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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巖

夜色沉如水,奧納正倚著倉庫大門打瞌睡。他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兩天兩夜,眼窩已經深陷下去,襯得布滿胡楂的下巴看起來有些嶙峋骨立。

奧納身邊還有十來個難兄難弟。他們穿著緊身衣,腰腿上綁著軍刺和槍支,眼睛閃亮,像黑夜里的鷹隼,一絲不茍地守衛著這一畝三分地。

五分鐘后,車燈的光芒洞穿黑暗,一輛克萊斯勒MEFour-Twelve像鬼影一樣從遠方駛來,橫路停在了他們面前。

揚起的灰塵糊了奧納一臉,他打了個噴嚏,從半開的車窗里聞到了一股高檔紅酒的味道。

溫和的聲音從車里傳來:“今天,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現嗎?”

“沒有!”奧納斬釘截鐵地答道,“我們在這兒守了兩天,保證連只老鼠都沒溜進去!”

車主沒有對此給予贊賞,他沉吟著不說話,氣氛一時僵了下來。一道風緩緩吹過奧納被冷汗浸濕的后背,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試探著道:“不過……”

“嗯?”

奧納指著倉庫門前鑲嵌的溫度計,小聲說:“這段日子晝夜溫差較大,這倉庫又不通風,里頭堆著的尸體……怕是快爛了?!?/p>

“那就燒了吧。”車主沉默了片刻,說道,“已經兩天了,就算有漏網之魚,恐怕也不會在短期內露面……最近風聲緊,手腳麻利點兒,把痕跡處理干凈。”

車主發動車子,車燈再次亮起,掉了個頭按原路返回。眼看車的影子完全消失,奧納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沖后面的人打了個手勢。

二十分鐘后,一輛毫不起眼的普通大卡車從倉庫里開了出來,車廂里滿載著十幾具尸體,還有大量火油。它們很快就會被運往無人碼頭進行焚燒,然后把灰撒入大海與魚蝦長居。

看著卡車遠去,奧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他點燃了一根煙,忽然想起了什么,從兜里摸出一塊雞蛋大小的雨花石。

這是從其中一個死人身上搜出來的玩意兒,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除了上面一行刻字,再沒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把玩了半晌,一無所獲的奧納慢慢吐出一個煙圈,看來在回家之前,他還得先去找一個朋友。

Chapter 1

紐約是一個快節奏的城市,人們步履匆匆地穿過街頭巷陌,利用各種交通工具趕往目的地。此時此刻,我正拖著一袋廢棄飲料瓶站在街角面包屋前,買下一塊最便宜的白面包。然后找個既能曬太陽又不會擋人家路的犄角旮旯坐下,開始清點這一早上的收獲。

被咖啡潑灑了半面的報紙糊在我臉上,我瞇著眼睛看了半晌才勉強認出幾個單詞,大概是“黑幫”“走私”和“內訌”。

對了,三天前在哈得孫河西岸一個偏僻碼頭附近發生了一起黑幫走私內斗,據說死傷頗為嚴重,但落到警方手里的不過是幾只小蝦米,真正的大魚還悠哉地潛伏于法網之外。

我把報紙折好后扔進麻袋里,然后從漏風的衣兜中掏出一塊雨花石,這是昨天晚上奧納給我的。要知道人生頭一回在平安夜收到禮物,卻是一塊硬邦邦的破石頭,甚至送禮者還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這事兒簡直殘酷得讓我做了一晚上噩夢。

在我準備婉拒的時候,奧納抽出了一百美元,笑呵呵地說:“把三天內發生在它身上的故事告訴我,這張鈔票就是你的了。”

他這么一說,我頓時松了口氣,生意實在是比人情容易太多了。

我是一個拾荒者,也是一名物介師,能夠通過某個物品感知曾經發生在它身上的故事,還能通過特定的時間縮小記憶感知的范圍。比如,你給我一只剛脫下來的鞋,我就能知道你今天穿著它去過哪些地方,哪怕閉著眼睛都能畫出完整無誤的路線圖。不過我的能力雖然奇特,限制卻頗大,人的腦容量畢竟有限,當所感知的信息量超過負荷,等待我的就是腦死亡了。

按理說,如此天賦異稟的我本不至于落到這般田地,可生命就像一場鬧劇,我現在還能活在人間,已經是托奧納的福了——當初如果沒有他遞過來的一個雞肉卷,也許我早在初到美國不久時便餓死街頭或者流落黑人區了。

奧納給了我一條活路,我幫他解決點小麻煩,這算是公平的買賣。我至今還記得那家伙第一次看見我施展能力時驚嘆不已的神情:“哦,寶貝,你簡直是上帝的寵兒,擁有這樣神奇力量的你應該住在豪華別墅里,抽著雪茄與無數表面光鮮的貴族談著一筆筆匪夷所思的交易,換來足以奢侈一輩子的金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龜縮在貧民區的地下室中與垃圾為伍!”

他的話的確讓我很受震動,人生在世不過“享受”二字,當開啟金庫的鑰匙就握在手中,沒幾個人能繼續做心如止水的守財奴。

可惜……一些紛亂的記憶畫面掠過腦海,我在心里嘆了口氣,面對奧納的誘惑十分艱難地搖頭,豎起一根手指:“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你解決一些麻煩,但請對我的一切保密,永遠不要透露我的任何信息。”

奧納看我的眼神就像瞅著一個傻子,好在他最終還是答應了,我倆這詭異而平靜的交易關系才得以維持到現在。

然而這一次,當我脫下手套碰觸這塊雨花石的時候,一股血腥的味道瞬間在我胸腔里炸開,黑白與鮮血交織成的影像飛快地掠過腦海:

十六名來自世界各地的雇傭兵,其中最小的成員只有二十出頭,三天前的夜晚,這群雇傭兵運送一批毒品和玉石到了哈得孫河西岸,與他們合作的人卻突然翻臉,那些走私貨物悉數被奪走,而他們也永遠留在了美國,除了這名叫費特的年輕雇傭兵。他身上中了一槍,把自己隱藏在同伴的尸體中,硬是在死人堆里活了下來。一直緊捂在胸口的雨花石掉下來,被一只手好奇地撿起……

撿起這塊雨花石的人自然是奧納,在我感應記憶的時候他正捧著一杯杜仲茶坐在我面前,直到我把看見的東西和盤托出。

“你確定他沒有死?”奧納挑著眉問我,杯子里原本溫熱的杜仲茶已經冷卻。

“至少在這塊雨花石離開他的時候,這個人還活著?!?/p>

奧納的臉抽搐了幾下,然后丟下紙幣轉身離開。我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回來,就收好錢徑自去睡覺了。

想到這里,我摩挲著雨花石并不光滑的一面,這玩意兒是那年輕雇傭兵最珍愛的收藏品,上面刻著一行小小的英文:“Keep our hearts as hard as the nether millstone.”(讓我們的心像巖石一樣堅硬。)

“心如鐵石……”我低聲念了一遍,可惜還沒來得及抒發感慨,并未被一塊面包滿足的肚子就再次發出呻吟。

人心都是肉做的,沒有經歷過千刀萬剮的折磨,誰也當不起“心如鐵石”四個字,而這樣的人往往有著非一般的故事,或鉤心斗角,或水深火熱。然而這一切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卻還不如把腸胃練成不銹鋼來得實在。

Chapter 2

我住在紐約市布魯克林區,這里曾經像20世紀貧民窟的縮影,如今還殘留著種族混雜的氛圍,因此,難免會出現或大或小的沖突事件;同時,這里也是眾多杰出人物的搖籃,罪惡與榮華交織成籠罩其上的異度天空。

我背著一小袋沒有賣完的廢紙穿過路燈昏暗的街巷,累得跟死狗一樣癱在地下室入口,然而還沒等我摸出鑰匙,那扇銹跡斑駁的鐵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Welcome to back!”奧納給了我一個熱情的擁抱,“我可等了你將近兩小時了,寶貝兒!”

