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曄彎眉笑著,笑得有些得意,他很樂于見到任何一個人被蕭令言以冷不防地言行舉止震住,便是一向盛名在外的楚陌也不可避免。
蕭令言撇撇嘴,挑眉看了看身邊的祁曄,目光一掃,又一次落在楚陌身上,“楚將軍身為伽婁使臣,出門在外,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伽婁,正如我和祁曄的言行代表著祁朝一樣,私下里隨意些便罷了,日后這外人面前還是要多多小心,將軍你說是嗎?”
楚陌一時間有些琢磨不透蕭令言這話中深意,總擔心會有什么陷阱,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定定看了看蕭令言兩眼,又朝祁曄看了看,最后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身邊的隨從,淡淡一笑。
“郡主所言,楚某必定銘記在心。”
蕭令言隨即點點頭,“楚將軍還有什么事嗎?沒事的話,這夜也深了,該回去休息了。”
說話間,她與祁曄并肩往自己的帳篷走去。
“曄王殿下。”剛走出兩步,楚陌便出聲喊住了兩人,他定定看著祁曄,緩緩踱步走過來,“說來也奇怪,近來見到曄王殿下,楚某總覺得王爺看起來越發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想來想去,原來是因為王爺與在下的一位故友的長相極為相似。”
蕭令言眉心擰了擰,側身看向祁曄,卻見祁曄瞇眼淺笑,頷首道:“不僅楚將軍覺得奇怪,本王也覺得很奇怪,自從六年前本王回到京中,便有不少人曾與本王說過,本王與他們的故人長得很像,天南海北,中原各處,幾乎都有這么一個人。”
頓了頓,他眉眼一挑,看向面前不遠處的楚陌,“不知楚將軍說的這位故友是何人,身處何處,說不定與之前那些說過類似話的人有共同的故友。”
楚陌一邊的臉色變了變,壓下嘴角,就這么與祁曄面對面看著彼此,過了許久,他突然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王爺說笑了,我的這位故友已經與我失去了聯系,好些年了,在他失蹤之前,他一直都在離城,想來應該不會是王爺之前聽說的那些。”
祁曄頷首,“如此看來,那便是因為本王長得與普羅大眾太像了,以至于哪里都有與本王相似之人。”
蕭令言道:“普天之下,萬千眾生,雖人人不同,但也難免有相似之處,既然將軍的這位故友失蹤了,那就愿將軍早日找到這位故友,屆時將軍若是愿意,不妨請這位故友一同前往茲洛城做客,我與王爺定要好生招待諸位。”
楚陌垂首致意,“多謝郡主好意,郡主有心了。”
他說著將蕭令言打量了一番,看得出來,蕭令言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抵觸和懷疑,那看似平淡的眼神里總是透著一股凌厲寒意,像是要將他看穿一般。
“夜深了。”楚陌輕嘆一聲,仰頭看了看,“不慎叨擾了王爺和郡主,還望見諒。”
“楚將軍客氣了。”祁曄說著垂首輕咳兩聲,看起來一副虛弱神態,“本王先送阿言回去休息,待明日白天里若是得空,再請將軍過來一敘。”
楚陌頷首,“如此甚好。”
話說到這里,幾人便不再停留,祁曄與蕭令言一道往著蕭令言的帳篷走去,楚陌也領著隨從往自己的帳篷走去。
只是,四人的腳步都很緩慢,似乎刻意讓自己看起來不驕不躁,又似乎有心試探對方的反應。
如此直到對方完全消失在彼此感知的范圍之內,結果自然是各自一無所獲。
回到帳內之后,蕭令言便坐在火盆旁發呆,神色瞬息萬變,眉心始終緊蹙著。
祁曄遞來一杯熱茶,輕聲問道:“發現了什么可疑之處?”
蕭令言搖搖頭,想了想,又轉向祁曄道:“你不覺得這個楚陌很奇怪嗎?”
