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言頃刻間會過意來,垂首冷冷一笑,點頭道:“倒也是呢,如今晏安回京,鎮守西嶺的就只有華時章一人。”
玄然“嗯”了一聲,“這件事雖在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也算是陰差陽錯而成。”
蕭令言沉吟道:“我聽聞,下午的時候在京的諸位將軍和幾位王爺全都被圣上召入宮中,想來正是商討此事,可有結果了?”
玄然道:“蕭素蕭將軍、晏安晏大將軍、沈流霆沈將軍以及洛衛明洛將軍全都主動請纓,請求前往南境。畢竟自從當年凌柯將軍出事之后,南境便一直沒有再單獨設立鎮軍府,只是派了兩位將軍守在那邊,平日里若有什么狀況,便從臨近的西嶺總兵府抽調兵馬。可這一次大月來意不明,西嶼態度又一向含糊不清,且與祁朝早年結有仇怨,所以西嶺兵馬暫且不動,要對抗南境的大月兵馬,便要從帝都派人前往?!?
“那圣上的意思是……”
“圣上之意,晏大將軍前幾日受了內傷,尚未完全恢復,且其常年鎮守西嶺,所以他此番不便前往南境,在京中安心把傷養好,便立刻啟程回西嶺。蕭將軍府中接連出事,如今府中人丁凋零,萬一蕭將軍在南境有個好歹,便是祁朝對不起蕭家。至于洛將軍……”
玄然停了一下,低頭輕笑一聲。
蕭令言瞥了他一眼,心下了然,“洛衛明雖頂著一個金烈衛大將軍的頭銜,卻是從未真正上過戰場,更別提是對陣大月這樣強勁的敵手,就算他要去,身邊也得跟一個有經驗的老將,費人費力,事倍功半,不值得,他能守好這帝都皇城就不錯了?!?
玄然連連點頭,“所以圣上的意思是,此戰讓沈將軍領十萬兵馬兵馬前往,隨行攜帶調派兵馬的兵符,到了南境之后,南境邊城的兵馬皆可由他調遣?!?
蕭令言輕輕念叨了兩遍沈流霆的名字,驀地,她笑意一滯,似乎想到了什么,擰了擰眉問玄然道:“此番大月來犯的兵馬主將可是薛昊?”
玄然一愣,驚訝地看著蕭令言,“郡主得到消息了?”
蕭令言搖搖頭,唇角泛起一些清冷笑意,心下道了一聲“果然”,薛昊注定會死在沈流霆手中,而算算時間,前一世時薛昊的死期便是五月天熱之時。
“你回去告訴他,讓他不用擔心沈將軍,沈將軍此行不出意外的話,必能取薛昊首級,大勝而歸?!?
玄然緊緊皺眉,神色疑惑,“郡主怎么知道?”
蕭令言笑得幽深,徐徐道:“我若說我方才給沈將軍算了一卦,你可信?”
玄然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答她。
大月犯境,沈流霆領兵前往南境對抗大月,兩日之后啟程。
郡主府藥房內,蕭云樓陪著蕭令言坐在桌邊,看了看青漓照著手中的清單挑選各種藥,再看看坐在桌旁不緊不慢品茶的蕭令言,蕭云樓心下一陣陣疑惑,卻又不敢多問。
過了好一會兒,青漓終于挑選好的清單上所有的藥,提著小籃子走過來放到桌上,一瓶一瓶拿到蕭云樓面前。
“這兩瓶是用于普通的皮肉傷,這一瓶是用于跌打損傷,你們行軍在外,上陣殺敵,難免會磕磕碰碰,傷了皮肉筋骨。這只紅色的瓶子你收好了,只有在傷口比較嚴重、比較深的情況下再拿出來用,這一瓶要可不好煉,里面加了很多珍貴的藥材,小姐用了一個月時間才能熬成這一瓶……還有這個,清血解毒,你們平日里在外面能遇上的普通的毒,它都能解……”
“青、青漓……”蕭云樓招招手示意她停下來,“你準備這么多,我也不好帶著,再說,軍中會有隨行的大夫,這些應該都會有準備。”
“是嗎?”青漓眨眨眼,看了看籃子里剩下的藥瓶,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蕭令言,“那這些……”
蕭令言輕嘆一聲,伸手撥了撥各種各樣的瓶子,最終只挑了兩瓶,一瓶紅色用于嚴重外傷的,一瓶白色用于解奇異劇毒的。
頓了頓,她起身,走到藥柜前打開柜門,從里面取出一只淺碧色的藥瓶遞到蕭云樓手中。
“這瓶藥,你無論何時都要帶在身上,它可在短時間內護住心脈,續一口氣,只要你的血還沒有流干,無論多重的傷、多劇烈的毒,服下此藥都能暫緩一時,多爭取點時間。”
蕭云樓看得出來,她說這句話時神色有些嚴肅,便知這瓶藥有多重要,沉沉點了點頭,摩挲著瓶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隨身帶著?!?
