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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鼠疫

在疾病的歷史上很難找出比“鼠疫”的含義傳播更廣的名詞了。現在我們知道它是由鼠疫桿菌引發、由帶病的跳蚤——跳蚤在動物宿主死亡后會尋找人類宿主——叮咬傳播的疾病。“鼠疫”一詞誕生于公元6世紀拜占庭帝國發生的已知首次大流行病期間。它通常被稱為“查士丁尼鼠疫”,以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的名字命名。它來源不明——可能起源于中非內陸,隨后傳到埃塞俄比亞,再順著貿易網傳到了拜占庭帝國,但也可能起源于亞洲。人們無法確定。公元541年,埃及海港城市培琉喜阿姆首次出現了關于鼠疫的歷史記錄。在兩年的時間里它橫掃地中海,沿岸國家無一幸免,最后抵達東邊的波斯和北邊的不列顛群島。

盡管沒有準確的人口統計數據,但這次疫情中顯然死亡慘重。以弗所的約翰在《教會史》(Ecclesiastical History)中詳細記錄了他的見聞,當時他正巧沿著疫情蔓延的路線旅行,從君士坦丁堡到亞歷山大,又從巴勒斯坦、敘利亞和小亞細亞返回。他描繪了撂荒的田地、無人采摘的葡萄種植園、流浪的動物和日復一日忙著掘墓的人們。希臘歷史學家普羅柯比寫道,公元542年在君士坦丁堡,鼠疫一天就奪去了一萬人的生命。“人類走到了滅絕的邊緣。”同時代的觀察員埃瓦格里估計,鼠疫造成拜占庭首都30萬人喪生。這些數字令人印象深刻——它們反映出疫情的慘烈。普羅柯比和其他熟知早前疫情的觀察員都認為,查士丁尼鼠疫是前所未有的。伊斯蘭化之前的阿拉伯作家察覺到疫情的特殊,他們反映鼠疫對東羅馬帝國人口產生了巨大影響。早期的伊斯蘭作家記錄了瘟疫在短期內造成傷亡無數,人們甚至放棄將死者下葬的慘狀。到7世紀中期瘟疫終于播散到英國本土時,比德在自己的《教會史》中哀嘆道,鼠疫“以極大的破壞力到處肆虐……奪去了無數英國人的生命”。

在兩百多年的時間里,以查士丁尼鼠疫為開端,歐洲部分地區和近東遭受了十多次鼠疫的襲擊。8世紀末鼠疫消失了,可能是因為所有人或老鼠都獲得了免疫力。

鼠疫的影響因地而異。從大范圍內來看,農村人口凋敝對拜占庭帝國經濟產生的影響——通過對錢幣學、紙草學、法律文書等相關資料的詳細收集整理得出的結論——表明第一次鼠疫可能促成了帝國的衰亡。與此相反,鼠疫直到公元664年才播散到英國,23年后就消失了。它在英國造成的直接影響——許多人喪生、空蕩蕩的修道院、荒廢的村莊——令人震驚,但長期影響幾乎可以忽略。諾森伯蘭的修道院在660年代遭受了鼠疫的慘重襲擊,兩代之后又恢復了欣欣向榮的景象。鼠疫似乎無法撼動肥沃的土地、王權和巨大的財富。這些結論是從極為有限的資料中得出的,當我們試圖把目光投向修道院之外普通百姓的生活時,歷史記錄卻無處可查。

敘利亞深受鼠疫的影響,短期和長期都是如此。載滿鼠疫病人的輪船在公元542年從埃及啟航,停靠在加沙、亞實基倫、安提俄克,鼠疫從這些港口又傳到大馬士革,之后再傳播到南方。從約翰的書中我們了解到了疫情的慘狀。在那之后,公元541—749年,敘利亞幾乎每七年就會暴發一次鼠疫。短期來看,鼠疫造成的死亡和大量出逃讓許多地方都荒無人煙。長期來看,一再暴發的疫情給農業生產和定居人口帶來了不利影響。阿拉伯人四處遷徙的生活方式使得疫情不容易蔓延,從而使得游牧民族的人口數量上升。始終脆弱的農業生產力意味著作物稅收的減少和游牧經濟的興起。敘利亞鼠疫暴發次數如此之多,造成的損失如此慘重,以至于到伊斯蘭早期,敘利亞成了人們口中的鼠疫之國。這一印象根深蒂固。到了中世紀,人們都知道伊斯蘭敘利亞曾長期遭受鼠疫的毀滅性襲擊。

關于首次鼠疫大流行我們所不知道的遠遠多于已知的信息。隨著更先進的分析工具的出現,情況可能會有轉變。通過仔細研究書面資料只能得到現有的結論。歷史學家必須要利用動物學、建筑學和分子生物學等學科的知識來揭開首次鼠疫之謎。

