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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泰斗

  • 老婆上樹
  • 曉蘇
  • 13089字
  • 2022-08-29 18:30:24

1

吳修的新書發(fā)布會,定于上午九點在位于湖邊的這所大學舉行。作為吳氏集團辦公室主任,我八點之前就趕到了會場。事實上,我還有一個隱秘的身份,即吳修的私人秘書。他很器重我,也很依賴我,讓我負責整個會議的籌備與安排,包括邀請專家,聯(lián)系媒體,布置會場,甚至把接送史學泰斗章涵教授這么重要的任務也托付給了我。吳修對我如此信任,我顯然不能辜負了他。

到了開會的地方,我先吩咐工作人員把頭天已經(jīng)布置好的會場又重新查看了一遍,從燈光到音響,從會標到座卡,從茶水到點心,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沒放過。接下來,我還親自放了一段介紹章涵教授的視頻,圖片清晰,文字醒目,效果非常好。然后,我又走到會場的正門,仔細看了看張貼在大門兩側的巨幅海報。一張是吳修新書《荊楚文化與武漢精神》的封面,九個鎦金大字分外耀眼;另一張是章涵教授在他八十華誕那天拍的一幅照片,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還好,兩張海報雖然貼出來一天一夜了,卻沒有絲毫損壞,看著像是剛貼上去的。

檢查完畢后,我看見時間還早,就從主席臺右側進了后面的貴賓室,打算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早晨六點鐘就起床出門了,感覺好累。

貴賓室里有洗手間。洗完手照鏡子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嘴唇蒼白,好像沒涂口紅,看起來黯然無光,像一枝快要凋謝的花。其實我是涂過口紅的,只不過這天換了一個新的品牌,色彩偏于淡雅。相比而言,我還是更喜歡以前用的那種色彩鮮艷的口紅,它讓女人顯得年輕而性感。可是,我出門時沒帶那一款。為了讓自己稍微靚一點,我只好再往臉上補些粉。

我剛把粉補上,吳修也匆匆忙忙趕到了。他這天換了一身打扮,西服革履取代了往日的唐裝布鞋,雪白的襯衣上還系了一條火紅的領帶,儼然一個學者。他一進門就問我,黃衣,準備好了沒有?我說,一切就緒。

“泰斗呢?”吳修突然擴大聲音問。

我像小姑娘那樣將頭一歪說:“你放心吧,不會有問題。今天一大早,我又和章涵教授聯(lián)系了一次,他保證九點鐘準時到會。”

“他是自己走路來嗎?”吳修接著又問,兩眼直視著我。

我如實回答說:“他本來說自己走路來的,但我怕他萬一有什么閃失誤了大事,最后還是決定派熊啟開車去接。現(xiàn)在,車已等在他家門口了。”

問完這些,吳修總算是放了心,緊繃的臉盤終于松弛下來。他先對我曖昧地笑了笑,然后靠近我,瞅瞅四周沒人,伸手便在我屁股上摸了一把。我瞪他一眼說,都什么時候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聽我這樣說,吳修立刻就打住了,沒再動手動腳。他迅速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從包里掏出發(fā)言稿,開始為今天的講話做準備。

這個稿子是我找人起草的,吳修可能還不太熟悉。老實說,吳修的很多文稿都不是他寫的,包括剛出版的這本新書。

按照以往的慣例,這個發(fā)布會早就應該開了。吳修之前出書,都是書一印出來便開發(fā)布會,墨都等不到干,以至發(fā)布會上經(jīng)常有人說墨香四溢。他的這本書在上個月初就印好了,發(fā)布會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才開,主要是因為章涵教授。坦率地說,吳修出這本書,其目的就是希望章涵教授出席新書發(fā)布會。甚至可以說,這本書就是沖著章涵教授策劃出來的。如果章涵教授不在新書發(fā)布會上露個臉兒,那么這個發(fā)布會就等于白開了,書也等于白出。不巧的是,章涵教授前段時間一直不在武漢。他到歐洲講學去了,一去就是幾個月,直到前天晚上才從巴黎飛回武漢。因此,發(fā)布會一拖再拖,直到今天。

對于吳修出書,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有人還說他是吃飽了撐的。在他們看來,吳修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有別墅,有豪車,有嬌妻,海外的存款幾輩子都花不完,壓根兒沒必要出什么鬼書。應該說,他們的看法不無道理。但是,這些人根本不懂吳修,更不知道他內心深處藏著一個夢。