我被這老男人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又有生意?先說好,你昨天拿來的破石頭嚇得我一晚上沒睡好,今天要是再這樣,以后我就把你拉進黑名單。”

“哎喲,寶貝兒,你不能這樣對我?!眾W納聳聳肩,故作神秘地豎起一根手指,“你知道昨天晚上那個情報有多重要嗎?”

“我只關心你會不會為此多給我報酬?!?/p>

奧納從包里摸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推過來,壓低嗓門道:“等你看完這個,我一定讓你滿意。”

我三兩下把盒子拆開,里面放著一把水果刀——非常普通的水果刀,百貨商場里有一堆同款。

我皺了皺眉:“這種人工制造品在很多人手中周轉過,信息雜亂得很,你能給出個時限嗎?”

奧納豎起兩根手指,輕聲道:“兩天,我要知道它在這兩天之內經歷過的事情?!?/p>

我把臟兮兮的手套摘了下來,心里還嘀咕著奧納是從哪兒找來的便宜貨,只是還沒等我腹誹出個結果,一陣剜肉刮骨的痛苦就從手與刀的交界位置傳來,轉瞬間席卷全身。

斷斷續續的記憶連成一線,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眼前飛快掠過:隨意放置在店鋪柜臺上的水果刀,在午夜時被一個滿身傷痕的男人偷走,然后男人蜷縮在橋下用它刮掉自己身上的腐肉……我想那一定很疼。

然而讓我害怕的是,那個男人長著一張頗為熟悉的臉,他是那塊雨花石的主人,一個死里逃生的雇傭兵。緊接著,我看到奧納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這個雇傭兵就像幽靈般跟在他身后,就在奧納進門的剎那——

那把刀捅進了奧納的肚子,鮮血噴在了我的手上,緊接著,一場漫長而殘酷的虐殺在屋子里展開,明明只是記憶的幻影,我依然體會到了那種毛骨悚然。

惡心,更讓人恐懼。

奧納死了!被人拿著這把刀殺死了!

那么,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奧納”又是誰?

握刀的手反射性地收縮,刀刃割破了我幾根手指,差點兒嵌進肉里,我疼得立刻睜開眼,一個冰冷鋒利的東西已經抵在我的脖子上。

Chapter 3

如果有一天你撞見了一個在逃殺人犯,而他正拿一個東西抵著你的喉嚨,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要是既沒有大聲呼救,也沒有垂死掙扎,那就只能說明——他拿著的是一張銀行卡。

“里面有五萬美元,密碼是六個1。”他微笑著對我晃了晃卡,“現在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千萬不要撒謊?!?/p>

我喉頭一哽,沉默了一會兒,艱澀地說了實話:“我看見你從一輛卡車上逃了出來,在路邊小店里偷了這把刀處理傷口,然后……你跟蹤奧納潛入他家里,用這把刀……殺了他?!?/p>

“嗖”的一聲,我只覺手上一痛,緊抓著的水果刀不知何時被他奪去,貼著我的臉插進后方墻壁,輕松得就像切豆腐塊一樣。被刀刃擦過的臉皮還在發麻,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皧W納”緩緩攤開我染血的手心,把卡放在了上面。

“非常好,它是你的了。”他笑著露出一排大白牙,就像一條不懷好意的鯊魚,“Nice to meet you,我是費特?!?/p>

我的記性向來不錯,更別說“費特”這個名字昨晚還伴隨我度過漫漫長夜——他是那塊雨花石原本的主人,是唯一在這次走私內亂中死里逃生的東南亞雇傭兵。

輕薄的銀行卡在這一刻頗為燙手,我干笑著伸出手:“我……我只是個拾荒者,拿不了這么多錢……”

“你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能力,本就不該以撿破爛為生?!彼盐业氖滞屏嘶貋?,“這五萬美元只是定金,等你幫我辦完這件事,你會得到更滿意的東西?!?/p>

天底下果然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可惜這餡餅還自帶膠水,粘上了就很難甩開。我心頭一跳,像僵尸一樣直挺挺地坐下,哭喪著臉道:“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費特拉著我坐下,端起了昨晚那杯沒有喝完的杜仲茶。

他這次的任務是幫一個走私商將一批玉石和毒品運送到紐約,交給一個名叫杰西克·塔萊的男人。按照交易內容,這個男人將提供給他們一大批軍火和資金,然而當他們如約到達交易地點之后,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殘酷的屠殺。

眼看己方勢弱,他機智地躺倒裝死,最后在隊友們的尸體中藏了兩天,這才找到機會逃出來。為了復仇,他跟蹤了身為杰西克心腹的奧納,并且成功地殺而代之,正籌謀大計的時候,他在抽屜里發現寫滿奧納與我交易的記事本。

能憑借物品感受其附著的記憶和軌跡,在眼下這個缺乏勞動力和眼線的時刻,是一塊多么甜美的蛋糕!

聽完這番前因后果,我深吸幾口氣,勉強平復了下呼吸,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偽裝成奧納的?”

這個問題讓我如鯁在喉,如果沒有那把刀的記憶,也許在我被抹掉脖子的時候還不知道殺我者姓甚名誰。

說話間,我忍不住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幾眼,無論是那發際線拔高的腦門兒、微微發福的身材,還是那杯從不離手的杜仲茶,他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任何違和點,恐怕連最權威的整容機構也達不到這樣類似克隆的效果。

費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頓時更加疑惑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開口道:“生物的技能有先天與后天之分,前者是基因異化,后者則是改造訓練。在21世紀的今天,世界人口總數已經達到七十億以上,能夠成功覺醒的概率卻不超過百分之五。當過于稀少的異能與源源不斷的欲望產生沖突,人們就會不擇手段地利用捷徑達到目的,也就是通過訓練和改造,使得一些人獲得模擬天賦的能力,這就是改造人?!?/p>

我心頭咯噔一下,只聽費特繼續說道:“我想你應該很好奇,為什么像我這樣實力差勁還膽小的人竟然能成為雇傭兵,甚至被整個隊伍保護,那是因為……我是被東南亞改造基地訓練出來的改造人,模擬技能是偽裝。

“我就像一面鏡子,不僅能偽裝成目標的容貌,還能映射出他的情緒。但凡我所見到的人,都可以成為我的偽裝身份,了解的程度越深,偽裝的技術就越完美?!辟M特指了指自己的臉,笑著對我說,“比如奧納,在我殺死他之后,我剖開了他身體每一處地方,比照著他的樣子進行偽裝,連骨架和肌肉的細微差別都做了快速微整形,所以連根頭發絲的差別也抹干凈了。不過這樣徹底的偽裝,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幾乎將我完全變成了他,以后也很難恢復到我從前的樣子?!?/p>

“可你只見過他一兩次,怎么可能這樣完美地模仿他的性格和愛好?”

