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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孟鐘捷

第二次世界大戰是當代“無法過去的過去”。從根本上而言,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運行法則源于七十幾年前的炮火、淚水、教訓和探索。正因如此,即便任何一段歷史都是獨特的存在,永遠不會以同樣的面貌輪回再現,但當下對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來龍去脈的一次次回溯和呈現,仍然不啻為某種讓世人保持警覺、謹慎權衡、小心決策的資治法寶。

在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研究中,戰爭何以發生以及盟軍如何取勝這兩個問題,總是吸引著人們的目光。有關戰爭起源的爭吵,自戰火出現后便沒有停歇過。有人歸咎于凡爾賽體系的結構問題,有人指責希特勒的處心積慮,有人批判歐美國家的綏靖主義,有人指向蘇聯的外交自保。即便在“二戰”起始點上,都存在著1931年說、1937年說、1939年說、1941年說等不同論斷。與此相似,有關反法西斯同盟最終獲勝的原因,研究者也各有所選,從人心所向到國力比較,從戰略優劣到決策成敗,從外在環境變遷到內部結構變化。就此而言,對每一位書寫二戰史的學者來說,怎樣回應上述問題,便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牛津通識讀本”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恰恰反映了作者格哈德·L.溫伯格的學術功底及其個人的研究心得。1928年,溫伯格出生于德國城市漢諾威。1938年,他因猶太身份而不得不隨家庭出逃英國。1941年,他來到美國。在日本短暫服役后,溫伯格先后在紐約州立大學和芝加哥大學完成自己的學業,獲得歷史學博士學位,隨后在肯塔基大學和北卡羅來納大學任教。他的博士生導師是著名的德國流亡歷史學家漢斯·羅斯菲爾斯(Hans Rothfels)。羅斯菲爾斯持堅定的反納粹立場,認為希特勒及其第三帝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這一觀點對溫伯格產生了巨大影響。他畢生投身于對希特勒、納粹德國及二戰史的研究,整理了包括希特勒《第二本書》在內的德國檔案,曾出版《德國與蘇聯》(Germany and the Soviet Union)、《希特勒德國的外交政策》(The Foreign Policy of Hitler's Germany)、《戰爭中的世界》(A World at Arms)、《勝利展望》(Visions of Victory)等著作。

除此之外,溫伯格積極參與了有關二戰史的各次重大爭論。20世紀50年代,他與導師羅斯菲爾斯一起,同德國右翼歷史學家安德里亞斯·希爾格魯伯展開辯論。希爾格魯伯認為,德國入侵蘇聯的“巴巴羅薩計劃”是一種防御方案,因為希特勒擔心蘇聯會攻擊德國。不僅如此,他還把英法向德國宣戰的9月3日作為“二戰”爆發日。對此,溫伯格始終持批判態度,堅持認為德國外交政策很早就做好了侵蘇準備,德國入侵波蘭的9月1日是毋庸置疑的“二戰”起始點。60年代初,他反駁波裔美國歷史學家大衛·L.霍根有關“二戰”起源于英波密約的觀點,提出德國早在《霍斯巴赫備忘錄》中就表明了入侵波蘭并發動全球戰爭而非大陸戰爭的態度。這一立場支撐他批評英國歷史學家A.J.P.泰勒,認為后者對希特勒的外交理念評價過低,因為在溫伯格看來,希特勒在《我的奮斗》中提出的很多想法并不是天馬行空的。進一步而言,希特勒并非泰勒眼中的傳統政治家,而是基于意識形態的新型政治人物。由此,他在90年代有關屠猶問題上的“目的論”和“功能論”的爭議中力挺前者,批評美國歷史學家克里斯托弗·布羅寧未能認清希特勒早已確立的屠猶目標,反而陷入有關“最后解決方案”如何形成的繁瑣考證中。也正是在這一點上,2007年,他在評述英國歷史學家伊恩·克肖的著作時,反對后者貶斥時任英國首相張伯倫的做法。溫伯格認為,希特勒在蘇臺德危機時已做好了吞并整個捷克斯洛伐克的準備,而張伯倫通過談判手段讓他不得不進行了“戰略退卻”。就這一點而言,張伯倫并非無功而返。簡言之,在其漫長的二戰史研究生涯里,溫伯格始終秉持著希特勒及其納粹德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這一基本立場,強調希特勒的反猶反共意識形態及奪取世界霸權的野心。