歐洲無鼠疫之患的時代隨著鼠疫的再次暴發終結于1347年,這次疫情奪去了半數——可能還不止——歐洲人的性命。第二次大流行的沖擊在1353年終于過去,之后的歐洲大陸再也無法回到從前。1347年鼠疫再次暴發后,它隔一段時間就會襲擊歐洲和伊斯蘭國家。歐洲的最后一次鼠疫在1770年暴發于俄國。第二次鼠疫大流行不是一過性的,而是嚴重程度、規模和影響范圍各異的多次疫情。大部分學者都認為鼠疫于14世紀中期從中亞傳播到歐洲后就在當地扎下根來,這一觀點持續了幾十年的時間。而最近關于中亞氣候變遷和歐洲鼠疫流行相關性的研究表明,舊有的模型可能需要修正。鼠疫可能是一再播散到歐洲的。中亞的沙鼠在氣候變暖的情況下數量激增,它們到處游走,分布廣泛,成為跳蚤的完美宿主。隨后這些跳蚤跳到人類和家養動物身上,當時亞洲和歐洲的港口城市比如杜布羅夫尼克貿易往來繁忙,跳蚤隨之被帶到了歐洲。

幾個世紀后歐洲人開始接受鼠疫的存在,甚至開始預測鼠疫的到來,并想出了應對鼠疫的辦法。因此,人們對1348年佛羅倫薩鼠疫和1665—1666年間倫敦鼠疫的反應就大不相同,兩次鼠疫造成的影響也無法相提并論。前者對佛羅倫薩來說是前所未見的疫情,后者在1660年代雖然也是災難性事件,但對倫敦來說,人們已經和它打過交道,對這種疾病的了解也越來越多。而在第一次大流行期間,情況并非如此。疫病的暴發突如其來,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從沒有人見過這種病,它很特殊,能置人于死地。它是可怕的“黑死病”。

在七年的時間里,鼠疫在歐洲肆虐,對城市和農村造成破壞性影響。最早關于鼠疫的歷史記錄出現在1346年的黑海港口城市卡法,隨后疫病無情地傳播到歐洲各地。人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喪生?這究竟是怎樣造成的?人們從幾個方面對病因給出了解釋:天意、瘴氣、接觸傳染、個人易感性等等,這些病因說互相有交集。就和霍亂流行一樣,這些解釋(特別是瘴氣和接觸傳染)直到19世紀末期仍然在疾病傳播理論中占統治地位。在黑死病期間——借由從希臘語和拉丁語原文翻譯成的阿拉伯語,中世紀晚期對伽林和希波克拉底著作的重新發掘正如火如荼,而臭氣會致病的學說也正興起——瘴氣和接觸傳染這兩種學說并不像日后那樣水火不容。腐爛的植物釋放毒氣,瘴氣從地面上擴散出去,人可能因此受到感染。隨后這些具有傳染性的人會把疾病傳給他人,特別是那些容易惹病上身的人,比如有罪之人、心懷不滿之人、放蕩之徒和貪吃之徒。

這些對鼠疫傳播路線的自然解釋可以歸入大眾所認為的鼠疫的根源:上帝的怒火。什魯斯伯里的拉爾夫是巴斯和威爾斯教區主教,在感染鼠疫前,他懇求教眾們祈禱。1348年夏末,他寫道:“鄰國已經遭受了來自東方的疫病的襲擊,我們擔心除非我們誠心誠意、不眠不休地祈禱,同樣的魔爪也將會伸向我們,奪人性命。”鼠疫來源于上天旨意這種說法也得到了其他人的支持。1348年10月,巴黎醫學院的老師在當時對鼠疫病因最詳盡的描述中寫道:“疫病的根源在于天象……行星的會合和之前的排布,與日食以及月食一起,使得人們周圍的空氣受到嚴重污染,預示著死亡和饑荒的到來。”木星和火星相會尤其會造成“大量瘴氣充斥于空氣中”。木星使地氣蒸發,而火星則將其引燃。不過,盡管這一科學解釋基于觀察之上,有理論作為支撐,并且堅信藥物有助于控制疫情,但人們仍認為鼠疫的根源在于上帝。“我們不能忘記瘟疫乃天意,因此我們能給出的唯一忠告就是懷著謙卑之心回歸上帝。”

薄伽丘在《十日談》中生動描述了人們對鼠疫的恐懼。《十日談》以他在佛羅倫薩的親身經歷為基礎,是描繪鼠疫之下人們生活的杰出文學作品。在鼠疫病因上,薄伽丘是一個不可知論者——鼠疫可能是“天體的影響”,也可能是“上天的懲罰,表明上帝對人類墮落生活方式的義憤”。無論原因究竟是什么,“在突如其來的疫病面前,人類的智慧和才智毫無用處……醫生和藥物都幫不上忙”。