費特豎起一根手指,悠悠道:“你知道什么是精神源波動嗎?”

精神源又稱精神體,即不受人的意識控制,由精神力組成的第二生命體,如果說人體本身是物質存在,那么精神源就是控制“物質”的意識。

“精神源波動類似情感波動,后者以喜、怒、哀、憂思、驚恐作為大致表現形式,當這些情感波動劇烈到超出身體承受上限的時候,精神源波動就會透到體外,尋找附近的精神體達成共振,不少人曾把它簡略定義為情緒感染?!辟M特微微一笑,“人一輩子情緒最復雜強烈的時候,莫過于死到臨頭。想必你剛才已經看到了,在奧納咽氣之前,我用了很多種辦法刺激他的情緒,最終逼得他大腦神經崩潰,從游散的精神波里提取到一定信息,并進行重新組合和思維情感模擬。不過這種辦法的變數太多,我至今只成功了這一次,真是感謝上帝?!?/p>

冷風灌進我的后背,我驚恐地看向那張熟悉無比的臉,耳朵里嗡嗡作響:“模擬終究只是贗品,如果是真的偽裝技能異化人,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困擾。作為一個感應記憶的異化者,你實在很幸運……當然,現在找到你的我更加幸運?!?/p>

面對費特的笑容,我冷得牙齒都在打戰,慌忙轉移話題:“你覺得就憑我這個日均收入三美元的家伙能幫你干掉羅斯家族的掌權人?”

杰西克·塔萊,羅斯集團現任總裁,頭戴桂冠千頂,手下狗腿子無數,更別說他老婆還是羅斯家族的唯一繼承人,有著美國現今實力最為雄厚的三大家族之一作為后臺。

“是第二掌權人?!辟M特糾正道,“一把手是他的老婆——亞曼達·羅斯?!?/p>

我的腦筋很快轉過彎來,試探著問:“你是說……亞曼達夫人?”

“紐約州今年新換了州長,各地都在實施嚴打政策,對恐怖勢力和走私案件的調查尤其緊張。杰西克現在掌握著羅斯集團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羅斯家族的地位舉足輕重,這一切都跟他走私為家族帶來的利益息息相關,但此舉就跟高空走鋼絲沒什么兩樣,一不留神就會摔個腦袋開花?!辟M特喝了一口茶,“走私、洗錢、證券交易……他的做法雖然得到了部分股東的支持,但以亞曼達為首的另一部分股東則擔心一旦事發,會讓集團跌入深淵,所以一直想把他革除。”

“既然有了亞曼達幫忙,難道還扳不倒杰西克?”

“利益?!辟M特搖搖頭,“比起還沒有完全掌握家族力量的亞曼達,經商多年且業績出眾的杰西克目前對羅斯家族更為有利,股東內部已經有了分化傾向,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數。”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恍然大悟地點頭:“所以亞曼達是要找到杰西克走私的確鑿證據,從而采取手段奪權?”

費特定睛看著我:“她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但還缺少能夠打動股東的證據。杰西克生性謹慎,走私多年卻鮮少留下蛛絲馬跡,可見他手里的人脈和資源何等強大。要在短短幾天之內找出線索,如今也只能依靠你的能力。”

責任如此重大,小的承受不來。我吞了吞口水,看著他再次打開皮包摸出了紙筆,寫下了幾個時刻點。

“這是杰西克近三天的行程時間表,我仔細檢查了幾遍之后發現,在昨天下午有長達兩個小時的空白期?!辟M特在上面畫了個圈,然后抬起頭,“寶貝兒,我需要你的幫助?!?/p>

我結結巴巴地說道:“如果是行程的話,至……至少也得觸碰到他的交通工具才行啊?!?/p>

說完,我忐忑不安地看向費特。他思考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發了封郵件,隨即抬起頭對我說道:“走,我帶你出去買套衣服?!?/p>

Chapter 4

曼哈頓區第五大道,一個可以用“寸土寸金”和“富豪云集”來概括的地方,對我這樣的窮人來說,這里簡直是一輩子不可能踏足的禁地,然而今天我卻要打扮得人模狗樣去參加一個頂級富豪的生日宴會,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羅斯家族的繼承人亞曼達將于今天13:30在紐約皮埃爾泰姬陵酒店慶祝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相關的大人物都會無一例外地到場慶祝,她的丈夫杰西克對此更是不能推脫。然而這夫妻倆分居已久,只是維持表面的和諧而已。

亞曼達絕對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的女人,在她出現的那一刻,以前看過的無數好萊塢女星和國際模特都已經粉碎成渣。她身著低調奢華的黑色V領禮服裙,淡金色的卷發松松挽起,露出光潔修長的脖頸,全身上下除了一條項鏈,沒有任何贅余的配飾,只是隨意往車椅上一靠,香車美人的絕妙感就油然而生。

我覺得鼻子一熱,幸虧來之前費特提醒過:“亞曼達是位人造美人,在十二年里做了不下二十次整容和整形手術,哪怕下巴線條有一點兒不滿意都要去做磨骨術和隆下頦。因為這樣毫無瑕疵的美麗,所以上過她床的男人一起伸個手能遮蔽美國的半邊天空?!?/p>

能對自己三番五次下如此狠手的女人,絕不是我能招惹的。

此時此刻,我正穿著有生以來第一套黑禮服,坐在法拉利458 Italia的副駕駛位上冒充亞曼達的新任姘頭,前后各有一輛坐滿保鏢的車子保駕護航。按照我和費特的推斷,杰西克將會于11:15左右出現在華爾街路口,想到這里我低頭看了眼手表,還差七分鐘。

亞曼達漫不經心地開口,竟然是流利的普通話:“中國人,我該怎么稱呼你?”

“周辭?!?/p>

“周先生,奧納是我唯一留在杰西克身邊的眼線,可他現在愿意把一切都押在你身上……”亞曼達側過頭飛來一個媚眼,“介意讓我看看你的價值嗎?”