當然,我是知道的。在我成為吳修的秘書不久,他就把他的這個夢告訴了我。吳修的這個夢與大學有關,就是有朝一日到一所名牌大學當一個客座教授。

吳修從小就是一個非常好強的人。他有一個同年同月出生的鄰居,名叫高香,兩人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在學習上始終暗暗較著勁。高考那年,高香以高分考上了武漢的一所重點大學。吳修卻考場失利,只勉強上了一所位于黃岡的專科學校。從此,吳修便疏遠了高香,甚至不跟他見面。高香本科畢業(yè)后,一舉考上了母校的碩士研究生,碩士讀完讀博士,博士讀完又留校任教,三十出頭就當上了教授。吳修專科畢業(yè)后去中學當了一名老師,從上班第一天起就不安心,先是自修本科,然后便一門心思考研究生,做夢都盼著像高香那樣當一個大學教授。遺憾的是,吳修連續(xù)考了三年都沒考上,總是差那么幾分。后來,他一氣之下辭了職,憑著父親的關系,來到武漢開了一家書刊發(fā)行公司。

吳修雖然求學不順,但經(jīng)商卻是一把好手,幾年工夫便成了千萬富翁。有錢以后,他及時拓寬了業(yè)務領域,做印刷,開餐飲,搞建筑,隨后又涉足房地產(chǎn),生意越做越大,直至發(fā)展成為今天赫赫有名的吳氏集團。

自從進入商海之后,吳修再也沒有提及過大學,凡是與大學沾邊的話題均閉口不談,仿佛諱莫如深。大家以為,吳修已經(jīng)身價數(shù)億,富甲一方,對大學早就沒有興趣了。況且,大學曾經(jīng)傷過他的心,他怎么會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吳氏集團掛牌成立那天,吳修居然給十幾年沒有來往過的高香發(fā)了請柬,邀請他出席掛牌儀式。請柬發(fā)出后,吳修心想高香肯定會來,并且還在主席臺上為他安排了席位。但是,臨近開會的前一個小時,高香卻給會務組打來電話,說要參加一個國際學術會議,分身乏術,深表歉意。得知這個消息,吳修當場就暈眩了,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

就在吳氏集團掛牌的那天晚上,吳修破例喝了半斤白酒。酒后,他倒在我懷里,噴著酒氣對我說,我一定要去湖邊的那所大學當一個客座教授。我問,為什么一定要去那所大學?他打著酒嗝說,因為高香在那里。

現(xiàn)在,我和吳修正坐在湖邊這所大學的新聞中心里,等著開吳修的新書發(fā)布會。這所大學倚山面湖,風光旖旎,實在是一個開會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史學泰斗章涵教授是這所大學的終身教授,還擔任著學校學術委員會主任。

八點半的樣子,吳修看完了發(fā)言稿。他抬起眼睛,把目光投向我,似乎要對我說一句感謝的話。可他話沒出口,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嘴唇不同尋常,不由一驚問,黃衣,你今天怎么沒涂口紅?我說,涂了,換了一個淡雅的品牌。

“為什么要換牌子?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歡濃艷的口紅嗎?”吳修盯著我的嘴唇問,眼神怪怪的,像看一個陌生人。

我想了一下說:“有人建議我改用雅致一點的口紅,他覺得我以前用的那一款太俗氣了。”

“誰?你居然這么聽他的話?”吳修用異樣的聲音問,好像有點吃醋了。

我淺淺地笑了笑說:“抱歉,我暫時不想告訴你。”

吳修的臉頓時變得通紅,一直紅到耳根。接下來,他還想繼續(xù)盤問我,但門口傳來了一串腳步聲。他只好暫且放棄追究,馬上起身去迎接嘉賓。我也趕快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緊跟著吳修朝門口走去。

2

第一個到來的嘉賓叫張不三,目前是這所大學史學院的辦公室主任。他雖說年紀不大,職務不高,但精明過人,八面玲瓏,特別擅長牽線搭橋。我們吳氏集團和這所大學之間的關系,基本上都是他幫忙建立起來的。尤其是章涵教授,如果不是張不三從中巧妙斡旋,不斷地給我通風報信和出謀劃策,我即使搭著梯子也高攀不上。不過,吳氏集團也沒有虧待張不三。他每次為我辦事,我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他一個牛皮紙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像一條懷孕的魚。

吳修和張不三見面后沒有握手,只是相互拍了一下肩。他們已經(jīng)是老熟人了,再也不需要那些繁文縟節(jié)。張不三拍完吳修的肩,馬上就將他晾到了一邊,然后迅速轉過身來面向我,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與我商量。

“黃秘書,泰斗搞定了嗎?”張不三開口就問。

我說:“托張主任的福,已經(jīng)搞定了。”

“我給你出的那個點子不錯吧?”張不三又問,邊問邊得意地笑了一下,把牙齦都笑出來了。

我趕緊翹起一根大拇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說:“不錯,張主任出的點子,都可以稱為金點子。”

這時,吳修親自端來一杯茶,直接遞到了張不三手上。張不三接過茶杯,正想跟吳修說點什么,吳修卻轉身走了,說要去貴賓室外面打一個電話。快走到門口時,吳修突然回過頭,給我遞了一個眼色。我明白吳修的意思,他是要我把今天的報酬及時付給張不三。其實,吳修離開貴賓室,并非真要打什么電話,而是不想讓張不三當著他的面收我的信封。雖然他倆熟得不能再熟,但有些細節(jié)從來都是回避的。這好比窗戶上的那層紙,本來一指頭就能捅破,但捅破了畢竟不好,那樣容易露風。

