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該當何如?”
魏介驚聞劉昭一番慷慨陳詞,罵的劉表四人掩面而逃,便趕緊把他叫到書房問話:“我兒為何突然言辭如此激烈,當初不是說好的再稍作推辭,就隨他們而去么,家里連行李和仆從都備好了。”
舌戰群儒,最費口水,劉昭連喝了好幾口茶,苦笑道:“今日四人,竟有三個是黨人,只怕王暢身邊黨人更多,如今閹宦勢大,昭擔心跟他們走的太近會受牽連。”
魏介立刻抓住了他話中漏洞:“你連靠近黨人都怕被牽連,還說什么誅宦有死,請從昭始這樣的話,就不怕被牽連么?”
“唉,我也想一團和氣,但那岑晊著實可惡,這種小人潛身縮首,茍圖衣食也就罷了,竟敢給我扣帽子?!眲⒄褢崙康姆畔虏璞K:
“當時,話至彼處,已是曲高難收,若往回找補,只怕要被彼輩嗤笑,只能繼續大言欺人。況且,凡今之人多是如此,昭也只是優孟衣冠而已。”
“哈哈哈!”
魏介聞言撫須大笑,見劉昭面色愈發窘迫才堪堪止?。骸胺讲?,老夫聽到那些話語,生怕我兒受乃父影響,讀了死書,做下傻事,既然我兒有此覺悟,老夫無憂矣?!?
旋即,魏介又問道:“不過,若是因此招來宦官的記恨,乃至出手打擊,我兒不怕么?”
“怕倒不至于,多少有點擔心而已,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說著,劉昭雙手一攤,身體后仰,露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畢竟,他還未曾領教過封建獨裁專政的鐵拳,哪里會真的怕。
“嗯,不愧是我魏介的外孫,”魏介點頭稱善:“我兒連死都不怕,還怕被牽連禁錮么,何不速速入宛拜師?”
劉昭訕訕道:“我已經惡了王暢手下之人,焉知去了會不會被拒之門外?與其受辱,還不如不去。”
魏介嗤笑一聲:“昭兒太看得起那群腐儒了,我聽仲慎說,那三人里除了劉表,王暢格外看重之外,其他二人不過門下循行罷了。那劉表,老夫聽說也頗有君子之風,他如今掩面而走,必然不會在王暢面前進讒言?!?
劉昭起身長拜:“外公一言,使昭茅塞頓開?!?
話至此處,劉昭正準備請退,卻見魏介屏退了左右,站在門口觀望良久,見仆從都遠遠走開了,才又關門進屋。
這是有要事相商了。
魏介也不急著開口,親自倒了兩杯茶,示意劉昭坐到跟前。
劉昭詫異問道:“不知外公有何吩咐?”
魏介飲了口茶:“你母親昨日跟我說,想從家中拿些錢糧,不知所為何事?”
“昭打算練兵。”劉昭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說完見魏介表情淡定,便知道魏氏已然跟他通過氣了。
“我兒是覺得這天下將亂么?”
劉昭笑道:“中人尚且能看出,何況昭乎?!?
魏介不置可否:“哦?是嗎,老夫倒是未曾看出?!?
“這……”
劉昭面容微頓,這魏介不按套路出牌啊,按照穿越小說的基本法則,這時候他不是應該說什么,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之類的話嗎?
魏介望著窗外,似乎未覺劉昭的尷尬:“我兒也懂得練兵之法?”
“略懂,略懂?!?
他哪懂什么練兵之法,不過是自覺前世看了幾篇白話文的《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以及一些影視作品、穿越小說,想著依葫蘆畫瓢應該不難吧。
卻見魏介正色道:“兵者,生死存亡之道,操之不甚,則必禍及自身,略懂如何能行?”
“外公可要教我?”
魏介能把魏家經營到如此局面,無論手段或是心性必然遠超常人。劉昭滿懷期待的望著眼前之人,卻見他只大搖其頭:“老夫一介礦卒,哪里懂得這些?!?