我感覺全身觸電似的麻了一下,拍著身下的坐墊笑道:“昨天20:34,您和一位俊美浪漫的法國先生靠在這上面擁吻,他還念了一首小詩贊美您的美貌。”

這件事情發生在亞曼達昨晚參加完朋友的結婚派對之后,前后不過十分鐘,而且她確信避開了所有攝像頭,于是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亞曼達的表情并不尷尬,反而大方得體地一笑:“路易斯是個不錯的男人?!?/p>

路易斯·尼德,美籍法國人,家世優越,才能出眾,現在已經是紐約警局的重要人物,在紐約州沒有誰敢不給他幾分面子。一念及此,我不禁對她肅然起敬——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坐擁這么多裙下之臣,還個個保質保量絕不翻船的。

這時,一輛克萊斯勒MEFour-Twelve出現在我們的視線里,亞曼達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坐好了?!?/p>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頭頂的紅燈瞬間變綠。這里是主干道,交通指示燈的故障直接導致多輛車撞擊和追尾,制造出一起連環撞車的糟糕場面,好在開車的人大多是此中老手,雖然情況混亂,但沒鬧出什么大事。

前面的保鏢車各以一種刁鉆而看似偶然的角度撞向了克萊斯勒,司機見狀毫不遲疑地準備避開,卻沒想到被一輛失去方向感的出租車撞上了車尾。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克萊斯勒堪堪停在了路邊,其他車輛也很快找回了秩序,剛剛的驚魂時刻轉瞬即逝,任誰看都只會覺得這是一場小小的意外。

出租車司機正在不住地道歉,我一眼就瞅見了那個從克萊斯勒駕駛位上走下來的人,是費特。

他摸著模仿奧納的超高發際線,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亞曼達輕笑了一聲驅車過去,搖下車窗喚道:“午安,親愛的?!?/p>

一個身穿銀灰色西裝的男人下了車,哪怕車尾已經在剛才被撞凹了一角,他依舊神情泰然地給了亞曼達一個吻手禮:“親愛的,你今天真漂亮。”

杰西克說話時溫柔又富有風度,完全不像費特所描述的那樣心狠手辣,可見這世上的衣冠禽獸不在少數。

和他的目光剛一對上,我就覺得自己背后汗毛直豎,壯著膽子和他對視三秒鐘后微笑道:“你好。”

眼看自己老婆跟陌生男人親密地坐在一輛車上,杰西克居然還能風度不減地向我點頭,然后看向亞曼達:“你最近喜歡上了中國男人?”

亞曼達綻放一個嬌媚的笑容:“他很有魅力?!?/p>

“所以你現在要帶著這位富有魅力的先生去參加宴會?”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眮喡_偏頭看向我,“親愛的,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嗎?”

盡管我是個跳廣播體操都會摔跤的廢物,但這時候必須得打腫臉充胖子:“榮幸之至?!?/p>

杰西克輕咳一聲:“親愛的,你要把我扔在這里嗎?”

現在離宴會開始時間已經不遠了,如果杰西克沒能按時趕到,恐怕不僅會給亞曼達送上把柄,也會在外人面前丟臉。

“你可以繼續坐上愛車前往?!眮喡_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車尾凹陷處,哪怕是個二傻子都知道,杰西克要是真開著這輛破車去了宴會,絕對會成為所有賓客嘲笑的對象。

“我們是夫妻?!苯芪骺四芮苌斓叵騺喡_伸出手,“美麗的亞曼達,愿意與你可憐的丈夫共度一段美妙而短暫的時光嗎?”

這家伙的情話水平甩了我不止一條“華爾街”,最終結果就是他如愿代替了我的位置,而我只能下車找個涼快的地方待著。

亞曼達搖上車窗,柔柔地一笑:“親愛的,你先找個餐廳坐會兒,我很快就讓人來接你?!?/p>

此言一出,哪怕隔著玻璃,我也能猜到杰西克的臉色有多難看,想必明天的我不是橫死街頭就是沉尸大海。

不過……前提是杰西克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法拉利很快消失在街拐角,我閃身進入克萊斯勒車內,費特正坐在副駕駛位上等我。

“干得好,伙計?!彼麤_我豎起拇指,“現在讓我們開工吧!”

Chapter 5

我想我這輩子最應該感謝的人應該是遠在中國的死黨,如果沒有他們在高考結束后硬拖我去考駕照,現在我可能就沒有駕駛豪車的機會了。

閉上眼,這輛克萊斯勒近幾天所行駛過的軌跡在我腦海里形成一張縱橫交錯的復雜路線圖,我結合著費特提供的信息飛快地進行篩選,最終確定了方向——哈萊姆區。

從克萊斯勒上獲取的記憶來看,杰西克在三天前駕駛它去了143號大街二段路,最后停在了一棟古舊的二層小樓外,一個小時之后才離開。

費特當機立斷地說:“抄近路!”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GPS,直到駛出一段距離,身邊來往的車輛漸漸減少之后,費特忽然開口道:“我們被跟上了?!?/p>

我心頭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杰西克發現不對勁派人追殺,可是轉念一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對方應該是直接一顆槍子兒送過來。

費特從反光鏡里瞄了一眼,后面遠遠跟著五六輛車,看標志都是毫不起眼的普通貨色,乍一看似乎只是恰好同路。

“什么人?”

“便衣?!辟M特勾起嘴角,摸出了他藏在內衣袋里的手槍。

我忍不住問道:“要想辦法甩掉他們嗎?”

“這些警察的目標是杰西克?!彼α诵Γ脢W納的五官露出一個看似猥瑣實則狡黠的表情,“我們恰好需要幫助?!?/p>

眼下時間緊迫,哈萊姆區又情況復雜,光我們兩個沒頭蒼蠅似的一股腦栽進去,恐怕最后只能變成兩坨爛肉去喂狗。

然而,我們倆斗不過杰西克留在那里的黑手,不代表這些警察不行。有了他們的牽制和震懾,看守走私物品的人勢必會緊急撤退,而我們只需要痛打落水狗就行了。

想通了這一層,我猛地一踩油門,以一個神龍大擺尾做出要甩掉他們的假象。后面的車子果然加快了速度,開始有意無意地拉近距離。

克萊斯勒幾乎變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閃電奔騰前去,把費特顛了個七葷八素,他罵了一句臟話:“奶奶的!”

“坐穩了!”話音未落,我狠狠打了下方向盤,克萊斯勒風馳電掣地在車道上穿梭,乍一看好像是剎車系統失靈般橫沖直撞,輪胎簡直都要飛奔離去。

我的腎上腺激素不斷飆升,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我甚至能隱約看到一個躲在二樓窗戶后面的人影。費特一把推開我的手喝道:“趴下!”

電光石火間,時速飆到一百五十千米的克萊斯勒“轟隆”一聲撞了上去,因為沖力太大把銹跡斑駁的鐵門都掀飛出去,大半個車身都扭曲變形,不到一分鐘,這輛車轟然炸響,滾滾濃煙模糊了整棟小樓。

附近的居民們先是鴉雀無聲,緊接著就好像一盆涼水倒進了油鍋,所有人都沸騰起來,尖叫聲不絕于耳,有的奪路而逃,有的則想盡辦法打算救援。便衣警察們也混在這些人之中,隨時可能進入小樓。

我驚魂未定地躲在樓里死角處,上面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小樓一共兩層,一樓的四個人早在車子撞進來的時候就掛了倆,另外兩個都被費特抹了脖子扔到車上。如果我們估計得沒錯的話,剩下的人應該都在二樓準備緊急撤退。

第一批離開的人有八成可能撞在便衣警察手里,至于留下斷后和毀滅證據的人應該才是大魚……

費特在我耳邊輕聲問:“你的能力有什么限制嗎?”