張不三隨身帶著一只小皮包,黑色,一看就是真皮的。我把牛皮紙信封遞給他,他捏了一下,二話沒說便裝進了小皮包里。他的動作是那么嫻熟,輕輕一捏就知道是五千,真可謂業(yè)精于勤。

吳修很會把握時間。張不三剛把信封收好,他就回到了貴賓室,并特意和張不三坐在了同一張沙發(fā)上,看起來親如兄弟。坐定之后,他們一邊喝茶,一邊不約而同地說到了章涵教授。吳修感嘆說,章涵教授的架子真是大啊,我以前請了他四五次,居然一次都沒有請動。張不三用鼻孔哼了一聲說,他如果架子不大,能被稱為泰斗嗎?

吳修聽了若有所思,正不知道如何接話,張不三扭頭盯著我問,你知道泰斗是什么意思嗎?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他自己卻搶先回答說,所謂泰斗,就是泰山北斗,泰山乃五岳之首,北斗乃七星之冠,總而言之一個字:牛!

接下來,張不三接二連三地講了一大串章涵教授的故事,有的像傳說,有的像神話,有的像段子,盡管內容各異,但都離不開同一個關鍵詞,那就是牛。他還頻頻使用大師、大腕、大咖這些詞語,充分證明章涵教授架子大。

張不三首先講了一個照相的故事。他說,凡是章涵教授參加的學術會議,無論是上主席臺,還是吃招待宴,或者是拍合影照,最中心的那個位子,一定是章涵教授坐,非他莫屬。有一次,荊楚文化研究會開年會,章涵教授作為會長也出席了。開幕式結束后,全體與會者從學術報告廳移步到門口拍合影。前排擺了十三把靠背椅,工作人員直接把章涵教授請到了最中間的那把椅子上,也就是第七把,從左到右,從右到左,都是第七。那天霧霾嚴重,天空陰沉沉的。章涵教授討厭霧霾,因此心情十分不爽,剛坐下不久便起身返回了報告廳。他離開得有點匆忙,連拐杖也忘了帶走。章涵教授走后,他那個座位就空下來了。攝影師在按下快門之前,考慮到畫面美觀,就建議移一個人到第七把椅子上去坐。然而,攝影師的建議卻無人響應,沒有誰敢去坐那個空位。空位兩邊的幾個副會長也不敢去坐,拉也沒用,推也沒用。后來,那個空位便只好空著。有意思的是,合影洗出來后效果卻非常好,因為那個空位上豎著一根很別致的拐杖,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是章涵教授的。

聽完這個故事,吳修顯得很興奮,一邊拍腿一邊咂嘴說,牛,真叫牛,難怪他的架子那么大!張不三馬上賣個關子說,更牛的還在后面呢。說完,他猛勁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又趁熱打鐵講了一個喝酒的故事。

某個元旦前夕,省長在東湖賓館舉辦了一次迎春酒會,宴請各界社會名流。章涵教授也應邀出席了,并且與省長同桌,還被安排坐在省長旁邊。宴會開始后,省長首先舉杯起立,給大家一一敬酒,祝福各位新春吉祥。省長敬完酒,滿桌的人都紛紛起身離位,依次排隊等著回敬省長。可是,章涵教授卻一個人坐著沒動,仿佛無動于衷。大家都回敬了省長,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絲毫沒有給省長敬酒的意思。坐在章涵教授身邊的,是一位表演藝術家。她好心給章涵教授遞了個眼神,暗示他該給省長敬酒了。章涵教授卻并不領情,對表演藝術家的眼神視而不見,只顧自己埋頭吃菜,看都不看省長一眼。

吳修聽到這里,忍不住有些激動,忿忿地說,他的架子也太大了,居然連省長的面子都不給!張不三斜視吳修一眼說,你生什么氣?人家省長都沒生氣呢。吳修愣愣地問,省長真沒生氣?張不三眉毛一挑說,省長不但沒生氣,而且還在許多場合贊揚章涵教授。吳修迫不及待地問,省長是怎么贊揚他的?張不三模仿省長的口吻說,當今的知識分子,差不多都不像知識分子了,只有章涵教授,還保持著知識分子的那種氣節(jié)。

有關章涵教授的故事,我在此前聽張不三講過不少,但和省長同桌喝酒這件事,我還是頭一回聽到。說實話,我聽了這個故事感觸良多,既欽佩省長寬闊的胸懷,更敬重章涵教授那種特立獨行的個性。

