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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蓉的快意
賈蓉的第一次出場是在書中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正當鳳姐擺足了貴婦人的架子招待一個鄉下來求親告友的劉姥姥的時候,只聽見二門上小廝們回說:“東府里的小大爺進來了。”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十六個字形容出了一個活脫脫俊俏的貴族公子哥。
原來,賈蓉的父親賈珍要請一個要緊的客人,打發賈蓉來向鳳姐借一架玻璃炕屏。其實,借就借,不借就不借,只需要一句話,可鳳姐偏跟賈蓉打趣調笑起來。鳳姐說:“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了人了。”賈蓉嘻嘻地笑著,在炕沿上半跪道:“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侄兒罷。”
賈蓉的能言善辯說得鳳姐眉開眼笑:“也沒見你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你們那里放著那些好東西,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賈蓉笑道:“那里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最后,鳳姐又嬌嗔道:“若碰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賈蓉喜說:“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他們亂碰。”
從賈蓉和鳳姐的對話可看出賈蓉跟鳳姐很熟,熟到可以撒嬌賣乖,熟到可以當著丫鬟婆子和劉姥姥的面插科打諢。賈蓉也懂得鳳姐的心理:喜歡奉承,愛聽軟話。賈蓉給足了鳳姐面子,鳳姐也見好就收,倆人可謂是心有靈犀。
當賈蓉剛出去,鳳姐便叫賈蓉回來,似說不說,半吞半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的神,笑道:“罷了,你且去吧。晚飯后你再來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退去。
因此,有人懷疑鳳姐與賈蓉的關系有些不正常,認為焦大罵的“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說的是鳳姐和賈蓉。可是賈蓉是鳳姐的侄兒,輩分上不準確,所以這段膩歪的描寫并不是鳳姐和賈蓉之間的懸案。從后來鳳姐對賈瑞的態度來看,鳳姐是不可能同宗族子弟發生亂倫關系的。
從賈蓉的言談中可看出賈蓉也是蠻機靈的一個孩子,見啥人說啥話,見到強勢的鳳辣子只能哭窮、撒嬌、示弱,以達到目的。
賈蓉的身世相當顯赫,比賈璉、賈寶玉要顯赫正宗得多。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可知道,賈太公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寧國公賈演,次子榮國公賈源。長子賈演生四子,長子賈代化,賈代化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夭折,次子賈敬。賈敬生的賈珍,賈珍生了賈蓉。
賈蓉是賈府的嫡派第一玄孫,第五代接班人,將來的一族之長。
可是在書中并沒有看出這第一玄孫如何受寵與尊貴,有些名不符實。父親賈珍教育起兒子來,如賈府三代家奴賴嬤嬤說的那樣,大有祖風,也是火上澆油的性子,“說聲惱了,什么兒子,竟是審賊”,“只是管的到三不著兩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這些兄弟侄兒怎么怨的不怕他”。
也許父子是天生的仇敵,賈珍對兒子賈蓉分外嚴厲和苛刻。在第二十九回,賈母帶著榮國府眾人去清虛觀打醮,賈蓉只不過是躲在鐘樓里涼快一會兒,就被父親賈珍當眾叫了出來,讓小廝啐他。賈珍又讓小廝問賈蓉:“爺還不怕熱,哥兒怎么先乘涼去了?”賈蓉垂著手,一聲不敢說。嚴父,這是賈蓉的第一個不幸。
賈蓉的媳婦秦可卿出身一般,本配不上賈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可偏偏生得好,纖細裊娜,性格溫順,辦事穩妥,是賈母重孫媳中第一得意之人。可這樣的媳婦偏偏是個多情的化身,不僅與賈珍勾搭在一起,還與賈薔有過勾搭,生生讓賈蓉戴了兩回綠帽子。
從賈珍對秦可卿患病期間的關照可看出,他對秦可卿的關心超出了普通公公與兒媳的關系。這樣的關系在秦可卿的喪禮上得到了證實,公公賈珍哭得像個淚人一樣,拄著哭喪棒,要盡自己所有為秦可卿辦一場隆重體面的喪禮。
為使喪禮更風光體面,賈珍又通過太監戴權,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為賈蓉捐了個五品御前侍衛龍禁尉。至此,賈珍算是心滿意足,可他絲毫沒顧及賈蓉的感受。這是賈蓉的第二個不幸。
賈蓉還有一個不幸,那就是尤氏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嚴父繼母,還有個既爬灰又養小叔子的媳婦,對賈蓉來說可謂“倒了八輩子霉”。
也許是在錦衣玉食中長大,也許是天生的樂天派,賈蓉的生活中并沒看到半點愁事,就連自己的媳婦秦可卿死了,也沒見到賈蓉的眼淚,他很快又娶了親。
在賈蓉看來,人生或許是胡鬧或許是游戲,所以不必當真。因此,當爺爺賈敬死后,尤氏叫來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幫著看家,賈蓉明明知道這兩個姨娘歲數小,經歷不尋常,也明明知道是與父親過了手的,卻仍然跟著胡鬧。
當聽說兩個姨娘來了,賈蓉便與賈珍相視一笑,這一笑有些意味深長,那就是父親舊日的相好來了。父親可以胡鬧,我為什么不可以借機揩揩油?于是,賈蓉從行動到語言,把與父親有勾搭的尤二姐、尤三姐嘲笑調弄了一回,過足了癮。
賈蓉調笑尤二姐,也算是他一生中最開心暢快的事了。
書中第六十三回寫,賈蓉且嘻嘻地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體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家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摟頭就打,嚇得賈蓉抱著頭滾到懷里告饒。尤三姐便上來撕嘴,又說:“等姐姐來家,咱們告訴他。”賈蓉又和二姨搶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眾丫頭看不過,都笑說:“熱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覺,他兩個雖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沒有奶奶了。回來告訴爺,你吃不了兜著走。”
賈蓉撇下他姨娘,便抱著丫頭們親嘴:“我的心肝,你說的是,咱們饞他兩個。”丫頭們忙推他,恨罵道:“短命鬼兒,你一般有老婆丫頭,只和我們鬧。知道的說是頑;不知道的人,再遇見那臟心爛肺的愛多管閑事嚼舌頭的人,吵嚷的那府里誰不知道,誰不背地里嚼舌說咱們這邊亂帳。”
賈蓉笑道:“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都夠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臟唐臭漢,何況咱們這宗人家。誰家沒風流事,別討我說出來。連那邊大老爺這么利害,璉叔還和那小姨娘不干凈呢。鳳姑娘那樣剛強,瑞叔還想他的帳。那一件瞞了我!”
是啊,賈府的事,父親賈珍包括祖父賈敬的那些事,哪件能瞞得了賈蓉。上梁不正下梁歪,吃點父親剩下的殘羹剩飯,是對自己的犒賞與麻醉,也是對父親的報復與反擊。
人生,需要的是自我解脫與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