我吃不準他什么意思,只好如實回答:“感知記憶的時限不能超過一年,并且只能作用于沒有生命的死物?!?/p>

“很好,那就省事了。”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干脆利落地給手槍裝上消音器,“在這里等我。”

Chapter 6

五分鐘后,我拖著兩條軟綿綿的腿爬上二樓,地上橫陳著三具尸體,角落里還有已經砸碎的電腦和手機。

我打了個寒噤,瑟縮著對上他們死不瞑目的眼睛,久違的血腥味籠罩過來,我眼前一黑,差點兒摔個嘴啃泥。

費特的小腿被其中一人開槍射穿,他指了指一具尸體:“動作快點兒,那些警察最多七分鐘就會找到這里?!?/p>

按在尸體頭上的雙手不停地哆嗦,我一時間不知道這是恐懼還是興奮。此時此刻,死人跟沒有生命的垃圾沒什么兩樣,我的手像是變成了數據線,把他們殘存的記憶傳輸到我的腦子里,各種各樣的信息跟雪花片似的紛至沓來,差點兒把我腦神經崩斷。

這三個人果然是這里的總負責人,他們每人都掌握著一部分資料和保險密碼,缺一不可,哪怕其中一個叛變了,也別想掀起什么大風浪。四分鐘后,我捂著快被擠爆的腦袋說道:“杰西克這次收到的走私貨物已經處理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半被折合成現金和貴金屬存入了公司等待洗白,這棟樓里藏著的只有部分毒品……毒品藏在樓底地下室,開門密碼是當時的交易日期!”

費特倒吸一口冷氣:“他的交易關系網呢?”

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太復雜了,我都記在這里?!?/p>

費特手里還拿著槍,瞇起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外面傳來一串警笛聲,想必是警察們終于按捺不住開始探入了。

“那就把這些東西都記好,一個字都別漏?!辟M特把手槍扔給我,“我下手慢了一步,有個家伙在死前發了消息出去,想必杰西克現在已經知道出事了,正坐立難安打算補救。如果讓他緩過這口氣,過了今天再想辦他就難了……洗錢是需要時間的,那些被交易出去的東西恐怕也還在紐約,很有可能是從羅斯集團內部下手分化處置。現在羅斯家族和羅斯集團的大小頭目都聚集在宴會上,你趕快過去把事情都告訴亞曼達,剩下的就指望她了?!?/p>

“那你呢?”

“我不留下來,你覺得自己能走嗎?”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跳窗,后面是居民區,趁現在混亂趕緊走!”

我在跳窗的時候差點兒臉著地,那一刻我真想就這么溜了,想到這里,我腳下就像踩了車轱轆一樣轉過方向,冷不丁撞上一棵大樹,翻江倒海的腦子里猝然浮現出費特死不瞑目的臉。

同一時間,一顆被消音器加持過的子彈幾乎擦著我的臉打進樹干里。

殺手!我頭皮發麻,想到了那一批最快撤離的小樓守衛人員,看來是警察不給力,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我環顧四周,這里離小樓不遠,背后就是居民區,現在的混亂場面更是為殺手提供了藏身條件,但與之相應,他要瞄準目標的概率也大大降低了。

我咬了咬牙,身子一矮鉆進人群之中。左推右搡的人們摩肩接踵,讓我原本凍僵的手漸漸火熱起來,悄然摸出了槍。

在這樣擁擠的地方,對方再想開槍射擊已經不大可能,所以他一定會選擇近身。

哈萊姆區并不是富人聚集地,因此我這一身新買的名牌西裝簡直是活靶子的標志。我留意著每一個圍在身邊的人,把他們的五官相貌像數據一樣輸入大腦里,飛快地進行對比和篩選。

很快,我注意到了一個男人,他中等身材,衣著普通,沒有半點引人注目的地方,只除了——他不止一次試圖靠近我。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腳下不知被誰絆了一下,狼狽地摔倒在地,全身幾乎縮成了蝦米,只露出后背可看,好幾個人收勢不住地踩了上來。

人群更加擁擠,男人悄無聲息地拔出一把輕薄小刀,順著人流緩緩靠了過來。

“沒事吧?”他彎下腰,藏在手里的小刀已經抵在我的后腰位置,我幾乎能夠想象下一個刀刃入肉、鮮血噴濺的瞬間。

“沒事!”躺在地上的我借力站起,留著絡腮胡的臉上罵罵咧咧,“剛剛誰拽我?!”

持刀男人的微笑剎那凍結,他還沒來得及轉身,我手中冰冷的槍管已經在他背心處戳了戳。

Chapter 7

我們狀似正常地拐入一條小巷,然后他剛要開口說點兒什么,我的槍托已經狠狠砸了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聽廢話的家伙,不是傻子就是白癡。

我踢了他一腳,確定對方已經陷入昏迷之后,這才顫抖著把槍收好。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哪怕今天已經做了飆車縱火的勾當,也絕對不想繼續發展成殺人犯。

剛松了口氣,從巷子口猛然傳來輕輕拍掌的聲音,嚇得我趕緊去掏槍,可惜手忙腳亂之下反將它扔進了垃圾桶里。

我心驚膽戰地回過頭,一個身著白色西裝的俊美男人倚著墻壁看向我。他笑得溫文爾雅,我卻更熟悉他挑著眼梢說情話時的虔誠模樣。

“路易斯……警長?”

“我帶人來這里辦事,亞曼達讓我順道接你去酒店。”路易斯慢慢走過來,“雖說你的飆車行為使我們明天都要去交通部門提交報告書,但還是得謝謝你帶著我們找到這個隱藏的據點。”

“你是故意放過這家伙的?”我朝地上的男人努了努嘴,“我差點兒就被他干掉了。”

“我以為你會逃跑,那樣的話,我也能省下跟你交談的時間。”

“我不能走,至少現在還不能。”

“為什么?”

“這里……還沒變成石頭。”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苦笑道,“就好像一條狗在快要餓死的時候被人喂了塊肉骨頭,哪怕它多么不識好歹,也會在那個人路過的時候沖他搖搖尾巴?!?/p>

路易斯沉默兩秒鐘后就轉移了話題:“現在你掌握了杰西克走私的證據,我和亞曼達都不會虧待你,能說說你想得到什么嗎?”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錢,還有出國簽證?!?/p>

“你要離開美國?”