吳修卻不以為然。他橫眉冷眼地說,什么氣節(jié)不氣節(jié),依我看,章涵教授完全是在故作清高。說完,他停下來喝了一口水,然后扭頭盯著張不三問,難道他真像你所說的,對金錢一點都不動心嗎?張不三說,千真萬確,章涵教授真是一個不愛錢的人。吳修又問,他真的視金錢如糞土?張不三脹大眼窩說,豈止是如糞土,在他眼里,金錢連糞土都不如。吳修擺著頭說,我不信。張不三說,你若不信,我就再給你講個故事。

沒等吳修表態(tài),張不三已開始講了起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張不三當時還只是史學院辦公室副主任。在那一年的教師節(jié)即將到來之際,一位畢業(yè)于史學院的校友,下海經(jīng)商發(fā)了財,特地給院里捐了一筆錢,委托院辦給老師們買點節(jié)日禮物。院辦考慮到老師們眾口難調,覺得禮物太難買,就決定在教師節(jié)那天開一個全體教工大會,給每一位到會者發(fā)兩千塊錢,不到會的人則不發(fā)。當年,不少老師對開會不感興趣,每逢開會總是請假,章涵教授便是其中一位。他幾乎從來都不參加教工大會。當然,他是院里默許的。原因是,章涵教授年事已高,并且身份比較特殊。教師節(jié)的頭一天,張不三出于好心,破例給章涵教授打了一個電話,請他次日到院里開會,并透露說只要到會便可以領到兩千塊錢。章涵教授卻沒有為之所動,回答說,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去開會。張不三又耐心勸說,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的,您領了錢就可以走嘛。再說,從您家到院里,來回不到兩千步,一步就是一塊錢啊。章涵教授在電話那頭笑了一下說,謝謝你的美意,即便一步兩塊,我也不會去的。

張不三講完這個故事,吳修半天無語。低頭沉默了許久,他又抬頭問張不三,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什么能讓章涵教授動心的嗎?張不三說,當然有,每個人都有軟肋嘛。吳修急忙問,他的軟肋是什么?張不三沒有馬上回答,突然歪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后神秘地對吳修說,你的黃秘書應該知道。聽張不三這么說,我不禁有點兒緊張,感覺臉也紅了。

吳修一向敏感,立即問我:“你知道章涵教授的軟肋?”

我趕緊否認說:“別聽張主任瞎扯,我怎么會知道。”

吳修這時又把目光落到了我的嘴唇上,抑制不住地問:“請告訴我,究竟是誰跟你推薦了這個牌子的口紅?”

我想了想說:“我會告訴你的,不過,不是現(xiàn)在。”

3

八點四十,熊究究教授來到了貴賓室東側門口。他是這所大學史學院的院長,也是張不三的頂頭上司。張不三聽覺很好,老遠就聽出了熊究究的腳步聲。熊究究一到東側門口,張不三立刻就從西側那個門溜出去了,麻利得像老鼠躲貓。出門后,張不三轉身給我做了一個夾煙的手勢,意思是去外面抽支煙。我知道,抽煙只是個借口,他是不想讓熊究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先到。

看見熊究究進來,吳修顯出很激動的樣子,一邊親切地喊著老師,一邊跑步上前迎接。和熊究究握手的時候,吳修還特意彎下了腰,只是腰彎得太深,把皮帶都露出來了。吳修一向大大咧咧,氣宇軒昂,看到他在熊究究面前如此謙卑,我感到十分滑稽。不過,我能理解吳修。吳修的博士學位是跟熊究究讀的,假如沒有導師的神助,他不可能把博士文憑弄到手。所以,他時刻要對熊究究表示尊敬。更重要的是,吳修的最終目的是想在史學院當一名客座教授。熊究究作為該院的院長,吳修必須首先通過他這一關。盡管這一關早已通過,但在客座教授聘書還沒有頒發(fā)之前,吳修對熊究究仍然要保持一種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

熊究究進門后,先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然后蹙著眉頭問吳修,章老還沒到嗎?吳修說,黃衣跟他聯(lián)系過,老人家說九點鐘準時到場。熊究究似乎不太相信吳修的話,馬上扭頭盯著我,目光直戳戳的,像兩個鋼釘。

“章老肯定會來嗎?”熊究究站著問我,表情肅穆,口氣僵硬,仿佛章涵教授不來就轉身要走似的。

“請熊院長放心,章涵教授肯定會來的。”我說。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熊究究將信將疑地問,“章老異常清高,特別難請,很多時候連我這個院長出面都請不動他,你們是如何請動他的?”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嘛。”我莞爾一笑說,“熊啟已開車去接泰斗了。”

說到熊啟時,我刻意把重音放在熊字上面。熊究究聽到熊字,身體不由本能地一晃,好像被風吹了一下,隨后便主動在一張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熊啟是張不三介紹到吳氏集團的。我開始把他安排在運輸隊開卡車,每月三千底薪。當時,張不三沒把熊啟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只說他是熊究究的一個小老鄉(xiāng)。直到熊啟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張不三才跟我交底,說他是熊究究親哥哥的兒子。我責怪張不三,問他為什么不早說。張不三說熊院長不讓講,還囑咐他永遠也不要挑明這層關系。我說,既然這樣,那你為何還是挑明了?張不三露出一臉怪笑說,因為你們給熊啟開的工資太低了。得知熊啟是熊究究的侄兒以后,我很快將他從運輸隊調到了小車班,同時還將他的底薪由每月三千漲到八千。加上獎金,熊啟每個月的收入至少有一萬多。當然,這些錢也沒有白給熊啟,就在我給他調崗加薪的第二年,吳修從熊究究這里取得了博士學位。

