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曄瞇起眼睛笑得冷冽，目光落在大月兵馬后方坐鎮中軍的那兩人身上，雖然離得有些遠，沒辦法看清人的面容五官，但是憑著前前后后發生的這些事稍加猜測，便不能猜出那兩人正是大月蒙面將軍和西嶼長公主段翎瑤。

“都說最了解你的人，除了你最親近的人，便是你的死敵，看來所言非虛，仲文果然很了解這位翎瑤長公主。”祁曄幽幽念叨了一聲，嘴角笑意深沉。

蕭云樓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沈將軍怎么了？”

祁曄搖搖頭，“沒怎么，只不過他猜對了段翎瑤的心思，自從了解到這個人至今，她能展現出自己的頭腦、智慧以及眼界之處，幾乎全都在于兵戰之事上，一個姑娘家走到這一步，竟不知是好是壞。”

蕭云樓順勢問道：“王爺以為，是好是壞？”

祁曄道：“至少在我看來，并非壞事，這世上如她、如蕭家大姑姑那般的女子其實并不少，可是沒有幾人能真正地走到她們那一步，更多人屈于世俗，屈于身份的約束，失去了本身與自我，成為了別人手中的傀儡。只是……”

他停了一下，似乎真的有在認真思考段翎瑤的問題，“卻不知她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蕭云樓遲疑了一下，小聲問道：“那……若姐姐也是這樣的人……”

祁曄驟然輕呵一笑，“她一直都是。”

蕭云樓問道：“王爺的態度是什么？”

祁曄側身看了看蕭云樓，笑得意味深長，“不管阿言想做什么事，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只要她愿意，便隨她心意就好。人生在世這一輩子就這么短短數十載，又何必要按照他人的想法和指點去過活？”

聽他這么一說，蕭云樓便放了心，下意識地點點頭，又重新將思緒拉回城外的戰場上，“我們得想想辦法，大月這一次很顯然就是想要以重甲騎兵消耗我們的兵力，等我們兵馬損失大半，他們再集中兵力攻城，我們不能這么跟他們一直耗下去。”

祁曄問道：“你有什么想法？”

蕭云樓道：“射人射馬，擒賊擒王，眼下大月兵馬有鐵甲騎兵在前，防御盾牌兵在中間，其后才是投石車和床弩，而且他們作為攻城方，是有備而來，我們城內的投石車距離比他們差了點，若真的用起來，投石的速度只怕跟不上他們鐵騎撤退的速度，弩箭也在上一次奪城之時用了大半，城內現存不多，前段時間沈將軍一直在催促涼城那邊再補一些過來，可是一直沒什么動靜，那邊只是說材料不足，正在努力湊，湊到現在也沒結果。”

文言，祁曄臉色微微冷了冷，沉聲道：“那依你之見，現在該如何？”

蕭云樓眉心緊蹙，仔細想了想，“想要不浪費弩箭和人力的法子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有些冒險。”

祁曄道：“說來聽聽。”

蕭云樓便湊近祁曄，與他小聲說了些什么，只見祁曄眉峰微微擰了擰，略一沉吟，點點頭，說出口的話卻是：“你不能去。”

蕭云樓一愣，“可是現在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嗎？”

“人我來找。”

“沒時間了。”蕭云樓伸手指了指城外，“拖得越久，折損的兵馬越多。我知道王爺在顧忌姐姐那邊，可是我相信，如果現在姐她在這里，她也會同意我這么做的。王爺，我是凌家后人，是將門之后，神威營司階，祁朝的兵將，所以這一切都是我該做的。”

祁曄擰眉看他，只見他神色肅然，目光堅定，根本不容拒絕，祁曄驟然彎眉一笑，“看來你真的變了很多，連用阿言來壓我這一招都學會了。”

蕭云樓訕訕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沒有說話。

“但是還缺一個人。”祁曄說著朝城外看去，目光落在蕭素和晏安身上。

蕭云樓臉色一變，“王爺的意思是……”

不等祁曄回答，一名小兵從城樓下匆匆上來，走到祁曄身邊行了一禮，道：“稟王爺，蕭將軍和晏將軍有一事請王爺拿主意。”

“說。”

小兵走到祁曄身邊小聲說了些什么，祁曄聞之挑眉一笑，看向蕭云樓道：“人來了。”

得到了祁曄的指令，小兵立刻又匆匆下了城樓，將祁曄的話傳出城去。

傳話的小兵跑到蕭素和晏安身邊，行禮道：“回二位將軍，王爺那邊已經允了二位將軍的提議，看樣子，王爺也想到了此法，王爺的意思是，他那邊挑一人和晏將軍一起，一左一右一起行動。”

“王爺挑一個人？”蕭素和晏安都有些驚訝，相視一眼，晏安問道：“王爺莫不是想挑他身邊的那個叫玄凜的侍從？可是，這個玄凜不是從來不會輕易離開王爺身邊嗎？”