“我就是個撿垃圾的勞動人民,在哪兒都能賣力氣?!蔽野咽謽審睦袄锇抢鰜?,嘆氣,“我只想賺到足夠的錢,去自己沒見過的地方好好看看,在過程中撿拾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無論它們是好是壞,是珍貴或者廉價。也許我不能牽著女朋友的手一起去看流星雨,甚至不能跟老婆和孩子一起擠春運逛商場,但至少能拼湊出一段獨一無二的記憶,填滿我整個生命?!?/p>

路易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是我見過的最浪漫文藝的拾荒人?!?/p>

我沖他眨眨眼睛:“你也是我見過的最溫柔體貼的警察。”

Chapter 8

紐約皮埃爾泰姬陵酒店。

路易斯行動迅疾,開車更是急速如飛,用一輛瑪莎拉蒂把我當貨物一樣迅速快遞到目的地。我原本還腹誹這車有點兒招搖,結果往酒店門口一瞅才發現,所謂名車在這里不過是一張毫不起眼的通行證。

我剛整理好禮服就被路易斯扔下了車,現在是13:27,門口來人不多,我只能在大群保鏢、記者和侍者的注視下勉強繃出一臉便秘似的優雅,一邊往里走一邊搜尋亞曼達的身影。

她正站在貴賓通道入口,和身邊的杰西克一起笑對賓客。我從杰西克一閃而過的焦急目光里,好像看到他心里正有一只猴子在上躥下跳。

“亞曼達夫人?!蔽矣仓^皮對亞曼達行了一個浪漫標準的吻手禮,一時間只覺得后背已經被目光插成篩子。

幸好亞曼達沒有做出什么意外舉動,只是以助手的名義讓我站在她身后三步遠的位置,一偏頭就能對上杰西克愈發冷硬的側臉。

宴會很快開始,各色酒水、美食在燈光照耀下簡直流光溢彩,貴族們保持著最為妥帖的儀態進行著交流,不時有人手持紅酒向亞曼達祝福。等到音樂播放到了高潮階段,亞曼達才輕輕挽上杰西克的胳膊,踩著優雅的步伐走上高臺。

主持人正用幽默風趣的語言活躍現場氣氛,等他說完之后,亞曼達在一陣笑聲中給了杰西克一個熱吻,然后伸手接過話筒,在一段漂亮的客套話之后,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讓大家打開手機,幸運的賓客將收到她對今日祝福的回禮。

我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看過去,只覺得此時的亞曼達簡直是被全世界矚目著,但我并沒有多看,只是掏出手機按了一下確認鍵,然后沖杰西克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嘀嘀”的郵件提醒聲接連響起,被幸運女神眷顧了的人們都笑著點開了內容。有心人隨意看了看,就會發現收到郵件的人都是羅斯集團的董事會成員和羅斯家族的高層人員。

他們臉上得體的笑容幾乎同時一僵,有的人額頭見汗,有的人臉色微變,最后都抬起頭驚愕地看著亞曼達……以及她身邊的杰西克。

亞曼達笑容不改,杰西克整個人簡直像掉進了冰窟。我注視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的手機里有他們看到的內容的原件,一份簡潔明了的走私交易賬目,附帶部分關系網名單。

光憑那三個死人的記憶自然做不到這一點,然而亞曼達卻托路易斯帶給了我兩件重要物品:一部報廢的手機,還有一尊巴掌大的翡翠玉佛。

宴會上人來人往,杰西克會“不小心”摔壞手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此他只是拔掉了手機卡,隨意把這件廢品扔進了垃圾桶;至于玉佛,這是他走私得來的一件稀罕物,通體翠綠無瑕,簡直是天價難求,即便放在今天的各色豪禮中也不會顯得寒酸。

但是在這世上,最能說明真相的不是巧舌如簧,而是這些死氣沉沉的如山鐵證。盡管它們無心難言,卻能把一切經歷過的事情都刻在自己身上,比任何人都更能經歷滄海桑田的考驗。

從這部手機上提取出杰西克近期的通話記錄和內容,再通過玉佛感受同批物品的走私途徑,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之后,就匯集成了這份簡單完美的文件。

宴會的氣氛霎時冷凝下來,嗅覺敏銳的人們都看出了眼下暗流洶涌,紛紛主動前往樓上娛樂場所先行休憩。很快,在這布置精美的大廳里只剩下羅斯集團和羅斯家族的內部人員,還有我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外人。

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試探著問:“小姐,您的這份文件……能夠確定嗎?”

亞曼達笑容可掬地將手機遞給杰西克:“親愛的,不如你來給大家解釋一下,如何?”

杰西克深吸一口氣,好歹穩穩地看完全文,然后嗤笑:“親愛的,如果讓我知道這是誰在造謠生事,我一定會讓律師去問候他?!?/p>

亞曼達輕笑著說:“那么今天在哈萊姆區發生的車禍事故也是造謠?”

那輛克萊斯勒是杰西克最心愛的車,幾乎每次重要宴會都必定隨他前來,恐怕整個紐約的富豪沒人不認得它。

杰西克的臉色有些難看,其他人表情各異。

不知是誰開口道:“那只是意外,或許是杰西克手下有人打算偷車,所以……”

這家伙真是一個鐵桿狗腿子。我一邊聽著他滿嘴的廢話,一邊再次按下確認鍵,郵件提示聲再度響起,在場的人幾乎都朝我看了過來。

我頂著無數殺人的目光向大家微笑,感覺這輩子的臉皮和勇氣都用在了這里。

“你是什么人?今天的宴會應該沒有邀請你吧!”又一個狗腿子先聲奪人,扭頭就要大叫保安把我轟出去。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借機滾蛋,誰知亞曼達揮手示意我走過去,然后挽住了我的胳膊,微笑道:“忘了給大家介紹,這位是我的新任助理!”

我差點兒給她跪了,杰西克意味深長地看向我:“專職污蔑的助理嗎?”

所有人都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我繃著一張嚴肅的臉開口道:“杰西克先生,自從你在三年前擔任總裁職務之后,一共成立了兩家跨國貿易公司和三家娛樂公司?,F經查證,你是從東南亞、緬甸和柬埔寨等地進口毒品和玉石等商品,將它們轉為巨額現金后通過郵寄和海運等方式存入英法銀行,又通過當地的貿易公司進行資金融合,利用商業合同、股票投資的辦法使它們以明面身份重回到自己手中……”

我鼓起勇氣直視著杰西克:“你雇用了不少訓練有素的保鏢,專職負責國內走私物品的看守和線索銷毀處理,還投資了大量并不賺錢的電影,說是為集團娛樂業發展鋪路。除此以外,你常在賭場和拍賣會一擲千金,將手里的贓錢兌換成籌碼和古董進行保價……這可真是個嚴密又系統的洗錢辦法,對嗎?”

說完最后一個字,我感到大腦頓時一空,貼身放置的雨花石前所未有地發燙,幾乎讓我覺得它變成了一顆火熱的心,有節奏地跳動著。

Chapter 9

在我說完之后的兩分鐘內,整個大廳靜得落針可聞。

無論是以杰西克為首的支持黨還是以亞曼達為首的反對黨,大概都沒想到一個外人能對如此嚴謹的走私貿易了如指掌,他們都定定地看著我,使我本來就站不大穩的腿差點兒軟成面條。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最能使大廈傾頹的從來都是看不見的疏漏。

直到亞曼達輕輕拍了拍手,杰西克才鐵青著臉問道:“奧納在哪里?”

他的確不蠢,可惜已經晚了。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亞曼達已經笑了出來:“杰西克,你生性多疑,就連跟了你五年的奧納也一直被你防備著,就因為他曾經是我身邊的人……可惜你不知道,奧納并不是我安插在你身邊的眼線,他的目光可是一直看著警局方向呢!”

