高處便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簌簌”聲。無數碎屑驟然剝落,如同腐朽的鱗片,灰褐相間,紛揚而下。底下幾個同事頓時驚叫著抱頭鼠竄,眨眼間退到了十幾米開外,只剩下空蕩蕩的警戒線和孤零零的警示牌。我忍不住嗤笑一聲,裹緊了工作服領口:“瞧你們那點膽子!風化的樹皮罷了,至于嗎?”話雖如此,我還是謹慎地停住動作,直到那些逃竄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的墻角,才重新握緊了電鋸冰涼的把手。

“嗡——”鋸齒瘋狂旋轉起來,沉悶的咆哮撕裂了午后凝滯的空氣。我奮力將電鋸切入那朽木深處。木屑如骯臟的雪片般狂亂噴涌,帶著一股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即使隔著堅固的護目鏡,也逼得我下意識地瞇緊了雙眼。每一次鋸齒的啃噬都傳來沉悶而空洞的回響,仿佛這樹干內部早已被蛀空,只剩下一個徒有其表的巨大軀殼。每一次震動,都有更多灰褐的碎塊剝落,撲簌簌砸在梯子和下方的鐵籬笆上,發出沉悶或清脆的撞擊聲。

不知鋸了多久,手臂早已酸痛得麻木。粗壯的樹干終于只剩下一小段可憐的木質纖維,像一根脆弱的筋腱,勉強維系著它和下方軀干的聯系。我關掉電鋸,令人煩躁的轟鳴驟然消失,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余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在耳膜里擂鼓般響著。我將沉重的電鋸小心地掛在云梯一側的鉤子上,深吸一口氣,雙手猛地抱住上方那段即將斷離的沉重樹干,打算將它朝我懷里拉過來,穩妥地控制它的墜落方向。

就在我雙臂肌肉賁張、全力施為的瞬間,異變陡生!

樹干下方,那片我剛剛切割過的、裸露著慘白木茬的斷口周圍,毫無征兆地“活”了過來。無數黑褐色、棕褐色的條狀物,如同從地獄泉眼中噴涌而出的粘稠水流,沿著下方未斷的樹干表面瘋狂地向上蔓延、纏繞!它們冰冷、滑膩、帶著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迅捷,瞬間就纏繞上了我的小臂,死死絞緊!

“什…什么鬼東西!”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頭皮瞬間炸開。我猛地低頭,視線聚焦在緊箍著自己手臂的異物上。護目鏡模糊了視野,但我依舊看得分明——那不是腐朽的藤蔓,更不是幻覺!那是一條條盤繞絞緊的蝮蛇!三角形的頭顱,細小冰冷的豎瞳,還有那緊貼著皮膚傳來的、令人血液幾乎凍結的滑膩與鱗片摩擦的悚然觸感!

它們纏繞著我的手臂,蛇信吞吐,發出密集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然而,就在我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之際,一個更加匪夷所思、徹底顛覆我認知的聲音,并非從耳朵,而是如同冰冷的潮水,直接灌入我的腦海深處:

“你釋放了我們。”

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無數重古老的回音疊加,仿佛來自大地幽暗的臟腑,又像是無數生靈在枯井深處齊聲低語。它并非任何一種人類語言,卻詭異地穿透了理解的屏障,每一個音節都像冰冷的蛇牙,狠狠鑿進我的意識核心。

我僵在冰冷的云梯之上,心臟如同被無形之手攫住,血液凝固在血管里。手臂上那冰冷滑膩的纏繞感,如同無數道鐵箍,每一片鱗甲都帶著地底深處陰冷的惡意。它們沒有進一步噬咬,只是絞緊,如同在丈量一件失而復得的祭品。

下方,空曠的警戒線內空無一人,只有警示牌鮮艷的紅色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無比刺目。剛才同事們倉皇逃竄的身影仿佛還殘留在視網膜上,此刻卻遙遠得像隔著一個世界。風停了,連枯葉落地的聲音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只剩下手臂上那令人窒息的冰涼觸感,和腦海里那揮之不去的、非人的古老回響。

“你釋放了我們。”

這句話在我空白的意識里反復震蕩、轟鳴。釋放?我做了什么?僅僅是鋸斷了這棵枯朽的樹?難道這棵穿透鐵籬笆的枯樹,并非自然的造物?難道那扭曲的鋼鐵豁口,并非樹木的蠻力,而是某種……封鎖被強行突破的遺跡?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被撕裂的鐵籬笆邊緣,那些銹蝕扭曲的鋼筋斷口,在死寂的陽光下,此刻竟隱隱透出一種金屬冷硬的光澤,不再像被風雨侵蝕的廢鐵。視線再投向下方裸露的樹樁斷面——慘白的木質纖維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暗褐色的脈絡一閃而逝,如同某種古老的符咒被無意間切斷,又像是被囚禁了漫長歲月的血管,在重見天日的瞬間,泄露出一絲沉眠的力量。