鼠疫造成的痛苦使得人們放棄了宗教和法律的約束:沒有人活著來執行它們。薄伽丘寫道,住在城郊得不到治療、沒有家人也沒有鄰居照料的人們“像動物一樣毫無尊嚴地”死去。人們從未遭受過這樣的災難。“天降之禍(從某種程度上說,可能也有人禍)如此殘酷,在書中提到的這一年的三月到六月帶來大范圍毀滅性的打擊……據可靠估計,佛羅倫薩城內有10萬人被奪去生命。”法國觀察家寫道,阿維尼翁有半數人喪生,馬賽有五分之四的人死去。疫病在法國蔓延期間,“如此高的死亡率使得人們因為害怕,不敢跟任何有去世親人的人說話,因為人們發現,家中如果有一個人去世,幾乎其他所有人都會接二連三地死去”。猜疑和恐懼的情緒肆虐;人們像對待牲畜一樣對待染病的家人;鄰居們互相回避。在城市里,人們不顧殯葬習俗,將死去的人集中埋到大墳坑里,這至少表明了短期內社會秩序的崩塌。面對著可怕的疫病人們無能為力,許多人選擇了逃離,然而穆斯林相信違抗神的旨意是褻瀆神明。于是有人將疫病怪罪到其他人身上。在歐洲有多達1 000個猶太社區被暴徒們摧毀。

盡管人們普遍感到無助,威尼斯和佛羅倫薩等城市仍然成立了衛生委員會來應對疫病。為了保證空氣的潔凈,委員會下令要沖洗下水道和收集垃圾。當人們確信鼠疫正要蔓延到佛羅倫薩來時,政府下令禁止來自熱那亞和比薩的人進入城內。疫病已成事實后,人們制定衛生條例,將“可能造成或引發空氣污染的腐爛物和感染者”運走。這些措施大體上都無效。鼠疫仍然蔓延開來,奪去無數人的性命。要等到至少一百年后,稍微有些成效的預防措施才開始出現——不過到那時鼠疫的勢頭也早已減弱了。

面對鼠疫人們做出了種種不同反應:有人試著來解釋這場災難;有人被恐懼所裹挾;有人倉皇出逃;有人怪罪于異族。而鼠疫對于人口、經濟、社會習俗、文化、宗教等的長期影響則不容易發現。短期來看,鼠疫造成了大量人口死亡——最新估計約有60%的歐洲人喪生。之后一個世紀人口仍然稀少,造成勞動力短缺、工資上漲,并伴隨著通貨膨脹以及更多土地被開墾用以耕種的現象。人口減少短期內改變了社會經濟秩序的某些方面,英國對此有完好的記錄。1349年,因為勞動力短缺,恩沙姆修道院的院長和莊主不得不重新與租戶簽訂了對租戶更有利的勞資協議。1351年,牛津伯爵約翰·德維爾莊園里的農奴被免除了許多義務。在柴郡的德雷克洛皇家莊園,根據會計官約翰·德·沃德爾的記載,“由于疫情的影響”,房租減少了三分之一,“租戶們威脅說不減租他們就離開(如此一來房屋將被空置),減租要一直持續到狀況好轉和房屋價值回升”。工資上漲了,但幾乎所有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也出現了上漲——勞動力短缺帶來需求的上漲,同樣意味著商品短缺。人們要求更低的租金和更高的工資。為了應對這種局面,1349年議會通過了《勞工條例》,1351年又通過了《勞工法令》,設定工資上限,強制人們工作,而違反者將受到懲罰。政府面臨著嚴重的勞動力短缺,迅速采取措施來打擊任何試圖從中獲利之人。

要通過法律來阻止人們尋求高工資和低租金意味著,在黑死病結束以及14世紀隨后的幾十年內,人們的心態發生了一些可察的變化。精英階層對農民行為(多被污蔑)的看法證實了這一點。農民拿著新到手的盈余添置和身份不符的衣服;他們還開始打獵——這在以前可是富人獨享的活動。

詩人約翰·高爾哀嘆著舊日時光一去不回:“過去農民不常吃小麥面包;他們吃的是豆子和其他谷物粉做的面包,喝的只有水而已。有奶酪和牛奶就算是大餐了,他們難得吃到比這更好的美食。他們穿的就是普通的灰布衣裳。人們安居樂業,尊卑有序。”可現在“美好的舊時光全給毀了”。這是因為“仆人和主人全給顛倒過來了……農民學主人的樣子,穿主人式樣的衣服”。為了規范“與財產和地位不符的過度著裝”而出臺的節儉法令,也反映出農民生活方式的顯著改變。黑死病過去后的幾十年里,這種對人們安分守己的舊時光的哀嘆很常見。盡管法律明文禁止索要和開出高工資,這種做法仍然屢見不鮮:面對著長期的勞動力短缺以及1360—1362年間和1369年疫病的雪上加霜,人們別無選擇。

意大利的工人也要求提高工資。佛羅倫薩的編年史作家馬泰奧·維拉尼寫道:“女仆和毫無服務經驗的婦人以及馬房伙計都要至少12弗羅林一年,最狂妄的甚至開價要18~24弗羅林一年,護士和工匠學徒的工錢也漲到以前的三倍,種地的農民個個都要配耕牛和種子,都想種最肥的地,不要差些的地。”從政府的應對措施中我們可以看出,這不止是少數心懷不滿的勞工提出的要求,這些措施包括設立工資上限、強制人們簽訂工作合同而不得談條件。