熊究究坐定后,吳修親自給他端來了一杯熱茶。他接過茶杯,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然后指著我對吳修說,吳總,你的這個黃主任不簡單啊,居然能把章老請來幫你站臺,真是神通廣大!吳修不無得意地說,是的,她的確很能干。我假裝不高興地說,請你們不要取笑我好嗎?否則我要挖個地縫鉆進去。吳修馬上對熊究究說,好,我們不夸黃衣了,還是說一說泰斗吧。

吳修把話題一轉到章涵教授身上,熊究究的話匣子突然洞開,猶如水庫泄洪,滔滔不絕。吳修不由暗自欣喜。因為,他有太多關于章涵教授的問題,正好可以從熊究究嘴里找到答案。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講開了。

吳修一上來就問,老師,您是史學院的院長,章涵教授怎能連院長的面子也不給?熊究究嘆口長氣說,唉,院長算什么?部長的面子他都不給呢。吳修一怔問,真有這等事?熊究究說,我耳聞目睹,還能有假?

事情發(fā)生在四年前。熊究究回憶說,那是教師節(jié)的頭一天,教育部有一位副部長,當時正在我們學校調研。那天,部長決定召開一個小型座談會,慰問一下教師代表。慰問名單擬定后,校長辦公室及時通知到了每位代表。章老毫無疑問在名單上,并且排在首位。我也濫竽充數(shù),忝列其中。座談會定于下午三點在行政樓舉行,兩點半的樣子,我們這些代表都陸陸續(xù)續(xù)到了會議室,只有章老遲遲未到。三點鐘,章老還沒來,校辦主任便打電話問他,您到哪里了?章老說,還在家里呢,我手頭工作太忙,就不去開座談會了。校辦主任尷尬地說,哎呀,部長還等著慰問你呢。章老呵呵一笑說,他要是真想慰問我,可以到我家里來嘛。當時,章老在電話中的聲音很大,在場的人都聽見了他的話。

吳修聽了大吃一驚,瞪著眼睛問,部長也聽見了?熊究究說,聽見了。吳修又問,部長生氣了嗎?熊究究搖搖頭說,沒有,部長不僅沒生氣,散會后還專程登門看望了章老,并送去了一束鮮花。

熊究究講到這里,停下來喝了一口水,看樣子想歇一下。可是,他剛把一口水吞進喉嚨,吳修又開口了。吳修感嘆說,泰斗這個人,好像不近人情啊!熊究究一聽這話,立刻放下茶杯,擴大嗓門說,你說得太對了,他確實不近人情,還經(jīng)常讓人難堪!吳修沉吟了片刻,低聲問,他沒給過您難堪吧?熊究究遲疑了一下說,給過,多得很,有幾次還讓我下不了臺。吳修脹大眼圈說,居然這么嚴重啊!熊究究哭笑不得地說,是啊,好多往事,我都不堪回首。這時,我忍不住插了一個嘴,用乞求的口吻說,熊院長,請您給我們分享一件好嗎?吳修馬上附和說,對,您最好給我們分享一件。熊究究抬起頭,先看看我,再看看吳修,猶豫再三,終于答應說,既然你們都想聽,那我就給你們講一件吧。接下來,他講了一件關于論文答辯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事了。當時,高校正瘋狂地搞教育產(chǎn)業(yè)化,許多官員都跑到大學來讀在職博士,實際上就是花錢買文憑。那年,熊究究也招了一個官員,還是一位副廳長。副廳長雖然沒到學校聽過課,博士論文卻在秘書的幫助下按時交稿了。作為導師,熊究究收到論文后還是瀏覽了一遍。除了文從字順,這篇論文幾乎乏善可陳,材料陳舊,觀點老掉了牙。嚴格地說,副廳長那次是不能參加論文答辯的,但考慮到他交錢慷慨,熊究究決定還是睜只眼閉只眼放他一馬。為了讓副廳長順利通過答辯,熊究究事先做了周密安排,答辯委員會的主席和委員都是他的鐵哥們兒。然而,離答辯只剩兩天的時候,副廳長突然提出一個要求,希望章涵教授出任答辯委員會主席,并愿意為此多給史學院贊助五萬元的辦公經(jīng)費。熊究究明知此事有難度,但又覺得五萬塊錢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最后還是硬著頭皮給章涵教授發(fā)出了邀請。章涵教授開始并沒有拒絕,只說要看一下論文。熊究究親自把論文送到了章涵教授家里,趁機還超標送去了兩千元審讀費和五千元答辯費。出人意料的是,到了答辯的那天早晨,章涵教授突然給熊究究打來一個電話,說他不參加答辯了。熊究究問,為什么?章涵教授說,論文太差,不合答辯要求。熊究究一聽頭都炸了,半天沒回過神。