手臂上的蛇群微微調整著盤繞的姿態,冰冷的鱗片摩擦著我的皮膚,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它們三角形的頭顱微微昂起,無數雙細小、冰冷的豎瞳聚焦在我的臉上。那并非純粹的獸性,里面沉淀著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沉重如山的意志。它們似乎……在等待。

冷汗沿著我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蛇鱗上,瞬間消失無蹤。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發不出一點聲音。恐懼如同冰水灌滿了胸腔,但在這滅頂的恐懼之下,一個更加冰冷、更加荒誕的念頭卻頑強地冒了出來:

它們,或者說它們所代表的存在,被這棵枯樹和這面鐵籬笆組成的囚籠,封印了多久?而我,一個推著工具車、只想安穩度日的后勤工人,究竟無意中撬動了怎樣一個不該被觸碰的禁忌?

手臂上的纏繞猛地一緊,幾乎要勒進骨頭里。那冰冷的、非人的聲音再次在我意識的深淵底部直接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契約,開始了。”

冰冷的蛇鱗緊貼著我的頸動脈滑動,像一條活著的絞索。那條黑眉蝮蛇的頭顱懸停在我眼前,不足一寸。它三角形的頭顱上,細密的鱗片如同古老的青銅甲片,兩粒深不見底的豎瞳,幽暗得如同通往深淵的孔洞,清晰地映出我護目鏡后因極度恐懼而扭曲放大的面孔。寒意并非來自皮膚,而是從骨髓深處滲出,凍結了血液,凝固了呼吸。我想尖叫,喉嚨卻被無形的恐懼之手死死扼住,連一絲氣流都無法擠出。

緊接著,纏繞在我手臂、肩膀、甚至腰間的蛇群——那些黑褐、棕褐、交織著死亡紋路的生靈——如同得到無聲的號令,齊刷刷地昂起了前段身軀!無數冰冷的、覆蓋著細小鱗片的蛇頸直指我的面門,形成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由蛇首構成的致命牢籠。它們懸停著,靜止著,空氣中只剩下無數蛇信吞吐時發出的、細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嘶嘶”聲,匯成一片來自幽冥的低語。

我認得這個姿態!在后勤部倉庫角落蒙塵的動物圖鑒里,在關于致命毒蛇的紀錄片中,無數次看到過——這是攻擊前的蓄勢待發!如同引滿的弓弦,下一秒,毒牙便會刺穿皮肉!

“不……”破碎的音節尚未成形。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又在下一個瞬間被徹底粉碎!

“咻——!”

無數道黑褐色的閃電,撕裂了凝滯的空氣!蛇群以超越視覺捕捉的速度,猛地向前彈射!不是一條,是所有的!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沖擊力狠狠撞上我的身體!

劇痛!

并非預想中尖牙刺入的銳痛,而是一種更龐大、更蠻橫、仿佛靈魂被硬生生剝離軀殼的恐怖劇震!像是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瞬間穿透了每一寸皮膚,刺入了肌肉,鉆進了骨骼,更狠狠地鑿進了意識的深處!一種無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堤壩,將我徹底淹沒。視野被一片漆黑與猩紅交雜的漩渦吞噬,耳中轟鳴著血液奔流的咆哮和蛇群嘶鳴的尖嘯。

巨大的沖擊力,混合著身體本能的絕望閃避,讓我猛地從云梯上翻墜下去!

世界在眼前瘋狂旋轉。枯樹猙獰的枝椏、銹蝕的鐵籬笆、灰蒙蒙的天空、地面上模糊的警戒線……一切都在顛倒、扭曲,最后只剩下一個念頭,冰冷地烙印在墜落的黑暗里:

它們沒有咬我。

那足以致命的毒牙,并未刺入我的血肉。

但某種比毒液更可怕、更不可名狀的東西,隨著那無數冰冷的撞擊,已經深深地侵入了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風聲在耳邊凄厲地呼嘯,大地以一種冷酷的姿態急速迫近。在意識徹底沉入無邊的冰冷深淵之前,那無數重疊加的、非人的古老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再次直接灌入我支離破碎的腦海,蓋過了下墜的呼嘯:

“契約,已成。”

黑暗,溫柔而沉重地擁抱了我。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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