盡管很難準確知道人們生活的改善情況——相關的數據哪怕有也很難找——但諷刺的是,黑死病過去后的幾十年里,不論男女,的確比瘟疫前的人們生活要好些。

歐洲人口減少帶來的只是短期沖擊。之后一百年內,生產力和人口數量又有所恢復甚至蓬勃增長。要近兩百年后地中海西部的人口才能重新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而直到1600年英國的人口才恢復。不過,人口數量減少沒有造成長期負面影響。有一種解釋是疫前的人口數量可能已經達到了馬爾薩斯人口理論所說的臨界點,資源已經達到了最大負載。按照這種觀點,雖然短期看來鼠疫是悲慘的,但長期看來可能對社會是有益處的。黑死病后的一個世紀里,歐洲各地實際工資的增加有史可查,這可以用人工費用上漲來解釋。將如此遼闊地域上的經濟和人口變遷歸結為單個事件的影響,即使這個事件破壞巨大,也是不可能的,甚至概括總結都很困難。許多改變可能已經在悄然發生:到處都出現了人口減少;許多地方的勞工關系和土地所有制在疫情之前就有所變化——12世紀和13世紀毫無疫情影響,而那時農奴制在佛蘭德斯和荷蘭就已經消亡。不過另一方面,鼠疫可能將科技發展的步伐往前推了一百多年。風車和水車等動力設施發展迅猛,槍械的使用也是如此。是鼠疫暴發導致人口減少,人們才開始使用這些工具的嗎?有可能。就算鼠疫不是社會變遷的唯一因素,它肯定加速了變化的到來,這似乎是不可否認的。

如此大規模的疫情在文學、藝術和宗教上都留下了印記。鼠疫之后,有些地方的人們表現出極度的虔誠,而另一些地方爆發了對宗教約束的反抗。中歐的苦修者——一群篤信宗教的信徒,他們表達虔誠的獨特方式包括當眾鞭笞自己——開始承擔牧師的傳統職責,宣揚上帝即將來到人間,會把富人的財富分給窮人,讓世上再沒有壓迫。藝術作品對死亡這一主題的迷戀反映出人們意識到了死亡的不可預知性。鼠疫后大學得到了發展——牧師人手不足、疫后人們沉溺于學習都促進了大學的建立。在英國,人們不再修建規模宏大的教堂,改為修建樸實的小教堂。

黑死病暴發幾十年和幾百年后,醫生有了經驗,死亡率有所下降,政府也在疫病的控制中發揮了更積極的作用。在許多地方,疫病規律性地暴發,使得人們慢慢適應了疫病的存在。1500—1665年倫敦暴發了17次鼠疫。1500—1720年近三百年的時間里,法國每年都暴發鼠疫。埃及每8~9年就會經歷一次鼠疫;從黑死病暴發到1517年被奧斯曼帝國占領,敘利亞——巴勒斯坦暴發了18次大規模的鼠疫。鼠疫成了常態,而且之后再也沒有出現過像黑死病那樣席卷整個歐洲大陸的慘烈疫情,這意味著人們的恐慌情緒減少了許多,也不再將災難怪罪于別人。和黑死病期間針對猶太人的襲擊事件層出不窮相反,之后的一個世紀里只在波蘭發生過一起襲擊。黑死病的恐怖沒有重演;鼠疫仍然很可怕,但成了平常之事。醫生和市政當局有了更多信心來應對疫病。盡管人們無法預知疫病何時何地會暴發——就像一位歷史學家所說,鼠疫“有種令人費解的隨機性”——但它仍然表現出某種大致規律:它首先襲擊港口,接著是內陸城市,然后從城市蔓延到農村。疫病出現在城市的特定街區,挨家挨戶地傳播,似乎毫無規律可循。疫情之下能看出人們的行為模式,許多人選擇逃離疫區。人們都想保全自己,這也意味著有些時候會棄他人于不顧。大體說來,政府仍保持完好,鼠疫也沒有造成社會秩序的崩塌。早期現代歐洲各地政府應對疫病的措施——成立政府資助的衛生委員會、醫院、鼠疫隔離醫院以及采取隔離機制——鞏固了國家的統治。

隨著醫生不再相信鼠疫是上帝的怒火或是行星的排列所致,控制疫病的手段也開始變化。醫生試著找出更切實際的病因并且治愈疾病。14世紀末,醫生開始認為鼠疫促進了醫學的進步,15世紀這種觀點進一步得到發展。治療鼠疫過程中采用的各種療法讓醫生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這在中世紀晚期出現的一類專門討論鼠疫病因的鼠疫論著作中有翔實的記載。有幾次疫情相對輕微,人們可以在大暴發時所不允許的不那么緊迫和危急的情況下從容地開展研究。醫生的信心得到提升,許多人宣稱自己的醫術超過了希波克拉底和伽林等古代醫家,聲稱這些前輩沒有和鼠疫打過交道,而他們自己攻克了鼠疫。

