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探尋記憶的蹤跡:大腦、心靈與往事
- (美)丹尼爾·夏克特
- 1533字
- 2022-08-29 15:17:30
第2章 記憶的形成:過去編碼,現在提取
我生長在紐約,曼哈頓的現代藝術博物館是我最愛去的地方之一。記得從中學開始,我常常懷著朝圣般的心情前往這座藝術的圣殿。漸漸地,許多常年在此展出的畫作,就成了我智慧而熟悉的老友。和老友一樣,有時候你正想著它們,它們卻沒法出現在你跟前。記憶中不知有多少回,當我興沖沖地回到平時最愛去的展區,想再看一眼德·基里科[1]、霍普[2]或克利[3]備受推崇的作品時,卻發現它們被借去外展了。看不到這些作品,我當然感到失望。不過,有時候為了讓自己開心點兒,我會在腦海里構想這些作品:那幅畫里有哪些人和物?這些人和物的位置關系如何?作品的尺寸如何?主色調和主題是什么?構想完成后,我會在附近的博物館商店里找到復制品,看看自己回憶得有多準確。
如果人們熟悉一幅畫,他們記住的會是畫上的哪些內容?法國畫家蘇菲·卡勒(Sophie Calle)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為了解答自己的疑問,她設計了一個在自然環境下開展的記憶實驗,并在其中加入了一定的藝術技巧。在現代藝術博物館內,一些畫作被搬離原來的位置,博物館不同崗位的工作人員描述了他們對這些作品的記憶。作品留在記憶中的“畫魂”,通過憶者的語言描述,被重新刻畫在紙面上。最令人吃驚的是,大家對于這些作品的記憶各不相同。有的人只能回憶出某種主要的色調或是某個物體,而有的人能記住非常微妙的細節,如作品在形態、空間和人物上的細微差異。
卡勒的發現表明,對于日常生活的環境,不同的人記住了不同的方面。為什么會這樣?因為大腦并不像照相機或復印機那樣工作,科學家對此表示贊同。在事情發生后,哪些內容會被記住?每一位認真思考過記憶與遺忘本質的哲學家、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都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多數時候,即使追溯到遙遠的古希臘時代,當學者沉思記憶究竟是怎么回事時,他們會賦予記憶某種空間形態。希臘哲學家將記憶比作一塊蠟版,經驗被刻畫其上,甚至以此方式永久保存;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威廉·詹姆斯推測,記憶應像擺放在一座房屋的各個房間中的物品;甚至有一位博學之士稱,記憶其實是個垃圾場,里面包含的乃是各類隨意棄置的物品。[4]
我們的經驗被忠實地記錄在腦內,以便在將來的某些時刻以原樣重現——這種觀點被認知心理學家烏爾里克·奈塞爾稱為“重現假說”。然而奈塞爾并不贊成這樣的想法。他認為,在我們接收的所有信息中,僅有一部分得以保存,而且是以碎片化的形式。這些得以保存的經驗碎片,是回憶過程中重建往事的原材料。這和古生物學家用一堆骨頭的化石重新拼出恐龍很像。“通過一些遺存的骨片,”奈塞爾說,“我們能回憶出一只恐龍。”[5]
奈塞爾的這一想法與一位以色列畫家埃蘭·沙金(Eran Shakine)的畫相互映照。在沙金的作品中,他將一些老照片的碎片和文字拼貼在一起,并用乳白色顏料在其上作畫,《哈達薩》(Hadassah)是他在這類藝術表現中的典型之作(見圖2-1)。沙金在作品中表達了這樣一種矛盾的感受:自我作為人類精神存在的基石,卻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從經驗中遺留的模糊的記憶碎片。人們對于自我的信念,往往取決于他們記得怎樣的過去。如果記憶能像錄音機那樣就好了。這樣一來,我們過去的經歷就能以精確的細節重現,我們能通過和過去精細比對,來檢驗自己的信念。可惜在現實生活中,對于過去,我們不得不仰賴于記憶所賜予的碎片和點滴。

圖2-1 埃蘭·沙金,《哈達薩》,1992。12×16''。材質:油彩,拼貼畫,清漆膠合板。圖片由藝術家本人提供。
一小片老建筑和幾乎無法辨認的家庭照片呈現了藝術家個人生活的不同階段,而如今那些記憶都變成了模糊的碎片。
記憶由碎片化的經驗構建而成。這個大原則能幫助我們理解回憶主體回憶體驗的關鍵特點,以及記憶的歪曲和內隱記憶效應。這些內容會在后面的章節中介紹。眼下要緊的是理解這些經驗的碎片如何形成,以及如何重建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