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起初沒有察覺,將自己方才說的話又回想了一遍,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正要解釋,卻見主上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從對我伽婁的長遠利弊來考慮,無論是容成越還是容成礪,都絕非最好的新任大族長人選。”
楚陌見他沒有再說別的,便接過話道:“可眼下的問題是,現(xiàn)在的這位大族長夫人并非北疆十六族的人,她是中原祁朝人,而且還是祁朝的將門蕭家的人,十多年前,蕭家的兄妹倆蕭素與蕭寒嬋二人不僅僅是在祁朝,在中原四國的軍中皆是掛了名的人。
加之她本身終究是個女子,雖然如今她在十六族軍中頗有威望,與容成沛明也算是夫妻情深,可若要讓一個外族女子掌控北疆大權(quán),這些北疆人定是不會答應(yīng)的,也沒辦法讓十六族的所有人都信服。”
主上聞言,唇角溢出一抹淺笑,微微搖頭道:“支持大族長夫人,并不意味著就是支持蕭寒嬋掌控北疆十六族的大權(quán),你別忘了,這容成氏可不只有容成越和容成礪兩兄弟。”
楚陌皺了皺眉,低頭想了想,驟然回過神來,沉聲道:“是……那個孩子?”
“容成鈞。”主上放下杯盞,抬眼看著楚陌,“那個自從記事起,便一直養(yǎng)在蕭寒嬋身邊的孩子。”
楚陌連連點頭,“主上不提,屬下差點忘了,聽聞這個孩子很不受重視,養(yǎng)在蕭寒嬋身邊之后,更是很少在人前露面,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的存在,就連如今雙方相對,竟也沒幾個人提起他。”
“這又何嘗不是對他的保護?”主上眼底笑意漸漸沉凝,“不被重視,不被人看到,就不會被人忌憚掛念著,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想要害他。”
“那依主上之見,我們今后的打算……”
“你只要記住一點,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伽婁,誰能給伽婁帶來好處,至少是不能損害我伽婁的益處,誰便是我伽婁的朋友。”
楚陌沉思片刻,沉沉點了點頭,“屬下明白了。”
一連數(shù)日,銀蒼城內(nèi)安靜得出奇。
蕭寒嬋的身份揭露,本該是一場免不了的腥風血雨,可過了前兩天的鬧哄之后,城內(nèi)突然平靜下來。
容成越兄弟平日里與諸國使臣見面議事,一切照舊,而諸國使臣亦是時不時在城里城外走一番,權(quán)當做游玩,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沒有你死我活的對決。
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這平靜之下正暗潮涌動,陰謀橫生,所有人都在盤算著、算計著對方的下一步,也在醞釀部署著自己的計劃,就看誰的下一步棋更高、更絕。
晌午的時候,玄凜送了一整只烤好的香噴噴的山雞來,道是沈流霆一早出城與城外的兵馬碰面議事之后,回來的途中順手打來的,祁曄見蕭令言這幾日吃不慣北疆的飯食,便與沈流霆一起將山雞仔細清洗了,立刻烤了出來,也好給蕭令言幾人換換口味。
這兩日確實閑了不少,玄凜便也不急著回去,留下與蕭令言談了幾句。
之前在帝都時,他與蕭令言雖時常見面,但相談甚少,對蕭令言有一種又敬又怕又提防的復(fù)雜情緒,這一個多月里,眾人朝夕相處,他漸漸發(fā)現(xiàn),蕭令言似乎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那種拘謹?shù)母杏X漸漸淡了。
“這幾日怎么沒見玄然?”蕭令言撕下一塊肉給玄凜遞過去。
玄凜遲疑了一下,接過來,垂首道:“自從夫人的身份揭露之后,玄然便出城去了,一來是打探十六族兵馬的動向,看看北疆的其他百姓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二來是擔心帝都那邊有什么消息傳來,沒辦法立刻傳入城里來。”
蕭令言頷首,心下了然,“這幾日城里的守衛(wèi)戒備確實嚴了很多,若是有人想要斷了城里城外的聯(lián)絡(luò),也是有可能的。”
玄凜道:“三小姐放心,王爺早就做了安排,外面有任何消息,都能第一時間送過來。”
青漓嘖嘖嘴,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漬,問道:“玄凜,別人都稱小姐為郡主,你為什么一直喊三小姐?”
玄凜愣了愣,看了蕭令言一眼,低聲道:“習慣了……”
“沒事。”蕭令言淡淡一笑,“所謂郡主不過虛名,我倒樂意你們叫我自己的身份。”
青漓在一旁看著玄凜有些窘迫的樣子,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咯咯笑著,隨后還不忘將另外小半只山雞重新包好收起來,嘟囔道:“這些給云樓留著,免得他回來了生悶氣,怪我們不等他。”
突然,帳門被人撩起,一陣寒風隨著進門來的祁曄和玄然一起灌入帳內(nèi)。
玄凜立刻起身,看到玄然,不由眉心一擰,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祁曄倒是面色平和,掃了幾人一眼,走過去在蕭令言身邊坐下,問道:“云樓呢?”