吳修聽得面紅耳赤,迫不及待地問,后來呢?熊究究喝口水說,后來,我只好又臨時安排了一個主席,答辯會還是按時開了。吳修松了口氣說,總算答辯了。熊究究卻說,可惜,答辯沒通過。吳修一愣問,又怎么啦?熊究究滿臉沮喪地說,副廳長正在進行陳述時,章涵教授猝不及防地來到了答辯現(xiàn)場。他是專程來退答辯費的,進門就把一個鼓鼓的信封扔給了我,同時還扔下了一句話。吳修急忙問,他說什么?熊究究說,他說這篇論文不能通過答辯!就因為這句話,副廳長的答辯結果是不合格,泡湯了。

聽罷熊究究的講述,吳修突然低下頭去,半天無語。我看著熊究究,疑惑地問,難道章涵教授的一句話就能左右答辯委員會?熊究究語氣怪怪地說,人家是泰斗呢,一言九鼎啊!話音未落,吳修猛地抬起頭來,有些慌張地問我,我的這本新書,你送給章涵教授了?我說,送了。吳修不安地問,如果他看了我的書,還會來參加發(fā)布會嗎?我輕松地笑了笑說,他會來的,吳總放心好了。

吳修猛然又盯上了我的嘴,滿懷醋意地說:“你這款口紅,也太淡了。”

我故意把頭一歪說:“因為有人不喜歡太艷的。”

“誰?他到底是誰?”吳修問。

“我說過,以后再告訴你。”我說。

這時,貴賓室外面突然傳來了張不三亢奮的叫聲。他在喊我,要我趕快出門迎客。我以為是章涵教授來了,馬上聞聲而出。吳修和熊究究也迅速起身跟著我往門口跑,都以為是泰斗駕到。

4

到了貴賓室門口,我們才知道來的不是章涵教授,而是這所大學的副校長任德卿。他吊著兩個大耳錘,梳著一個大背頭,派頭十足地走在前面,一看就是個當官的。張不三緊跟其后,一手幫他拎著包,一手幫他拿著茶杯,歡快地邁著碎步,像一條搖曳的尾巴。

我和任德卿交往已久,可以說是老熟人了。據(jù)我所知,任德卿在這所大學里背景頗深,提為副校長之前曾在好幾個重要部門任過一把手,做過后勤處長,干過基建處長,搞過人事處長。早在他擔任基建處長的時候,張不三就介紹我們認識了。吳氏集團與任德卿之間的親密關系,就是在那段時間建立起來的。任德卿的老婆是一位律師,張不三建議吳氏集團把她聘為法律顧問,每年給她十萬元顧問費。吳修采納了張不三的建議,還將顧問費由十萬增加到了十二萬。打那以后,任德卿把學校的基建任務差不多都給了吳氏集團。當然,那些工程基本上都是法律顧問幫忙聯(lián)系的。每當一項工程結束后,吳氏集團都會給法律顧問發(fā)一筆可觀的獎金,又稱業(yè)務費。

任德卿見到我,顯得親切而隨和,還開玩笑說要跟我擁抱。張不三馬上起哄說,抱一個,抱一個。熊究究也說,抱吧,抱吧。吳修雖然沒說話,卻用鼓掌的方式表示了贊同。然而,任德卿沒有抱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章先生到了嗎?”任德卿關切地問。

“還沒有。”我看了看表說,“老人家說九點鐘準時到,現(xiàn)在才八點四十五分,還差一刻鐘呢。”

“你的面子真夠大的,居然能把泰斗請動。”任德卿朝我伸出一根指頭說。

“功夫不負有心人嘛。”我翹起嘴角怪笑一下說,“你這么大的校長,我們不是也請動了嗎?”

任德卿過于敏感,以為我話里有話,臉一下子紅了。幸虧張不三及時把茶杯遞給了他,算是幫忙解了個圍。任德卿接過茶杯,便一屁股坐到了沙發(fā)上,悶聲喝茶,一言不發(fā),氣氛陡然凝重起來。熊究究見狀,立即給任德卿打了個招呼,說去外面透一口氣,說完便走了。張不三也跟著出去了,找的借口仍然是出門抽煙。不過,張不三心細,出去之前還給任德卿茶杯里加了一點水。

貴賓室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任德卿的情緒頓時好多了。他轉頭面向吳修,皮笑肉不笑地問,這本新書賺了不少稿費吧?吳修一時不曉得怎么說,便擰過脖子看我。我馬上替他回答說,稿費不多,二十萬左右吧。