現場一陣嘩然,我被這句話狠狠震了一下,回想起奧納生前來找我做過的“生意”,言談中對杰西克的關注,以及……費特在殺死奧納后為何如此果斷地要變成他。

怪不得費特這樣以利為先的雇傭兵會在警察到來時選擇斷后……我剛剛升起的幾分自滿瞬間散了個干凈,旁邊傳來杰西克咬牙切齒地質問:“你居然和警方合作?”

杰西克的腦子果然比我好使,在如此劣勢的情況下還能抓住亞曼達的錯處進行反擊,為自己爭取最后的支持。畢竟按照羅斯家族內部成員的價值觀念來看,為集團利益進行走私的杰西克絕對比為私人原因出賣集團的亞曼達要情有可原。

“這些年來,沒有我幫你收拾殘局,你以為會這么容易?”亞曼達冷笑一聲,從隨身的提包里翻出一沓紙拍過去,“看看吧,這些都是警方懷疑羅斯集團走私的調查備案!你以為把臥底一個個殺了就沒事了?是我搭上了警局高層人員才讓他們放過你,平安無事直到現在,否則不僅你會被立案調查,就連集團和家族都會被你連累!現在紐約州新換了州長,下令嚴查走私和恐怖事件,就算路易斯他們想放過你都不可能了!”

原本還要斥責亞曼達的人硬生生住了口,亞曼達推開杰西克走到他們面前,一字一頓地說:“各位,你們是要把這個違反集團規定進行走私的罪犯交出去,還是……看著集團和他一起消失?”

為了一個雞蛋殺掉一只母雞?

靠近杰西克的人開始漸漸疏遠,杰西克臉色鐵青,拋卻了所有風度沖亞曼達大吼:“亞曼達,別忘了我們還是夫妻!如果我進了監獄,你也不會好過!”

“我們分居已經兩年了,親愛的。”亞曼達輕吻著指上的鉆戒,淺淺笑道,“分居時間達兩年即可判自動離婚,至于財產分割等事宜,自然會有收到你出軌證據的律師來找你協商……哦,對了,還不知道你能否等到那個時候呢?!?/p>

幾乎在她話音剛落的剎那,酒店外面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著大門開啟,二十多名全副武裝的警察魚貫而入,為首者正是路易斯。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最后落在一名不起眼的警察身上——偽裝成奧納的費特壓低了帽檐,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換上警服的路易斯走到杰西克面前,亮出一張逮捕令:“塔萊先生,我們懷疑你與一起重大走私殺人案件有關,請跟我們走一趟?!?/p>

杰西克的右手依然插在褲兜里,看那鼓起的輪廓應該是一把手槍。然而他最終沒有垂死掙扎,只是陰沉地看了我和亞曼達一眼,然后繳了武器跟著警察走出去。

直到他們消失在門口,我才緩緩松了口氣,一時間也懶得看其他人青白交加的臉色,輕聲問亞曼達:“這樣就完了?”

“他如果跟著路易斯離開,的確是完了?!眮喡_笑得很溫柔,眼神卻是冷的,“可惜他那樣的男人,怎么會甘心呢?”

我愣了一下,緊接著,樓下傳來了槍聲和撞擊聲。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杰西克放棄抵抗的時候,外面擁擠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開槍制造恐慌,三四輛不起眼的車子瘋狂撞向了警察隊伍,尖叫聲和槍擊聲此起彼伏,場面一時間混亂得不可收拾。

一顆流彈打中了杰西克的腹部,但并未傷及要害,他動作敏捷地奪過一把槍,翻身上了亞曼達停在酒店門口的法拉利——在場性能最好、速度最快的一輛車。

我趴在二樓窗臺上往下看,路易斯帶來的警察迅速結束了戰斗,紛紛駕駛車輛風馳電掣地追趕上去。樓下除了驚慌逃跑的人們,就只剩下收拾殘局的部分警察和幾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體。

我看到了費特,他依然站在毫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猛然抬起了頭,然后,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Chapter 10

我最后一次見到杰西克,是在《紐約日報》的頭條上。

“特大走私案告破,幕后黑手竟是羅斯集團總裁”,這樣的消息就像一顆原子彈投進了紐約,以亞曼達為首的集團股東十分深明大義地罷免了杰西克的所有職務,甚至將他主管的幾家公司也進行封閉和重整處理;而作為本案偵破人員的路易斯警長和他的下屬們在紐約居民看來,簡直就是代表光明與正義的英雄。

隨著這篇文章一起刊登的,是一張杰西克死不瞑目的照片,他滿身是血地倒在駕駛座上,周圍都是警察。據法醫的驗尸結果來看,他是因為被流彈擊中腹部之后沒有進行及時治療,反而瘋狂駕車逃逸,導致子彈滑入腹腔內部造成二度傷害,失血過多而死。

十分正確的檢驗報告,人們都說他是死有余辜,只有我知道他至死沒有停車治療的原因——那輛車的剎車和上鎖系統已經被人破壞了。

費特終于靠他自己的雙手殺了此生最大的仇人,盡管他只是破壞了幾個零件而已。

杰西克死后,他嘔心瀝血建立的勢力很快被羅斯家族吸納,尚未成真的野心也分崩離析,曾經與他交情甚篤的合作伙伴都像換了一番名姓,一邊痛打落水狗,一邊歸附于亞曼達,保持著暫時的和平穩定。

他的死已成定局,沒有誰會為此付出更多的關心,地球上少了這個人,就像熱帶雨林里少了一棵樹一樣。

然而這些都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是個不起眼的拾荒者,偶爾做一些不痛不癢的小生意賺點小錢。

杰西克死后不到一個月,羅斯家族長達數年的內部清洗也終于告一段落,亞曼達拔除了潛藏在內部的幾顆大毒瘤,又憑借出色的才干將集團重新整頓了一番。就在亞曼達成為羅斯集團董事長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她派人送來的一張金卡和我夢寐以求的出國簽證,這代表我不僅能夠離開美國,還能過上好一陣逍遙自在的日子。

帶來這個好消息的人正是費特,他依然頂著奧納的身份,現在已經是紐約警察局炙手可熱的人物,據說很快就要升職加薪,可謂名利雙收。

“恭喜你,寶貝兒。”他沖我齜著大白牙,手里還捧了杯綠油油的杜仲茶,這曾經是奧納多年養成的習慣,現在已經完全被他接受。

“你不打算恢復自己原來的身份了?”我一邊往鍋里加水一邊問他。

“我喜歡現在這個樣子,比當雇傭兵有前途。”費特湊過來看看鍋里的紅湯,好奇地問,“火鍋?”

“嗯,慶祝一下!”我把湯料包裝袋扔在地上,擰開煤氣罐進行加熱,“你能吃辣嗎?”

費特喝完杜仲茶之后聳了聳肩:“我以前去過中國的……嗯……重慶,那里的火鍋真是夠勁兒!”

作為同生共死一場的伙伴,我們倆和諧美好的合作關系在餐桌上徹底破滅,尤其當牛肉片和魚丸等葷菜下鍋之后,戰斗簡直到了白熱化的地步,火辣的味道充滿了整個地下室,混合酒香之后簡直讓人心醉。

費特被辣得直抽涼氣,手下動作依然不減,快、準、狠地從我筷子下搶走一塊魷魚,嘴里還不忘叫嚷:“太辣了,太辣了!”

