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仿佛飄在云端,耳邊傳來呢喃細語,如泣如訴,突然一聲尖笑:“來了,來了,耍猴的,別再壞我好事兒,寧小姐,你若是不忍心,咱們出去玩上個三五年,再回來還他就是”。
“我不信你舍得放手”。
另一個聲音平淡,沒有任何感情:“小姐雖有不甘,卻也知理守義,不似你這等心腸歹毒”。
“不用在我這兒討巧”。
語氣突然變的蠻橫:“只要能找到彌夫人,歹毒些又何妨?張百靈,你可別讓我失望”。
“錯不在夫人,彌師期忽染時瘟,她難免心慌意亂”。
“那便還我軀體”。
“你一殘魂……”。
“殘魂怎樣?爭不過你,又逃不開,活活受了這許多年”。
“耍猴的,當初你也有機會轉靈重生,他們卻怕毀了圣身、斷了圣水,反而封了你的五感五識,這口氣,你能忍得下?”。
“身不滅,心不靜,世上可以沒有英莫兒,卻不能沒有圣女”。
一聲嘆息中,眼前幻化出圣女洞的模樣,肉身鮮花,煙氣繚繞,一個白胡子老頭從地上抱了個東西,倒退出去,隨即進來一個小伺婆。
端著毛巾溫水,玉梳圓鏡,看樣子是要給圣女梳妝。
可她越往前走,身體越顯僵直,機器人似的爬上圣壇。
接著便發(fā)生了恐怖的一幕,原本遮住圣女臉頰的長發(fā),突然炸開,觸手般鉆進小伺婆的雙耳,把她的腦袋整個裹了起來。
在那一瞬間,我看清了圣女的面目,塌眉癟腮,枯唇露齒,就是一具風干的尸體,毫無光彩。
小伺婆猛的驚叫一聲,掙斷頭顱,逃出洞外。
畫面一轉,漆黑無物。
耳邊“嘶嘶”的響,象是蟲蛇爬過的聲音,突然,晃了一下,緩緩向前移動。
頭皮有被拉扯的感覺,卻始終抬不起來,怎么使勁都沒用,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天旋地轉,從高處滾落。
周圍一股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嘔。
又有什么東西慢慢靠近,嗅來拱去,然后腦袋被粗大冰冷的東西卷起,死死絞住,甚至能聽見骨頭碎裂的“咯咯”聲。
我很快就陷入昏迷,身體軟的象灘水。
再次睜開雙眼,一片通紅,到處是閃閃的東西,形似扭動的光帶,轉了個身,地上“嘩啦啦”的響,是鐵鏈。
而在不遠處,如同鋪著塊大而厚的螢光毛毯,一端翹起、輕擺,象是尾巴。
我想走過去瞧瞧,后背卻傳來陣陣劇痛,有個女人大聲叫喊:“快跑”。
如同午夜驚雷。
“啊,姑爺醒了”。
臉上有光影晃動,一個黑乎乎的腦袋俯看著我,露出兩排白牙。
“……掐我一下”。
這人還真聽話,用力在胳膊上一擰。
嗬,真他媽疼。
我記得自己中了腦香,難道不知不覺到了吼山精的老巢:“這是哪兒?”。
“這是雪神山的冰窟,前面就是馬蜂窩”。
“……你是誰?”。
嗓音低啞,說是男的吧,又有幾分女聲女氣,不是胡小鈴,也不象零零三她們。
那人扶我坐起來,靠著石壁:“我是八堂里的劉相,您叫我劉老二就行”。
劉曉云,他不是失蹤了嗎?。
結果和我一樣,一問三不知,用他的話就是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躺在雪窩里,掙扎著爬回寨子,才聽說自己已經(jīng)跑出去一天一夜。
這小子也是命大,夜里尿尿成冰,愣沒凍死他。
我太陽穴“噔噔”直跳,心慌意亂:“真元珠,給我真元珠……”。
“姑爺,我出來的急,沒帶著”。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有好珠子也舍不得用,都藏在身上,我壓著他,一通亂翻,外套,褲子,又把手往毛衣里伸。
劉曉云嚇的“哇哇”大叫,翹著蘭花指,左閃右躲。
腦袋突然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激靈靈打個冷戰(zhàn),頓覺神清目明。
“原來毛發(fā)鱗甲皆可以為香,凡有通竅、凝神之功,即成靈臺,卻不知如何做,才能馭陣施法?”。
身后轉出來個小姑娘,背著竹簍,嘴里念念有詞,竟然是小云彩。
她一改往日的伶牙俐齒,默默的望著前方,好象很是困惑。