黑死病后再沒有發生過如此大規模的死亡。嚴重的疫情仍有發生——1656—1657年間熱那亞市有60%的人死去,還有至少六次疫情奪去了馬賽、帕多瓦和米蘭等地30%的人的性命。大多數情況下死亡率都有所下降。死亡率的顯著下降和人們對醫療技術信心的提升是相符的。這些信心部分當然來自對疾病有了新的了解,比如知道隔離病人的必要性。但也有可能隨著人群慢慢產生了免疫,疫情的嚴重程度逐漸減輕。

傳染這一觀念有著悠久的歷史。它的發展歷程充滿曲折,從伽林提出傳染源理論一直延續到文藝復興時期;其間在阿拉伯世界瘟疫的病因學說上,傳染讓位于瘴氣和上帝降罪理論;直到16世紀在歐洲,傳染理論才重新獲得了發展。早在14世紀晚期就出現了鼠疫可能有傳染性這一論斷。黑死病在地中海造成慘重破壞期間,阿拉伯作家伊本·哈提卜旗幟鮮明地表達了對傳染理論的支持。他的觀點和穆斯林世界普遍接受的上帝降罪理論相悖。他寫道:“若要問我為何接受神意早已否定的傳染一說,我將這樣作答:經驗、推斷、常識、觀察以及無數報告都證實了傳染的存在,上述種種皆可作為證據。”

現代歐洲早期出現的傳染理論常常和瘴氣學說共存,而上帝的影響仍然無處不在。比如英國牧師理查德·利克就不接受任何除神意之外的病因理論。他吟誦道:“不是空氣污染、瘟熱,更非女巫的惡毒行徑、霉運或其他任何臆想的原因,而是我們自身的罪孽才招致這些災禍。”鼠疫是上帝降罪于人間的。1630年秋,鼠疫襲擊了托斯卡納內陸地區一個名叫蒙特盧坡的小村。政府官員和宗教領袖就鼠疫的原因和應當采取的措施爭論不休。和其他大多數居民一樣,宗教領袖主張舉行游行來平息上帝的怒火。政府部門的衛生官員認為鼠疫有傳染性,試圖阻止公眾集會,并將病人和他們的家屬隔離起來。暴亂隨之爆發。在西班牙和意大利,弗朗西斯科·瓦萊斯、維托雷·丁卡雷拉和吉羅拉莫·弗拉卡斯托羅等作家都指出鼠疫這類疾病有傳染性。正如瓦萊斯評論伽林的《流行病學》時所說,“如果沒有傳染物質從患者傳播到被感染者,那鼠疫這類傳染病是無法產生的。此乃眾所周知,蓋因所有活動都必須通過接觸才能發生……必然有傳染源從病人傳給被感染者,這種傳染源即某種污穢之物”。不過早期傳染理論和現代傳染理論有著天壤之別。1636年,英國評論家斯蒂芬·布拉德維爾在寫作中很自然地將傳染和瘴氣混為一談,因為在研究鼠疫(或其他疾病)病因論的這個階段,兩者并不是水火不容的:正如他所寫的,“人們可以將自身疾病通過接觸傳給他人,不管這種接觸是通過肉身、精神抑或是呼吸來達成的”。這種傳染媒介是“有毒酊劑,它質地輕盈,含有酒精,能和空氣混合在一起,穿透毛孔”。

政府開始對人們和貨物采取隔離措施,頒布旅行禁令,禁止宗教游行等公眾集會,將患者和疑似病人納入更有力的政府控制之下,這些舉措表明傳染理論得到了(部分)認可。在率先施行這些措施的意大利北部,衛生委員會在疫情期間施行了和公共衛生相關的法律。不過這些措施收效甚微,鼠疫仍然橫行。

圖1 這幅1656年的版畫刻畫了鼠疫醫生的標志性形象,他頭戴裝有草藥的鳥嘴保護面罩來阻擋瘟疫的傳播

然而這些舉措可能反映出并強化了疾病和貧窮的關聯。在意大利、法國和英國,人們發現窮人比富人更容易遭受鼠疫的襲擊。1720年馬賽的最后一次大疫病暴發期間,一位醫生就富裕街區這樣寫道:“街道開闊,房屋寬敞,所住的都是富人,因為有辦法盡量逃離疫病的魔爪,他們往往也是最不容易感染的人。”當時許多人相信鼠疫會傳染并且窮人才會得病,富人越來越擔心疫病會跨階層傳染。鼠疫變成了一個社會問題,它成了貧富分化的標志。對鼠疫的恐懼和對窮人的恐懼如影相隨。