事實上,這本書是吳修自己買書號印的,不僅沒有一分錢的稿費,而且還投入了一大筆,書號費,印刷費,加上幾個博士生的槍手費,足足花去二十萬。聽我說有二十萬稿費,任德卿立刻驚訝地說,嗬,吳總又發(fā)財了,一定得請客啊!他所說的請客,其實另有所指。我趕緊把嘴巴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你今天的出場費,已打到法律顧問的卡上了。我邊說邊伸出一個巴掌,讓五個指頭一起顫動了一下。任德卿很快心領神會,知道老婆的卡上又多了五千,不禁露出了滿臉笑容。

我趁任德卿心情不錯,便直接提到了吳修當客座教授的事。要說起來,還在任德卿當人事處長時,吳修就向他吐露過這一心愿。那個時候,想當一個客座教授非常容易,只要學院提出申請,再請主管校領導簽個字,人事處就可以發(fā)聘書了。遺憾的是,吳修當時還沒有弄到博士文憑,達不到申請條件。后來,等他把文憑弄到了手,學校卻突然修改了客座教授的聘任辦法。新辦法規(guī)定,凡聘任客座教授,必須經(jīng)過學校學術委員會審核。正是由于這個規(guī)定,吳修遲遲沒有讓史學院為他提出申請。因為,吳氏集團一直沒能在學術委員會里找到關系,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好在,我們如今總算聯(lián)系上了章涵教授。

吳修這時試探著問,任校長,我現(xiàn)在讓史學院把申請交到學校,應該沒有問題了吧?任德卿沉思了一會兒說,章先生是學校學術委員會主任,只要他出席了今天的新書發(fā)布會,那就不會有多大問題了。吳修馬上又問我,章涵教授今天肯定會來嗎?我說,他肯定會來,我做事一向是釘子回腳的。任德卿突然轉頭問我,章先生看了你們吳總的新書嗎?他感覺如何?我說,老人家看了,感覺不錯。我今天早晨與他通電話時,他還夸這本書有新意呢。任德卿聽了高興地說,這就好!章先生是個非常較真的人,既然他覺得這本書不錯,那吳總的客座教授就八九不離十了,讓我們等著請客吧。

接下來,任德卿興致勃勃地講了一個章涵教授較真的故事。他說,事情發(fā)生在十年以前,當時省屬高校評高級職稱都由省教育廳負責,章涵教授經(jīng)常被請去擔任文史哲評審組組長。每年一到評職稱的前幾天,章涵教授都要接到很多電話和短信,甚至還有領導寫的條子,托他關照某些參評者。可是,章涵教授卻不吃這一套,電話一接便忘,短信一看便刪,條子一到手便直接扔進字紙簍。到了評審的時候,他什么都不管,只管認認真真地看申報材料,最后把那些名副其實的參評者評出來。有一年,章涵教授在埋頭看材料時,意外地讀到一本從民間視角研究辛亥革命的專著,不由兩眼一亮,欣喜若狂。該書作者名叫王自愛,是襄陽一所高校的教師,也是那次唯一的一個來自地市的參評者。章涵教授此前和王自愛素不相識,印象中也沒有收到任何與他有關的請托。然而,在評審會上,章涵教授卻力挺王自愛,稱贊他學術積累豐厚,研究視野開闊,觀念現(xiàn)代,見解獨到,是一位難得的人才。評委們都認同章涵教授的看法,并頻頻點頭。十分奇怪的是,在第一輪投票時,王自愛居然被淘汰了。

任德卿講到這里,換了一個坐姿,然后接著講。他說,那次共有十個教授名額,王自愛位于十一,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少婦。章先生仔細看過少婦的材料,覺得她的學術水平很一般,遠遠比不上王自愛。我忍不住插嘴問,那她的票數(shù)怎么比王自愛還多?任德卿頓了一下說,她是某個副省長的小姨子,評委們事先都被打過招呼。其實,章先生也收到了一個為少婦打招呼的條子,只是他沒有細看,掃了一眼就把條子扔了。吳修問,后來呢?任德卿說,后來,章先生發(fā)火了。他指著評委一個一個地質問,王自愛和少婦到底哪個水平高?讓他們憑良心說實話。評委們都說,論水平,王自愛肯定超過少婦。章先生接著又問,既然這樣,那少婦的票為什么比王自愛的多?直到這時,評委中才有人透露,少婦是某個副省長的小姨子。知道這個原因后,章先生更加氣憤,當即要求再次投票,最后,副省長的小姨子落了榜,王自愛評上了教授。