本書是溫伯格于2014年出版的小書《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中譯本。上述理念及長達半個世紀的研究心得,都浸潤在字里行間中。

在引言里,作者回應了有關“二戰”起點的爭議,但堅稱“第二次世界大戰始于1939年”,即便此前已出現了一些地區性的軍事沖突。當然,他隨即重申了自己的老觀點——“德國發動戰爭之初,即有吞并全球之意”,由此讓這場大戰“從一開始就具有世界特色”。

在通往戰爭的“兩次世界大戰間歇期”,溫伯格既關注了《凡爾賽條約》的問題,又肯定了它給國際治理帶來的一些正面元素,如國際聯盟“為處理國際關系提供了一個新思路,影響了20世紀普通民眾和領導人的思考方式”,對于戰犯加以審判的條款即便沒有落地,但也“為人們開始思考戰爭的恐怖提供了新的因素”。作者充分描述了希特勒的霸權構想,并在此背景下肯定了張伯倫的斡旋努力,因為《慕尼黑協定》被希特勒視作“一輩子犯過的最大錯誤”。也正因如此,1938年后,希特勒的侵略步伐變得更為堅定。

有關戰爭的進程,作者并沒有過多創新之處。但顯然基于自己的研究心得,溫伯格專列一章詳談“巴巴羅薩計劃”。不僅如此,他在東亞地區也發現了蘇、德、美、日四國之間的復雜關聯。他對于雙方的戰略方案與具體戰術進行了頗為精到的敘述和點評,基本反映了最近四十年來軍事史方面的研究進展。

與其他著作不同的是,本書專列一章分別討論了各國后方的政治、經濟與社會發展。第二次世界大戰同樣是一次“整體戰”。它不僅外化于戰場上的生離死別,而且還表現為后方世界的紛繁復雜。既有抵抗者,又有合作者,既有屠殺,又有靜默。當然,戰爭推動了軍事科技以及戰地醫療技術的長足發展,“戰后,這些成就發揮了很大作用”。所以,作者總結說,“雖然‘二戰’期間物質破壞巨大,但畢竟也有幾樣有益的技術進步”。

在溫伯格看來,“勝利的代價是高昂的,但是失敗的后果更加可怕,從這個意義上說,勝利的高昂代價是值得的”。更為重要的是,“這場大戰的性質和結論都在警醒世人,今后對待戰爭應慎之又慎”。

全書言簡意賅,從全球史的視角,評述了這場世界大戰在各地區的興起、發生與影響。值得肯定的是,作者并沒有僅僅關注歐美大國,而是盡量把筆觸伸到為戰爭所影響的一切國家。例如中國,溫伯格雖然不贊同把“二戰”起點放在1931年或1937年,但并不否認日本侵華戰爭的本質,而且提醒讀者,“不管有無外援,中國人民都會堅持抗日”,并提到了中國軍民傷亡人數“至少一千五百萬”。他也注意到日本的戰爭反省遠遠不如德國深刻,以至于那些被日本侵略的國家和地區“拒絕與日本達成和解”。

當然,一本帶著明顯作者研究印記的小書,不免掛一漏萬,值得我們繼續思考和討論。在關于戰爭的起源討論中,溫伯格顯然過于重視了希特勒的稱霸野心和決策影響,對英法的綏靖主義缺少深入分析。與此相反,他對蘇聯的各種批判散見于各章之中。甚至在有關“二戰”影響的評述里,他也只關注到蘇聯人的感受變化,卻沒有提及美國在戰后成為世界霸主這一事實。此外,作者似乎對波蘭抱有最大的同情心,以至于在兩處都以最高級的方式來提及波蘭:“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遭受‘二戰’蹂躪的程度有波蘭那么深遠”,“沒有任何國家的損失比波蘭遭受的蹂躪、沖擊、劫掠和毀滅更嚴重”。然而,這種定性在比較視野下卻是值得懷疑的。

不管怎樣,溫伯格作為當代最著名的美國二戰史學家,他的這本小書依然是我們走進這場“無法過去的過去”不可或缺的入門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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