“頭發(fā)”。
我告訴她,以發(fā)絲入耳,或許就是這種移魂術的關鍵。
小姑娘沉吟良久,不禁喜形于色,沖我飄飄下拜。
“貴姓?”。
“沈從容”。
雖然我已有所預感,但聽她親口說出這三個字,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劉曉云更是嚇的頭都不敢抬,好象見了鬼,一個勁往我身后躲。
“先生莫怕,我并無害人之心,既然已知其法,還望先生幫奴家尋一安魂之處,二人同室,多有不便,也不能長久”。
何為安魂之處,肉棺、活死人,我沒有這個本事,可找不著,她就出不來,豈非要纏著小云彩一輩子?。
我問她怎么進去的,答案居然是不知道。
“奴家誤入輪回,卻尚未破解轉靈妙法,雖蒙先生提點,但仍須勤加練習,方能融會貫通”。
聽著真累,好象背書一樣。
“小云彩呢?”。
“哦,剛才山中異響,她邀我一同來撿月牙,可這月牙分明有泥丸之氣,奴家為其所惑,竟不覺獨占九宮,不過先生放心,彩兒靈識具在,暫避而已”。
大概意思我聽懂了,泥丸、九宮八成是指大腦,這個沈從容受了腦香的刺激,小云彩搶不過她,現(xiàn)在她說了算。
所以才會迷迷糊糊的走到這兒。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轉向劉曉云:“元祖還好嗎?”。
好是好,可具體情況他也不太清楚,剛走到寨門口,就看見胡小鈴領著大批人馬蜂涌而出。
“他們帶了一堆儀器,什么紅外、雷達、超低頻探測,還有滿天飛的無人機,后來聽見有人喊找到了,大家都跟著跑,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是幾個怪人,白狐社的龍女也在”。
也許龍珊懷疑梅城人抓走了胡賽兒,才會找他們理論,而胡小鈴更猛,見面只說了兩句話,抬手就是一箭。
總共三個字:滾,找死!
所有人都往前沖。
李子不凡被打的措手不及,白長了一張嘴,根本不讓你開口,估計到現(xiàn)在也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人多力量大,可人多也容易出亂子”。
那邊還沒分出個高低,這邊就急著救人,你爭我搶,劉曉云仗著身材瘦小,第一個下來,剛看清里面的環(huán)境,背后“轟”的一聲,巖層坍塌,要不是墻上有個窟窿,就把他活埋了。
這幫臭小子,我嘆了口氣,支撐礦洞的木頭被海茉莉拆的一根不剩,經(jīng)不起他們這么折騰。
“兄弟們沒受傷吧?”。
“跟著我的好象是零零三,她穿著披甲不好下,正好躲過去”。
塌方之前,劉曉云往身后瞄了一眼,沒人。
“老二,還真小瞧你了,一個人敢闖水道、爬冰窟,連海茉莉都不是你的對手”。
“是她自己倒霉,被蟲子咬了一口,疼的在地上直打滾”。
何苦呢?我不禁搖頭。
“姑爺,那女的是什么人?”。
“掃把星”。
劉曉云“咯咯”一笑:“什么星都不怕,咱們姑爺能逢兇化吉,不過三頭蟲也真是奇怪,一開始搶那些小瓦片,后來又開始搶您”。
據(jù)他形容,當時外圍的蟲子不顧一切的往里沖,象是要跟我同歸于盡。
就這樣,一群要咬我,一群又不讓它們咬,打了個天翻地覆。
等到了這個冰窟上方,保護我的蛇群竟然以身為墊,被砸的血肉模糊。
劉曉云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的跟著,正在束手無策之際,我突然醒了,三頭蟲也不再混戰(zhàn),四散而去。
我轉過身,燈光照射下,一路血跡斑斑,卻沒有一條死蛇。
“咬死之后,整個吞掉”。
那場面,他想起來就惡心:“姑爺,咱趕緊走吧,元祖不定急成什么樣了呢?”。
對對,趕緊走。
可突然又想起那塊芯片,腳步一緩,但架不住他生拉硬拽,一直拖到冰窟底下。
小云彩也慢吞吞的跟著,不時回頭看,側耳聆聽。
說是冰窟,其實是個近七十度的陡坡,滑下來容易,爬上去難。
我渾身青紫,有摔的、有海茉莉打的,腳還崴了,加上魂不守舍的小云彩,劉曉云一個人擺弄不了我們倆,決定先去找大部隊。
“姑爺,你們在這兒等我,千萬別亂跑”。
“廢話,我這樣跑得了嗎?”。