“嗯?!笔捔钛渣c點頭,“另外兩種藥每種備兩瓶帶著,遇到隨軍大夫處理不了的,你再自行處置。”
蕭云樓連連點頭,心情有些異樣。
原本沈流霆說要帶著他一起前往南境的時候,他還沒有想到太多,只是覺得這些日子沈流霆對他多有照顧,自己若是能跟在沈流霆身邊幫他一星半點,也可回報他的恩情。
可現在蕭令言和青漓又是備藥又是準備衣衫,倒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記住。”蕭令言拍拍他的肩,“你們到了南境與大月交上手之后,若有機會與大月兵馬正面較量,你一定要跟緊沈將軍,尤其是在他和薛昊交手的時候,若他傷重,別管那么多,也別等著隨軍大夫,該用的藥立刻給他用上?!?
蕭云樓皺皺眉,“姐姐的意思是,沈將軍會受傷?”
蕭令言淡淡一笑,“我只是擔心罷了,他畢竟是此次行軍的主將,手握兵符,所以他絕對不能有事?!?
蕭云樓便也沒有想太多,只是認真地點頭,“姐姐放心,你交代的我都會記著?!?
青漓拍著腦門想了會兒,突然眼睛一亮,抬腳往外走去,邊走邊道:“我去看看,給你準備點什么吃的帶著,出門在外可別餓著了?!?
蕭云樓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話未出口,青漓已經消失在視線中,他怔怔地看了兩眼,而后嘆息一聲。
蕭令言見了,不由彎眉笑開,想了想問道:“云樓,你怕嗎?”
蕭云樓眨眨眼,而后淡淡笑著搖了搖頭,“好像,沒什么好怕的?!?
蕭令言道:“戰場殘酷無情,對陣殺敵,沒有好壞善惡之分,只有敵我,即便你對面是一個平日里善良無辜、有妻兒老小、老實巴交的人,可只要上了戰場,他就是你的敵人,你必須殺了他,否則他就會殺了你……你真的想好了嗎?”
蕭云樓愣了愣,低下頭想著蕭令言的問題,良久,他輕聲道:“人各有命,各為其主,上了戰場,各自為家國而戰,便沒有對錯,只希望以后這世間的戰爭紛亂能少一些,便也能少一些這樣的無辜之人去送命?!?
聽他這么說,蕭令言便放心了些,想來這些日子他跟在沈流霆身邊,沈流霆肯定跟他說了不少事。
畢竟,沈流霆從來就沒想過要讓蕭云樓就此止步于京都衛,他心里有自己的盤算,否則這一次也不會特意將蕭云樓一起帶去南境。
“那你就跟在沈將軍身邊好好學一學,當初沈將軍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比你現在的年紀還小,雖年紀不大,卻是經驗豐富,也算得上是老將了,你跟著他應該能學到不少東西?!?
蕭云樓聞言,心里突然有些期待此次南境一行。
四月二十,大軍啟程,太子祁穆攜曄王和珩王兩位王爺出城送行。
城門內的酒樓二樓,靠著街邊雅間里,蕭令言和離音站在窗戶旁邊,看著大隊兵馬緩緩出了城去。
天色尚早,晨風輕撫,吹進雅間里,帶來絲絲清涼。
蕭令言面色沉靜,抿著唇一言不發,看不出情緒來,倒是離音面上有一絲擔憂之色,看看窗外又看看蕭令言,見蕭令言面無表情,不由問道:“郡主不擔心嗎?”
直到被她這么一問,蕭令言這才垂首淡淡笑了笑,笑意有些無奈。
“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離音也跟著笑了出來,而后長嘆一聲,喃喃道:“是呵,云樓畢竟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自從去年與我們相識至今,除了當初隨你一起去北疆,其他時候從來沒有離開過帝都,這一次他一個人去到南境那么遠的地方,還要上戰場,我只要稍微想一想,心里就慌得不行?!?
蕭令言心里又何嘗不是如此?若是可以,她寧愿他一輩子庸庸碌碌、普普通通、安安穩穩地待在她身邊,可眼下是,她自己都前途未卜,生死難測,又有什么資格說要保他一輩子?
說到底,只有自己有了足夠的能力,才能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
想到這里,她突然之間有些后悔,看了看離音,輕聲道:“你說當初,若非我把他帶回來,送到窺月樓,他現在會不會在過著另一種平常的生活?說來,好像是我把他推上了這條路,是我做錯了?!?
離音搖搖頭,“你的對錯與否,不是你自己來判定的,而是云樓。我相信云樓,如果給他機會重新選擇一次,就算他那時候知道將來會發生的一切,他也還是會選擇跟你走?!?
聞言,蕭令言突然心下一酸,她連忙深吸一口氣,將眼底的酸澀壓下去,理了理心神,再往窗外看去,正好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騎在馬背上停在路旁,看著緩緩行進的大軍,她的神色驟然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