隨著歐洲國家開始對貨物實行強制檢疫隔離,鼠疫的傳染性對經濟也產生了影響。海上檢疫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4世紀末期,杜布羅夫尼克是最早實行檢疫的港口城市。盡管這項措施引發了爭議,效果也常常不明顯,但仍漸漸成為常規。不光貨物需要隔離,旅客也可能會而且的確常常被隔離起來。貿易、旅行和鼠疫的關聯由來已久。因為許多人認為鼠疫發源于東方并且有傳染性,扣留來自東方的貨物和旅客的做法自然深得人心。穆斯林國家的情況卻并非如此,人們對傳染理論的接受程度更低,而奧斯曼帝國也不具備施行隔離的行政能力。印度和中國這些常常被認為是鼠疫發源地的國家也沒有施行檢疫措施。因此歐洲國家特別是地中海沿岸國家自己在邊境設立了檢疫機構。鼠疫發源于東方,可這些國家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阻止疾病的傳播,這種觀念加劇了東西方的分歧——19世紀霍亂暴發期間分歧變得更加不可調和。

并不是所有國家都嚴格地執行檢疫隔離措施,這樣做的是那些更靠近疫源地的國家。同樣重要的是國家的管理實力和保護人民免受疫病侵襲能力這兩者的聯系越來越緊密。這種關聯在意大利獨立城邦表現得最明顯,1575—1578年鼠疫肆虐于全意大利境內時更是發揮了巨大作用。意大利通過改良衛生狀況、限制人口和貨物(特別是境外人口和貨物)的流動來阻止疫病播散,這些舉措加深了人們對疫源的了解,開創性地成立許多衛生部門也使得意大利與眾不同。不過,這些做法漸漸在歐洲其他國家也流行起來——1578年英國的首個鼠疫法令就明顯受到了意大利的影響——特別是檢疫和隔離變得越來越普遍。

盡管國家為了控制疫情采取了種種措施,但因為執法不嚴、邊境管理松懈、商人為了生存違反規定等原因,效果沒有完全顯現。另外,意大利這些城邦都很小,長期以來人們擁有強烈的公民自豪感和自我保護意識。而在國家更為龐大、人口組成復雜的法國,建立檢疫制度難度很大。甚至當人們采取了海上檢疫措施,比如1664年鼠疫從低地國家傳播到倫敦期間所做的那樣,它也并不總是收效,在這一年和之后兩年里,倫敦遭受了一個世紀多以來最慘重的鼠疫襲擊。理論上說,病人居家隔離是一個好辦法,實際上卻沒有任何幫助:病人們不遵守居家的命令,而這樣的人數不勝數。18世紀,作為一種公共衛生措施,隔離及其對商業的影響遭到了相當的質疑,它越來越像是愚昧時代殘留的糟粕。

假如說第二波鼠疫暴發的時間可以精確到1347年和黑死病的到來,疫病消失的時間卻無法精確到哪一年。它逐漸式微,從一個個國家消失不見,再也無法卷土重來。英國最后一次鼠疫暴發于1665—1666年間,奪去了八萬倫敦居民的性命。半個世紀后,在馬賽出現了西歐最后一次鼠疫。50年后莫斯科出現了歐洲最后一波疫情。整個18世紀埃及不斷遭受鼠疫的襲擊,1791年大流行期間,開羅30萬人中有20%喪生。奧斯曼帝國直到19世紀仍在遭受瘟疫襲擊。在三百多年的時間里,鼠疫對宗教信仰、疾病的傳播理論、人口和經濟都產生了影響;它促進了首個國家資助的公共衛生措施的問世。接著鼠疫就消失了。從早期現代世界范圍來看,鼠疫似乎是漸漸消失的——畢竟倫敦和莫斯科的最后一次疫病隔了一百多年。不過從局部或者國家范圍來看,疫病似乎是突然消失的。自1340年代以來,英國不斷受到鼠疫侵襲。1665—1666年最后一次大暴發后,鼠疫就一去不返。法國的情況也是如此:在幾個世紀里,幾乎每年都會暴發鼠疫,而1720年馬賽的疫病暴發后就再也不見鼠疫的蹤影。這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老鼠產生了免疫力,阻斷了鼠疫的傳播,也可能是占主導地位的老鼠種類變了。可能是造成鼠疫再三播散的中亞氣候波動穩定下來。另外,盡管許多情況下隔離措施效果并不明顯,但長遠來看,它的作用開始顯現,從而逐漸阻止了疫病的傳播。從1666年起,英國開始嚴格實行隔離政策,鼠疫再也沒有卷土重來。然而鼠疫持續時間長,影響的地區眾多而且千差萬別,最后消失的時間也各異,因此很難確定疾病消亡的唯一原因。

1890年代鼠疫再次暴發時,歷史的記憶仍然鮮活。19世紀霍亂的流行喚起了曾經歷過鼠疫的國家的記憶,讓它們回想起阻擊疫病的情景;霍亂期間所采取的措施大都是在第二次鼠疫流行期間發展起來的。它的影響極為深遠。同樣,霍亂也影響了之后第三次鼠疫暴發時人們的應對方式。