“你發(fā)誓”。
我沖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少啰嗦,再不走我讓你變真娘們兒”。
劉曉云一蹦老高,尖聲細氣的叫了一嗓子,彎腰向窟頂爬去。
高承業(yè)從哪兒找來這么一貨?也太娘了,不過別看他舉止扭捏,動起來卻堪稱急驚風,手腳并用,大蜘蛛似的,一眨眼就翻過雪坡,消失不見。
“沈姑娘”。
我沖小云彩招招手,幫她摘掉竹簍,倒扣在地上,拍了拍:“請坐”。
她微微點頭:“有勞”。
然后夾著腿坐下,端莊有禮,弄得我還挺不適應。
“你剛才是不是也聽見了?”。
在耳邊響起的對話和笑聲。
“嗯”。
“那個張百靈,認識嗎?”。
“先生,我昏睡已久,雖醒未覺,人間事,如墳頭土,心中記著的,只有轉靈大法,還有我的花郎”。
花郎是沈從容的丈夫,全名花太瑞,也就是小云彩暈倒的時候,一直喊的那個名字。
“他干什么的?”。
如果是個大人物,縣志上肯定會有記載。
小姑娘想了半天,突然低頭垂淚。
“先別著急,你既然姓沈,肯定和沈鶴鳴有關……”。
沒等我說完,她躬身而起,再次下拜:“若先生能查明從容的身世,有朝一日轉靈解脫,自當為奴為婢,以報大恩”。
“甭客氣,甭客氣,現(xiàn)在不興這個”。
我問她是否記得自己有幾根腳趾頭,她沒印象,卻似乎聯(lián)想到了什么,眉頭緊鎖,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
遠處猛的一聲悶響,“嗡嗡”的向這邊傳來。
好象是十人墓,難道石人像又倒了一個?。
今天究竟怎么了?地震、水龍卷、塌方、響山、蛇群出沒、怪人頻現(xiàn),整個一諸事不宜。
“我,我曾夢到過紅花,一山紅,小宗家一炬,七日不滅,又令人鑿石,請花郎書丹,立于一處廟堂,我瞧那碑頭,的確有個沈字”。
沈氏訓碑!
小宗家就是沈家后,自古嫡長子一系為大宗,沈鶴鳴有三位夫人,怎么輪也輪不到三趾吳女。
她雖然想不起沈家后是誰,卻脫口而出,稱其為小宗家,應該是大房正氏。
“先生博學,知古通今”。
其實都是聽娟子講的,她最愛看宮斗戲,整天說自己是娘娘身子丫鬟命,回頭生個大兒子,好歹過把皇太后的癮。
只要不象他老子一樣就行,怕媳婦兒。
“喂,下面有人嗎?”。
一個女人的聲音,有氣無力,一句話,咳嗽了三次,在空曠的冰窟里迂回環(huán)繞。
龍珊!我往地上出溜。
“水小川,別躲了,我都看見你了”。
兩個人一躍而下,火箭彈似的朝我們沖來,果然是她,胸前勒著根繩子,還有那個狐大姐,蹬冰落地,翻著白眼,一甩斗蓬,蓋住腰間的琵琶壺。
“胡小鈴呢?”。
我伸著腦袋,窟口隱約有影子晃動。
龍女面容憔悴,用手帕捂著嘴,寒癥未解,又添心病,之前的傲驕之氣蕩然無存,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跟我走……”。
去哪兒,白羅山谷,還是魏家大院?。
“龍姑娘,實不相瞞,祝小飛封了我的人龍骨,你們想要的什么圣元,人家是留給自己女兒的”。
任誰也甭想拿走一滴。
“祝小飛?知道人名就好辦”。
龍珊輕擦著嘴角:“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大姐,帶他出去”。
狐大姐應了聲,伸手解開繩扣,繩子看不出什么材質,不白不黃,非棉非麻,滑不溜秋的象是蛇皮。
不光結實,還非常有彈性,口香糖似的一拽老長,黏在身上。
我也不掙扎,只是讓她先拉小云彩。
等待的過程中,龍珊似乎體力不支,扶著狐大姐蹲下,低頭看見遍地的破皮碎肉,突然干嘔了兩聲,沒忍住,連吐了幾口黃水。
那是被我壓死的三頭蟲。
狐大姐搖頭嘆氣,輕輕拍撫她的后背,眼中充滿了無奈和憐憫。
“她,她不會懷孕了吧?”。
沒人回答。
“齊少爺?shù)模俊薄?
“你的”。
龍珊直起腰,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我:“水小川,只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