祁曄定定看著她,聽她往下說。
“這個楚陌……雖然看著倒也反應靈敏,可是不知為何,他的言行舉止總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和傳聞中的那個楚陌有些不一樣。”
祁曄瞇眼淺淺一笑,垂首道:“確有不同,傳聞中的楚陌不像是這么好說話的人,他應該更精于心計與詭術,這樣的人常年玩弄權謀,最擅長的便是揣度人心,于他們而言,有時候甚至能精準地算到自己面對的每一個人接下來的所有反應和應對的話語,無論何時都能掌控一場局勢的主動權。可方才那個楚陌……”
他搖搖頭,沒有把話說完。
蕭令言心下了然,點點頭,“確實如此,所以我才覺得很奇怪,他方才本想要試探你,卻被你我二人問得無言以對,這不該是傳聞中的那個楚陌將軍。”
兩人說著相視一眼,有些話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卻彼此心領神會。
要么,是外面對楚陌的傳聞有假,要么,便是方才他們見到的那個楚陌有問題。
“對了,你看到楚陌身邊那個隨從了嗎?”蕭令言突然抬頭問祁曄。
祁曄瞇了瞇眼睛,“看到了,不過,他一句話也沒說,也看不到他的臉,甚至于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都沒有……”
他向蕭令言看去,想聽聽她的看法。
“滄瀾劍。”蕭令言一瞬不瞬地看著祁曄。
祁曄眸色微微一凝,“滄瀾劍已經失蹤十余年了。”
“所以,那個人竟然能得到這柄曾經讓天下無數人為之癲狂的滄瀾劍,可見他絕非尋常人,我總覺得,這一次伽婁來的人目的沒那么簡單。”
祁曄神色暗了暗,他同意蕭令言的看法,只是現在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另一邊,楚陌領著隨從一路往回走,離開祁曄二人的視線范圍之內后,便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與隨從一道進了帳篷,命外面的自己人好生守著。
“主上。”摘下面具之后,楚陌突然朝那名手持長劍的隨從俯身行了一禮,“委屈您了。”
“呵呵。”主上輕笑兩聲,在火盆旁坐下,拿起那只面具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看,而后又放到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幽幽道:“真的分辨不出嗎?”
楚陌道:“興許是因為主上兩次與她見面,都是在晚上,本就視線不清,再加上有此面具遮掩,分辨不出,倒也正常。”
主上想了想,點點頭道:“也許……”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彎眉笑了笑,笑意幽深難測,他挑眉瞥了一眼楚陌,問道:“你覺得……像嗎?”
楚陌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低頭想了想道:“像還是有些像的,可那神韻與氣質卻似乎完全不同。畢竟當年事發,他離開之時剛及弱冠,如今六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他,那這六年多來他生活的環境與之前完全不同,容貌、身形、口音、氣韻……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而且這段時間正也是變化最大的幾年。”
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后面的話要不要說完。
主上見他停下,便抬頭看了他一眼,示意道:“說下去。”
楚陌便繼續道:“主上這兩日一直沒有出門,似乎在刻意回避他,方才也沒有抬頭仔細看他,主上可是怕看到他之后,發現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會很失望?”
主上面色凝了凝,沉默片刻,繼而彎眉一笑,“如你所言,即便真的是他,這些年也會有很大的變化,就算是我見到他,也未見得就能一眼認出他來。”
“可主上若是連見也不見,又如何能判定是不是他?”
“判定那個人是不是他,靠眼睛是看不出來的,此番他主動請命北上,又毫不回避地途徑伽婁,恰好能說明這一點。若他真有心隱瞞,就算我站在他面前與他面對面看著,也無法斷定他的身份。”
楚陌神色肅然,不是為了自己,倒更像是為了面前的主上,他輕嘆一聲,在主上對面的蒲團上坐下,替主上沏了杯熱茶,“主上這又是何必?這么多年了,主上難道就沒想過,可能他真的已經……”
他抿了抿唇,偷偷瞥了一眼主上的臉色,壓低聲音道:“可能已經死了。”
主上并沒有如擔憂中的發怒,他只是垂眼看著手中的杯盞,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過了許久,他太息一聲,喃喃道:“他不能死,現在還不能死。”
楚陌看了看他,似乎對他這反應有些觸動,便清了清嗓子岔開了話題,“也罷,此行本就是因為聽說他來了,所以想一探虛實,倒也沒想過立刻就證實他的身份。屬下現在擔心的,是北疆如今的局勢,主上覺得,我們現在應該作何選擇?”
主上的情緒瞬間收斂,再抬眼時,已是眉目清明,他抿了口茶,輕聲問道:“你有何看法?”
楚陌道:“屬下以為,容成越與容成礪皆非可靠之人。”
主上微微頷首,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兄弟二人雖是容成沛明的嫡子,卻似乎并未傳得容成沛明的半分優點,就這半年里他們的各種舉措來看,他兄弟二人目光短淺,自私自利,不講情義,更不守信用,若這一次他們真的能壓住大族長夫人,奪下大族長之位,日后對我伽婁絕無半點好處。
雖說那容成越私下里曾應允過日后要與我伽婁結為友邦,可屬下并不認為他們真的能守君子之諾,一個能對自己的親人痛下殺手的人,還談什么信諾?屬下斷定,這北疆十六族若交到他們手中,日后必亂,而北疆一亂,我伽婁必受牽連。”
對面的主上面色沉了沉,似乎在思考楚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