1890年第三次鼠疫大流行在華南暴發。疫病沿著珠江播散到廣東,隨后抵達南方最大的貿易城市——廣州。之后又傳播到鄰近的香港以及更遠的地區。1890年代疫病擴散到了許多國家和地區,主要集中在海港城市。開普敦、悉尼、火奴魯魯和舊金山都暴發了鼠疫。里約熱內盧和布宜諾斯艾利斯也未能幸免。在葡萄牙的波爾圖,海上檢疫措施讓經濟活動陷入了停滯。雖然這些城市的死亡率并不高,人們卻陷入了極度恐慌當中——八萬人逃離香港;在開普敦和悉尼,隔離成為對非洲黑人和華人施行種族政策的手段;舊金山和火奴魯魯對華人采取了嚴厲的措施。疫病肆虐于印度北部和西部大部分地區,造成近1 200萬人死亡。1914年塞內加爾遭到了鼠疫第三次襲擊,之后30年里疫病動搖了法國在這片殖民地上的統治地位。1910年中國東北境內暴發了一種致命的肺鼠疫。

第三次鼠疫大流行并非說明黑死病卷土重來。除不容忽視的印度外,這次疫病的病死率大大降低——疾病的兇險程度可能有所減輕,公共衛生措施也更加有力。疫情監控、海上檢疫、病人隔離——政府采取上述所有以及其他措施來控制疫病,有時近乎殘暴和鐵腕。在埃及的亞歷山大市,衛生官員們摒棄了強迫人們遵守嚴格的公共衛生措施的做法,讓民間領袖參與進來,贏得了人們的信任和主動合作。如此一來避免了大面積的恐慌,市內的疫病在幾個月內就得到了控制。

不斷提速的蒸汽船和大量增加的鐵路使得全球貿易網快速發展,人口的遷移也越來越頻繁,導致在短時間內疫病就擴散到了世界各地。商業、人口遷移和傳染性疾病的關聯——以及設法實現國際合作來對抗疫病的必要性——在19世紀的霍亂大流行中表現得非常明顯。這種關聯性在鼠疫卷土重來和1918年大流感席卷全球期間變得更為明顯。

圖2 1891年第三次鼠疫大流行期間,囚犯們在給開普敦市消毒

在科學家得到重大的實驗室發現時,鼠疫再次暴發。1894年疫病暴發早期,瑞士裔法國科學家亞歷山大·耶爾森和日本研究員北里柴三郎分別發現了鼠疫桿菌,兩人前后相差十天。隨后,隨著疫病在全球播散,鼠疫由老鼠身上的跳蚤所傳播這一理論也流傳開來。這一理論最初由法國科學家保羅——路易·西蒙于1898年在孟買工作期間提出。哪些人會感染鼠疫、感染方式如何、鼠疫又是怎樣傳播,這些討論是幾個世紀以來和鼠疫有關著作的主題,現在終于塵埃落定。

鼠疫桿菌的發現以一種有些突然的方式從本質上改變了人們對鼠疫的認知。1890年鼠疫暴發,1894年科學家在顯微鏡下發現了鼠疫桿菌,因此鼠疫現在成了一種可知的明確的疾病,盡管仍有些令人觸摸不著;而自6世紀以來造成生靈涂炭的鼠疫,過去在人們眼中一直是虛無縹緲、神秘莫測的。鼠疫桿菌的發現改變了一切,人們在回顧時可以根據患者的癥狀確認曾經的疫病正是鼠疫桿菌所致。耶爾森和北里柴三郎都聲稱發現了中世紀鼠疫的病因。以實驗研究為基礎的現代鼠疫理論將被應用到對古老疾病的解釋上。不久之后鼠疫桿菌正式被命名為鼠疫耶爾森氏菌(Yersinia pestis)。

對鼠疫的新認知帶來了回顧性診斷這一問題。我們如何確認在542年襲擊君士坦丁堡、1349年造訪阿維尼翁以及1665年席卷倫敦的,正是現知的由鼠疫耶爾森氏菌所引起的鼠疫呢?有些歷史學家和生物學家對此予以否認,他們著重指出了疾病嚴重程度的可能差異;他們聲稱老鼠的遷徙不夠快,不可能造成疫病如此快速地蔓延。有些病人沒有鼠疫樣癥狀,而且沒有老鼠大規模死亡的證據。這些學者的觀點建立在現代鼠疫和中世紀鼠疫兩者的不同之上。他們認為兩者區別明顯,不可能是同一種疾病。

而認為兩者是同一疾病的觀點是以兩者的相同點為基礎的:兩者癥狀一樣,特別是都有標志性的名為淋巴結炎的腋窩、腹股溝和頸部腫大。幾乎可以確定,在許多出現過鼠疫的地區,老鼠和跳蚤都很猖獗。和現代鼠疫一樣,歷史上的鼠疫——就我們所知——先是通過海運傳播的,表明船上有老鼠存在。鼠疫理論的支持者們還指出,病菌會演化,歷史上鼠疫的癥狀在某些方面和第三次鼠疫大流行有區別也就不奇怪了。那歷史上的疫病究竟是什么?迄今為止,大多數歷史學家、遺傳學家和分子生物學家都認為所有的疫病都是鼠疫耶爾森氏菌所致。原因之一是從古代、中世紀晚期和現代早期的墳墓中收集到的DNA樣本證實了這一點。