“嫌辣你就別吃啊!”我憤憤地瞪著他,這家伙喝了一大杯杜仲茶之后還能吃這么多東西,真是新一代飯桶的標桿。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費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醉醺醺地問我:“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一個撿垃圾的能有什么偉大理想?!?/p>

“你……你這樣的能力,不論誰都會想要的。”費特抬起一雙惺忪的醉眼,臉紅得直冒水蒸氣。

“先生,我不接受包養。”我拍了拍他的腦袋,重新沏了一杯杜仲茶給他醒酒,看著他喝下去之后才說道,“倒是你……要是被人知道你不是奧納,你的下場恐怕不會比杰西克好到哪里去?!?/p>

一杯茶下肚,費特卻沒見清醒多少,他再次“嗝”了一聲,笑嘻嘻地搭在我肩膀上:“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不會有人……知……”

他的聲音慢慢低落,最后完全消失在唇齒間,逐漸變得輕微的呼吸噴在我脖子上,讓我感覺有些冷。

我晃了晃他,費特并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只有一把輕薄的小刀從他兜里掉出來,使我攙住他的手有些發抖。他軟軟地從我身上滑下來,死狗一樣癱在地上,打翻的紅酒潑濕了他的白襯衫,就像一大片逐漸氤氳的血。

費特睡得很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我想他一定是夢見了什么極為高興的事情,也許是風頭大盛的當下,也許是名利雙收的未來,但這一切也許都比不上他終于為同伴報了仇,哪怕下了地獄也能大笑著被人稱贊一聲“干得好”!

然而他不會再醒來了,我讓他永遠留在了這樣美好的夢里。

貼身放置的雨花石開始變得冰冷刺骨,我輕輕呼出一口氣,酒意慢慢上頭,傻笑著蹲在費特身邊,伸手撥開他額頭上的亂發。

初來美國,人生地不熟,快要餓死的我欠了奧納一個雞肉卷。如今在離別前夜,我終于還給他一條命,從此總算兩清了。

對著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我近乎虔誠地說道:“祝你好夢,奧納?!?/p>

Chapter 11

第二天的清晨頗為喧嘩,失眠整晚的我打著哈欠坐在候機室里啃面包,在我快被噎得半死的時候,一盒牛奶貼上了我的臉頰:“早上好,親愛的!”

這樣溫柔悅耳的聲音絕沒有第二個人,我叼著吸管扭過頭,亞曼達正坐在我身邊,四個保鏢在無形中為她隔開人群,保證了我倆談話的私密性。

亞曼達微笑道:“我看到了奧納的尸體,你做得很好。”

我反問她:“你是故意讓他來找我的?”

她坦然地點頭:“杰西克死了,總要有人來平息股東們的怒火,況且他還拿了這次警局行動的首功,路易斯可不想看見別人踩在自己頭上?!?/p>

這是一筆永絕后患又穩賺不賠的交易,我頓時恍然大悟。

沉默了片刻,亞曼達問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十分無辜地攤開手:“上帝見證,我什么都沒有干。”

是的,我什么都沒做,殺死費特的不是我,是他竭盡心力想要變成奧納的決定。

杜仲是一種保健價值極高的茶品,但因它含有三磷酸腺苷,所以對心率過緩者并不適宜,更不能與雞肝散搭配,嚴重情況下會危及生命。

費特為了完美地扮演好奧納這個身份,幾乎將對方的生活習慣完全嵌在了自己身上,每日兩杯杜仲茶必不可少,三磷酸腺苷的含量已經累積在他的內臟和血液里,因此我特意制作了含有雞肝散成分的火鍋湯料,它本身性味平苦,在火鍋里加熱后已經完美地與各種輔料契合,隨著我們的大快朵頤進入五臟六腑之中。

這兩樣八竿子打不著的玩意兒一旦相撞,就跟生石灰遇水會發生放熱反應一樣理所當然,造就了這樣看似意外的食物中毒致死事件。

“親愛的,你是我見過的最迷人的東方男人……”她湊過來給了我一個親吻,耳鬢廝磨,“但是你太懶惰了?!?/p>

那只滑膩溫軟的手伸進我的衣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搔著癢。我沒有反駁她的話,因為在美國的兩年頹廢生活已經成為如山鐵證。

要是沒有這次的意外事件,也許我這輩子都只會是個朝九晚五、作息規律的拾荒者。

“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具有兩面性,能力與責任向來都成正比。你擁有著獨一無二的能力,自然也得承擔相應的危險和職責……”亞曼達把雨花石塞進我手里,按著我的手指摩挲上面的刻字,“看在你幫我這次的分兒上,我再送你一個情報——費特出賣了你?!?/p>

她能知道費特的身份,這一點我并不奇怪,畢竟人都死了,總不能連血型和DNA都能繼續偽裝下去。

我所在意的,是她口中所說的話:“可以感應一切物品記憶的能力,不管是基因異化還是改造訓練,都足以令世界各地的有心人為此瘋狂。親愛的,你應該感謝我把他送到你面前,如果他活著,就一定會害死你?!?/p>

我捏著雨花石的手開始發抖,細密的戰栗感連綿不絕地在身上蔓延開來。

作為一個感應記憶的異化人,我也曾有以此牟取暴利的想法,然而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擊破:在我有了覺醒能力一個多月后,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被人以殘忍手段殺死后拋尸在垃圾堆里,我為了豐厚的賞金暗中與當地警方合作,從女孩的尸體上提取到了關于異化人的部分信息。

數量稀少卻得天獨厚的異化人,與批量制造但總有瑕疵的改造人,二者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著人類各種各樣的欲望。這就好比質與量的角力,哪怕各有所長,也會拼個兩敗俱傷。相比于異化人的稀少,在數量上占據優勢的改造人不斷地對他們展開逼迫和暗殺,力圖將勝利的天平完全傾斜。正因如此,心生怯意的我選擇背井離鄉來到這里,甚至寧可淪落為拾荒者也不敢再做出頭鳥。

如果沒有這次的意外,也許我這輩子都只會是一個拾荒人,可如今……平靜的日子想必過不了幾天了。

亞曼達松開手,輕吻了我的唇角:“親愛的,我給你的那張金卡里有300萬美元,足夠你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然后……再見面時,給我一個不一樣的你?!?/p>

飛機的轟鳴聲遠遠傳來,陽光透過候機室的玻璃灑在我們身上,所有的陰影好像都已經退去,留下的都是美好與純凈。

盡管這個世界已經在這樣美麗的表象下腐爛。

我緩緩平復了心情,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準確無誤地把盒子連同那塊雨花石一起扔進垃圾桶里,然后給了亞曼達一個羞澀的飛吻:“拜拜!”

她笑著撩起裙擺一角,可惜中國人的含蓄讓我落荒而逃。

直到飛機起飛,我坐在經濟艙里一個靠窗的位置上,從包里翻出了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沉思一會兒后,拿圓珠筆寫下一句話,這才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

——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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