聽到這個結果,吳修捏了一把汗說,章涵教授真夠較真的,難道他就不怕得罪那個領導?任德卿說,章先生從來不怕得罪領導,再大的領導他都不怕,別說一個副省長,就是在副總理面前,他也敢直言不諱。許多年前,一位主管教育的副總理來武漢視察,下榻在東湖賓館。章先生聽到消息后,連夜給副總理寫了一封提意見的信,并通過特殊渠道很快送到了副總理手上。吳修問,他提了哪些意見?任德卿說,在那封信中,章先生對當時的教育現(xiàn)狀進行了尖銳批評,認為教育界亂象叢生,并列舉了三大突出表現(xiàn),一是學校盲目升格,揠苗助長,自欺欺人;二是高校一窩蜂合并,貪大求全,名不副實;三是教育過度產(chǎn)業(yè)化,舍本逐末,瘋狂斂財。我屏住呼吸問,副總理看到信后,肯定很惱火吧?任德卿說,具體情形,不得而知。不過,有一種傳說倒是有鼻子有眼,說副總理看了信深受震驚,那天連晚餐都沒心思吃,手上一直拿著那封信……

任德卿還準備往下講,張不三突然進來了。他告訴我,有幾位記者已到會場,正等著采訪章涵教授。我迅速起身跟吳修說,吳總,你陪一下任校長,我出去給記者們打個招呼。吳修說,你去吧。

我正要邁步出門,吳修忽然在我背后埋怨說:“你今天這款口紅,實在是太淡了,看上去一點都不吸引人。”

“今天是你的新書發(fā)布會,只要你吸引人就行了。”我回眸一笑說。

吳修冷笑一聲說:“不知道是哪個高人出的這個餿主意,讓你涂這種寡淡寡淡的口紅,莫非你有男朋友了?”

“也許吧。我三十好幾了,也該有男朋友了。”我說。

5

我和記者們打完招呼回到貴賓室,發(fā)現(xiàn)熊究究也回來了。他和張不三正在對表,兩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在各自的手表上。任德卿和吳修也在關注時間,還相互看了一下對方的手機。這時是八點五十五,離開會只有五分鐘了。然而,章涵教授還沒有來。我想,他們肯定都在擔心,擔心泰斗臨時變卦。不過,我是一點都不擔心的,可以說胸有成竹。

吳修已經(jīng)開始坐立不安了。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來,像是屁股上長了膿瘡。過了一會兒,吳修命令我說,黃衣,你趕緊給熊啟打個電話,問章涵教授上車沒有。我立即撥熊啟的手機,撥通就問,什么情況?熊啟說,章涵教授已經(jīng)上車了,最多五分鐘就到會場。

“熊啟怎么說?”吳修焦急地問。

“章涵教授已經(jīng)坐在車上了,五分鐘之內準到。”我得意洋洋地說。

“你今天涂的這款口紅……”吳修雙眼倏然亮了一下,然后對著我的耳門問,“該不會是泰斗送給你的吧?”

“哈哈!”我撲哧一笑說,“恭喜你,猜對了。”

這款口紅的確是章涵教授送給我的。老爺子真逗,第一次見面就送我禮物。要說,我和老爺子取得聯(lián)系非常晚,至今也不到十天,當時他正在巴黎講學。他的電話和微信,都是張不三告訴我的。張不三同時還告訴我,老爺子既不愛權也不愛錢,只對美女情有獨鐘。我聽懂了張不三的意思,很快給老爺子打了電話,然后每天給他發(fā)微信,還不斷地發(fā)我的照片,從端莊的到嫵媚的,再到妖嬈的。老爺子果真被我迷住了,后來還主動要求與我視頻。在視頻即將結束時,我請老爺子出席新書發(fā)布會,他一口就答應了。我提出等他回國時去機場接他,他也沒有拒絕。前天晚上,我一個人開車去天河機場,順利地接到了老爺子,還送了他一束玫瑰花。老爺子見到我激動不已,興奮得像個孩子,一見面就抱了我一下。在回市內的車上,老爺子一路都在夸我好看。我將他一直送到了家門口。臨下車時,老爺子突然對我說,衣衣呀,你很漂亮,幾近完美,唯一不足的是口紅太艷,略微顯俗。我聽了好難堪,正無言以對,老爺子從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禮盒,直接塞給了我。我打開一看,是一支淡雅的巴黎口紅。

九點差兩分的時候,我從貴賓室來到了會場的入口處。吳修隨后也來了,和我一起恭候泰斗光臨。

八點五十九分,一輛黑色寶馬徐徐開到了會場門口。我和吳修馬上張開雙臂跑上去,像兩只飛翔的野雞。可是,到了車前,我們只看到了司機熊啟,卻不見章涵教授的人影。泰斗呢?我驚慌地問。熊啟說,車開到半路上,章涵教授看到了一個中年人,就喊了那個人一聲,同時讓我停一下車。他們說了幾句話,說完,章涵教授就憤憤地下車回家了。

“中年人說了些什么?”我問。

“他說吳總的新書是找人代寫的。”熊啟說。

“那個中年人叫什么名字?”我問。

“章涵教授叫他高香。”熊啟說。

熊啟話音未落,吳修的雙腿陡然一軟,然后就一屁股癱在了地上,鼻子斜了,嘴巴歪了,眼睛直了,看上去像是中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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