不等蕭令言回答,青漓便先一步道:“方才沈?qū)④娀貋恚言茦墙谐鋈チ耍f什么要練練他的身手。”
祁曄頷首,淡笑著又問道:“味道怎么樣?”
“好吃!”青漓連連點頭。
蕭令言也彎眉笑了笑,目光從玄然身上掠過,輕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祁曄神色凝了凝,沒有說話,側(cè)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玄然,玄然會意,從懷里掏出兩只手指大小的信筒遞過去,祁曄接過,放到蕭令言手中。
“兩份密信,一份是葉公子傳來的,一份是窺月樓。”
蕭令言笑意一滯,想了想,先打開了葉湛卿傳來的那一份,只見她的神色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沉重,反復(fù)看了兩遍,復(fù)又拿起離音傳來的那一份,仔細看了看。
不出祁曄所料,蕭令言看完信,情緒立刻沉了下去,就連一旁正在啃雞腿的青漓也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對,放下手中的雞腿,一聲不吭地走到一旁清洗一番。
“表哥果然出事了。”蕭令言將密信遞給祁曄,“師兄說,那日我們離開帝都之后,表哥雖然跟我說要立刻返回南陽,可事實是,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茲洛城,并沒有離開過。這本沒什么,問題就在于,表哥留在帝都的消息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人,就連窺月樓那邊也不知曉,師兄去過好幾次窺月樓,明里暗里向離音打聽過,離音全然不知表哥人就在茲洛城的消息。”
祁曄將密信瀏覽了一邊,眸色一冷,“珩王?”
蕭令言抿了抿唇,沉聲道:“表哥這段時間……一直在珩王府。”
聞言,一旁的玄凜三人都吃了一驚,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僅如此,離音信里說,他們花了數(shù)月時間安插在珩王府和攸王府的眼線,近一個月來被拔除了大半,死的死,傷的傷,失蹤的失蹤。我走之前跟離音見過面,原本是打算讓她趁著我們不在帝都、珩王的戒備放松之時,好生部署一番,卻沒想到,部署尚未完成,就被人中途打斷了。”
蕭令言看了祁曄一眼,“你有何想法?”
祁曄斂眉,他看得出蕭令言心中已有論斷,只是她似乎并不想自己說出口,想了想,他沉聲道:“是景少主。”
蕭令言雙手驟然握緊,沒有否認祁曄的話,沉默半晌,低聲道:“對于窺月樓的計劃部署與安排,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比他知道得更多……”
她停了停,稍作猶疑,“景家……出事了。”
玄凜與玄然相視一眼,玄然想了想道:“窺月樓可有受到牽連?”
蕭令言搖搖頭,“窺月樓暫且無恙,雖然安排在各府的人被清理了,但好在沒有人懷疑到窺月樓,也沒有人懷疑到曄王府,倒是……”
她話音突然一滯,似乎想到了什么,與祁曄相視一眼,幽幽道:“倒是不知為何,珩王那邊把矛頭全都指向了東宮。”
祁曄道:“你是懷疑,有人在刻意引導(dǎo)什么?”
蕭令言沉聲道:“我暫且還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么簡單,窺月樓的人被清理乃珩王所為,此事極有可能與表哥有關(guān),至于珩王將矛頭指向東宮……”
臨行前,最后一次見到景昱的時候,景昱心事重重,蕭令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擔心他遇到了什么麻煩,如今看來,他是真的遇到了麻煩,而且還不小。
可為何,景昱要瞞著她?
蕭令言重新打開離音的密信,又反復(fù)看了幾遍,心底的擔憂與不安越來越濃,看來,北疆的事是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了。
祁朝茲洛城城郊,未央庵外。
蕭素披著厚重的披風,領(lǐng)著一隊隨從站在庵門外,肩上頭發(fā)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雪,他卻渾然不覺,面色焦急地看著緊閉的庵門。
不知道過了多久,庵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了,兩位尼姑裝扮的師父走出門來,向蕭素行了一禮。
“二位師父!”蕭素連忙上前,“小女怎么樣了?”
“蕭將軍放心,庵主已經(jīng)請了好幾位大夫給大小姐診治,也開了方子,眼下大小姐正在服藥靜養(yǎng)。”
蕭素稍稍松了口氣,遲疑了一下,小聲道:“我……能不能進去看看她?”
兩位師父齊齊搖頭,“庵里皆為女眷,此番尋來的大夫也都是女醫(yī),未到萬不得已,實在不便容男子進去,還望蕭將軍見諒。”
蕭素心中自是明白這個規(guī)矩,未央庵向來是給京中那些犯了罪錯的官貴女眷靜思反省之處,從不容男子進入,所以這一個多月來,他從來來過這里。
此番不得已親自趕來,實則是因為聽聞蕭斂月在未央庵生了重病,昏迷數(shù)日,險些丟了性命,他這才冒然上門。
“二位師父,老夫不進去可以,但有一事老夫想問問清楚,小女究竟是生了什么病,何故會昏迷數(shù)日不醒?”
兩位師父相視一眼,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不瞞蕭將軍,大小姐不是生病,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