自從熱那亞人和東方開展貿易從而引起1340年代鼠疫的首次暴發,鼠疫和貿易的關系就為人所熟知。1850年代到19世紀末,新興的國際社會定期召開一系列國際衛生大會來討論如何控制傳染性疾病的傳播。第三次鼠疫大流行暴發時,科學國際主義正達到高潮,而1897年在威尼斯召開的國際衛生大會就證明了這一點,會上有關鼠疫的最新科學發現迎合了人們對放松貿易管制的長久期盼。科學或能服務于貿易。

在威尼斯會議上,國際社會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識。倫敦流行病學會會長稱在這次會議中,“國際社會在形成關于傳染病防控措施的開明科學的觀念方面取得了長足進展”。隨著疫情監控和上報等更有效措施的應用,隔離措施慢慢不再流行。一旦疫病的暴發地得到確認,政府就能夠在當地采取限制人口流動或海港檢疫等更有針對性的舉措,而不是在恐懼和無知的驅使下限制所有貿易。并非所有國家都遵守了會議公約——葡萄牙和西班牙采用的是在港口實行無效的軍事封鎖等更傳統更僵化的措施——但在埃及等遵守共識的國家,貿易禁令很快得以解除。六年后在巴黎舉行的衛生大會上,該共識仍有效力。那時人們開始關注會攜帶鼠疫病菌的老鼠,關注焦點也轉向阻止鼠疫從始發港向外傳播。這取決于當地政府的能力和對兩件事的重視程度,這兩件事是公認的控制鼠疫的必要措施:衛生改革和強有力的疾病監控及上報系統。在世界范圍內,這兩項政策的實施并不均衡。

科學和貿易的關系在印度表現得很明顯,這個國家無疑是第三次鼠疫期間遭受打擊最慘重的。1896年鼠疫在孟買暴發,一開始疫病就對英屬殖民地的疫情防控能力提出了極大的挑戰,對醫學新建立的信心提出了質疑。起初,政府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介入和干預印度人民的生活,并以1897年《傳染病法案》的頒布告終。為了響應國際社會的呼聲,阻止疫病蔓延到歐洲,殖民地官員被賦予了極大的權力,負責施行登船檢查、社區隔離、頒布旅行和宗教集會禁令以及實施衛生措施。法案允許當局采取任何可能有效的舉措。殖民地官員給予了醫生和衛生專家前所未有的影響力,讓他們參與政策制定,醫學技術也隨之樹立了權威。

這些政策——熏蒸和焚燒房屋;強制將病人送往不顧種姓習俗、人人畏懼的醫院;禁止舉辦葬禮;對死者進行尸檢;嚴格隔離病人等等——引發了19世紀印度歷史上對西方醫學最大規模的抵制。

浦那的一份英文報紙《馬拉地人》(Mahratta)寫道,英國人從未如此“有組織地大規模地介入印度人的家庭、社交和宗教生活”。家庭隔離特別是將婦女帶往隔離營是人們最憎恨的做法之一,也引發了最暴力的反抗。在浦那,英國士兵當街檢查婦女、頻繁搜查房屋的做法也引發眾怒,導致防疫指揮官W.C.蘭德在1897年6月被暗殺。此后一年,政府采取了更多措施,反抗也達到了頂峰:印度北部各地都爆發了反對搜查房屋、隔離政策和強制入院的騷亂。

殖民政府不得不做出讓步——阻擊疫病和鎮壓抗議影響了殖民地的經濟;使用武力只能適得其反。或許和印度人民合作比鎮壓的效果會更好。衛生指揮官認識到,“經驗告訴我們,可取的醫療措施實際上可能不可行,并且會帶來危險的政治后果”。

在政府做出轉變后,即使在曾爆發最激烈抗議的浦那,人們也開始表現出和殖民地官員合作的態度。1900年印度鼠疫委員會發布了一份報告,報告中說政府態度從強迫轉變為合作卓有成效。人們的抵抗表明了對西方醫學缺乏信心,新時代的合作也突顯出人們意識到那些英國官員雖然表面上吵吵嚷嚷,實際上心中也沒有答案。此后殖民地官員再也不可能以這種方式將觀點強加給印度人民。認為這標志著印度迎來了合作和平等時代的曙光的觀點,將會被印度國內事態的發展所推翻。重點在于英國殖民政府對鼠疫的最初應對表明,這是一個只會把觀點強加給人民的政權。一旦武力的使用適得其反,英國政府不得不接受失敗命運,殖民政府和西方醫學并不像他們所標榜的那樣強大這一點也就昭然若揭。

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各國的鼠疫疫情要么得到了控制,要么已經開始消退。但鼠疫并沒有消失。盡管現在可以用抗生素來治療,但治療必須爭分奪秒,又因為鼠疫有傳染性,它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傳播開來。鼠疫在非洲和亞洲的一些地區斷斷續續時有出現,持續幾十年的時間;1990年代印度和21世紀早期馬達加斯加鼠疫的暴發提醒人們,這種古老而令人聞之色變的疾病仍未遠去。不過它再也沒有達到全球流行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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