小兵搖搖頭，朝城樓上瞥了一眼，“聽王爺的意思，應該是今晚跟王爺待在一起的那個。”

蕭素和晏安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祁曄身邊的蕭云樓轉身朝城樓下走去了，兩人不由想起方才他擋下的那支弩箭，他既是有這般能耐，與晏安一道配合行動倒也沒什么問題。

約莫一刻鐘之后，晏安這邊挑選好了自己需要的人，做好臨行前的準備，交代好了細節之后，側身朝城門處看了看，卻見城門始終緊閉著沒有再打開。

正猶豫著要不要找人去催一催，便聽小兵來稟道：“晏將軍，另一邊剛剛送來消息，說是已經準備好了，他在左，負責床弩，將軍在右，負責投石車，將軍準備好之后，以響箭為信號，速戰速決。”

晏安聞言輕笑一聲，與蕭素道：“年輕人果然都是急性子，不過倒也有些頭腦，思路很清晰，省了我細加安排。”

說罷，他拍了拍身上的盔甲，向蕭素抱了抱拳，“蕭兄，這里就交給你了，如果兄弟我這一次回不來了，剩下的事就勞煩蕭兄替我一起完成。”

“別說喪氣話。”蕭素拍拍他的肩，“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回京。”

晏安卻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握著腰間的劍柄，扭了扭脖子，領著挑選好的人朝著大月兵馬的右側去了。

蕭素看著晏安的背影，說不出為什么，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他的目光從晏安的身上游走至大月兵馬，而后又回身看了看城樓。

方才離開打探消息的玄凜已經回來了，正站在祁曄身邊跟他說著什么，祁曄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便垂眼看來，與蕭素相視一眼，微微頷首致意，

蕭素淡淡回了一禮，收回目光，掃過戰場，驀地，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招來方才傳話的小兵問道：“方才和曄王殿下在一起的那個人，是什么人？”

小兵有些驚訝地看了看蕭素，反問道：“蕭將軍不認識他嗎？他就是長懿郡主認的那個弟弟蕭云樓。”

蕭素眉峰一緊，“他是蕭云樓？”

小兵點點頭，“沒錯，之前假扮成身受重傷的沈將軍，將陸淮寧那些內鬼引出來的就是他。”

蕭素臉色有些不大好，“這么說，之前殺死薛昊的人……”

“聽沈將軍的副將說，薛昊也是死在他手里，不過這事沈將軍沒有親口提起過，蕭云樓那邊也沒多說什么，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兄弟們都在猜測，沈將軍這么做可能是想等回京之后再直接向圣上稟報，替蕭云樓邀一功。”

小兵說著低頭嘆息一聲，“這事若是真的，圣上知道以后，一定會重重有賞，到那時候，他就不再是神威營一個小小的司階，說不定能混個小將軍當一當。”

“小將軍”三個字猶如一記重錘砸在蕭素心上，他心下豁地一凜，目光倏忽落在那小兵身上，冷聲道：“將軍？”

小兵連忙躬身道：“小的只是隨口一說……”

“你方才說，他就是長懿郡主認的那個弟弟？”

“是……”

長懿郡主蕭令言……弟弟……蕭云樓……小將軍……

蕭素心口一緊，握著槍柄的手握得咯咯作響，瞪著眼睛看了看晏安離開的方向，心緒有片刻的慌亂。

“是他……”他輕輕呢喃一聲，恍然醒悟，“我竟然一直都沒有察覺到，人……一直就在她身邊，就在這里……”

小兵不解地看著他，“蕭將軍，你沒事吧？”

蕭素搖搖頭，瞇起眼睛看了看一片混亂的戰場，咬緊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幽幽道：“藏得真夠深的，所謂燈下黑不過如此，沒想到你還有這般膽識……晏安啊晏安，但愿你這一次能平安活著回來……”

說到這里，他手中長槍凌空一掃，一把抓住馬韁躍身上馬，眼下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和退路了，打贏這場仗，是他唯一的選擇。

祁曄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天色太暗，雖有各種火光照著，可遠處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他只能隱隱辨出大月兵馬的分布情況。

“王爺。”一名副將走過來行禮道，“都準備好了。”

祁曄點點頭，“那就開始吧。”

副將頷首，轉身走開，對著城門內喝了一聲：“開城門——”

隨著一陣“吱吱呀呀”聲，城門大開，四周火把大亮，原本還在后面徘徊的大隊大月兵馬見狀，不由愣了愣，很快便有人高聲呼道：“殺——”

那副將緊盯著城門外，待估摸著時機差不多了，便又回身沖城樓下喝道：“放！”

下一瞬，城內飛出幾塊巨石，正好砸在大月鐵騎的隊伍中，殺傷程度雖不及大月的投石車，卻也是每一擊必中，沖得快些的鐵騎剛剛到了城樓外不遠處，便又迎來城樓上的一陣箭雨，加之城門外還有蕭素領兵守著，大月鐵騎想要大隊大隊地闖入城內，一時間倒也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