見此情形,劉昭難免心中暗忖,莫非是不想借錢給他?
錢的問題倒好說,辛苦弄點發明總能賺到,最主要的是自己干事業,想得到家人的支持,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的。
若是物質上的當然最好,畢竟他看上了魏家的那些礦工和礦奴,這可是如今這個時代最好的兵源,身體強壯,悍不畏死,還具有較高的組織性和紀律性。
劉昭正惴惴間,卻聽魏介幽幽道:“罷了!去年你昏睡三日,夢到了一些事情,你母親已經跟我提過了,我兒既然有此際遇,若是不試上一試,如何能甘心?”
劉昭長舒了口氣,見窗外無人偷聽,便微微頃身,細語呢喃道:“事若不成也就罷了,若是能成,昭敢保證,魏家必遠超當日樊家?!?
“唉,你呀!”魏介點著劉昭額頭:“真是個亂臣賊子!”
按照當下忠孝乃立人之本的價值觀,亂臣是為不忠,賊子是為不孝,罵人是亂成賊子已經屬于是最惡毒的語言了。
但是呢,這四個字往往需要配上睚眥欲裂,咬牙切齒等表情一起享用才效果更佳,如今這魏介分明是無可奈罷了。
見此情狀,劉昭不以為忤,反而恬不知恥般仰天而笑:“若是能做治世之能臣,誰會愿意做亂世奸雄呢,況且昭本是漢室宗親,若是細究起來,復陽侯的血脈只怕比舂陵侯還高上一絲,又何談亂臣賊子呢?”
劉昭得意不過一瞬,魏介一盆冷水就澆了過來:“你先莫要說這些大話,一個親近黨人都能讓你踟躕不前,僅憑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就能視英雄如無物,唾手得天下乎?”
劉昭懊惱的自賞幾個腦瓜崩,又忘了喜怒不形于色了。
……
比宛之間,一馬平川。
劉氏一家加上魏安父子一行也不急著趕路,走走停停,直走了近十日,才終于見到淯水。
淯水北岸,一座巨城巍峨聳立,這便是宛城了。
宛城城高三丈,只比洛陽矮了五尺而已,穿過深邃的門洞,南北走向的大街上男女姣服,駱驛繽紛,好一派大漢南都氣象。
面對此情此景,劉昭不知為何突然想大喊一聲:此城中可有妓女?!
若他只是心中想想而已,外邊騎馬的魏道則已經躍躍欲試了。
魏家的房舍在城北,離太守府衙極近,劉昭一行人從南門而入,沒走出多遠就寸步難行了。
劉昭從車內探出頭,望著水泄不通的大街,總算更加深刻的認識到什么叫上下五千年不絕如縷,連堵車文化都一脈相承。
臨車恰巧也有個少年探頭張望,二人對視一眼,劉昭問道:“這位兄臺請了,這宛城平日也如此擁堵不堪么?”
少年見劉昭相貌英俊,衣著不凡,笑道:“聽口音郎君是外地來的吧,若是日日如此那還了得?”
劉昭眺望幾眼,指著無邊無涯的車隊:“那這是為何?”
少年苦笑搖頭:“今日王府君去職,劉府君下車,城中長吏勛貴都到北門迎來送往,故而擁堵罷了。像在下這樣的家世,只能屈居于外,徒嘆奈何?!?
劉昭也沒太在意少年話中的煩悶,暗舒了口氣,心道只要不是日日如此便好。
哪知這口氣只舒到一半,便卡在了劉昭喉嚨里:“什么?王府君去職!”
那少年疑惑的望著突然激昂的劉昭,不明白王府郡去職和此人有什么關系:
“是啊,王府君除長樂衛尉,城中都說要不了多久就會官拜三公……”
劉昭眼神茫然的盯著那少年,只見那雙紅潤的嘴唇一張一翕,喋喋不休,但耳畔卻似乎只有一個聲音:
我還沒上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