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當蘇軾的奏議剛剛送達朝廷,宋神宗看過后,當即下詔即日召見。
據說,神宗看到蘇軾的奏議,若有所悟地頷首說,原來有很多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了蘇軾上奏的奏疏后,一切都釋然了。
所以,才決定即日召見。
看到蘇軾,二十一歲的宋神宗劈頭蓋臉就問,你認為用什么方法能有助于朕的宏圖大業?
蘇軾故作謙虛地推辭再三,“只得”斗膽上奏說,微臣私下里認為,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愿陛下安靜以待物來,然后再應對之。
神宗竦然接受說,愛卿所言,朕一定詳思之。
這次的皇上在便殿里召對蘇軾,蘇軾知道了神宗皇帝的心思,但凡在館閣里任職的臣僚,都應當替皇上認真考慮治亂問題,指陳為政的得失,不要有所隱瞞。自那以后,蘇軾每見其他的同僚,都會把陛下的話原封不動地正告給他的同僚。
短時間內,蘇軾上了《議學校貢舉狀》后,又一鼓作氣地上了《議買浙燈狀》與《上神宗皇帝書》。
蘇軾雖然耿直,卻也并不莽撞。
畢竟自幼飽讀詩書,又有父母的悉心教導,在禮數方面那也是拿捏得死死的。
在家丁憂兩年多,歸來已是熙寧三年(1069年2月),正是年輕的神宗皇帝躊躇滿志的時候。蘇軾自知很多情況都要熟悉,不可冒失,于是他一邊按部就班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一邊默默關心著朝廷事務。
就這樣過了一年,蘇軾都沒什么動靜。
其實這一年發生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宋神宗采納了王安石全面改革的方案,從年初開始就強力推行變法,朝中大臣一片嘩然,支持聲、反對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蘇軾因為官位低,對情況了解不深,沒有輕易開腔。神宗皇帝到底是什么性格,對待意見建議會是什么態度,這些都需要假以時日觀察,豈能魯莽行事(說明蘇軾一點都不傻)。
要說蘇軾對新出臺的一系列政策沒有自己的觀點,那也絕不可能。
他只是認為還沒有到開口的時候,不能為了湊熱鬧而發聲,必須言之有物,也必須用恰當的方式發聲。深入觀察了一年,蘇軾對新法已經有了明確的立場和主張,至少打好了《上神宗皇帝書》的腹稿,但他沒有寫出來,而是借用一件小事“投石問路”——遞上了《諫買浙燈狀》。
元宵佳節皇宮買燈,實在是不足掛齒的小事,皇帝納諫或不納諫,都無傷大雅。這里蘇軾留下了伏筆:如果皇帝納此諫,那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稟報;如果皇上不納此諫,那也犯不著再說什么,甘愿受罰罷了。
買浙燈之事說小也不小,涉及皇帝失民心還是得民心的原則性問題,絕對值得一奏。
簡單介紹一下此事的背景:
熙寧四年元宵節,神宗皇帝想張燈結彩慶賀一下,便下令當時最好的蘇浙花燈禁止交易,全部低價賣給皇家。蘇軾認為,皇帝從自身角度考慮,為了過節觀賞一下就花費那么多錢,太浪費了!皇家也要崇尚節儉。
而神宗卻認為,扎個紙燈籠成本不值幾個錢。這也說明神宗皇帝在皇宮大院長大,年紀輕輕的(要知道,蘇軾此時已經三十五歲了)考慮問題很不周全,他不知道扎浙燈的都是窮苦的手藝人,燈籠是他們全家的口糧,大老遠送到京城來賣,成本除了材料錢、手工錢,還有運費、貸款的利錢等。
往年都是自由交易,價格能賣得高些,現在只允許賣給皇家,還低價收購,那是要虧本的。于是蘇軾耐心向皇帝說明情況,請求收回成命。
誰知,過了不久,神宗小皇帝竟然采納了蘇軾的建議,把買燈籠的安排取消了(這就像大學里做社團工作的大學士,熱情滿滿)。
蘇軾非常激動與受寵若驚,緊接著就又上了《上神宗皇帝書》。
《上神宗皇帝書》,是蘇軾對于王安石變法之態度的一種真實體現,反映了這一時期蘇軾對王安石變法的理性批判。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在軍事方面,蘇軾還是極為幼稚的。因為軍事與外交等重大的工作,那是需要經過長期歷練方能奏效的。
當時,契丹、西夏疆域雖廣,但多為不毛之地,或因氣候原因無法耕種。由于環境惡劣、資源短缺,勢必得向外拓展,壓縮北宋生存空間,雙方為此在邊境上大打出手也是情理之事。
北宋政權自建立之始,趙匡胤為了防止武將飛揚跋扈,重蹈李唐覆轍,為了能夠消弭隱患那是絞盡腦汁,最終通過一系列措施解除了武將的兵權。
但是,此舉雖然對加強中央集權固然有利,卻形成了北宋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特殊兵制。一旦戰爭發生,協調作戰的靈活性就完全喪失。武人跋扈的情況雖然得到有效遏制,但矯枉過正,過于束縛了武將的手腳。在戰爭中又不斷削弱武將實權,刻意抬高文官的地位。崇文抑武令武將素質普遍下降,武人心理失衡,不思進取,畏戰心理嚴重。
特別是宋太宗兩次北伐失敗后,徹底喪失與北方游牧政權作戰的信心,轉而將全部心思用在了“守內”一面。后來,繼任者不思振作,宋廷逐漸形成了“守內虛外”的國策。
所以到了北宋中期,被洗過腦的像蘇軾的這類文官,也說過那些極具代表性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話。例如,他在上神宗皇帝書中竟然這樣說:“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歷史證明,宋廷上下不以開拓進取為立足之本,反以修道德、務本業為根本,完全是舍本逐末。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與強鄰不是比誰的拳頭更硬,而是大談禮義道德,宋人大概是腦子被驢給踢了。
——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歷史局限性”吧!
神宗皇帝在一字不漏地拜讀了蘇軾的三封奏章后,也許是被蘇軾的愛國精神感動了。
據史料記載,有一天,神宗問王安石道,蘇軾的為人如何?
王安石知道蘇軾向來對于新法的態度,可以說是自己的異己,恐怕年輕的神宗皇帝接下里會重用蘇軾,所以連忙說:
陛下為什么要召見蘇軾?
神宗道,朕看到蘇軾的奏議異于諸人,所以決定召見。并且蘇軾還對朕說,陛下若輕易就召見微臣,這樣并不好。因為人臣向來以得到皇上的召見為榮,如今陛下尚不知道微臣的情況,就僅以一些上奏的言語就召見微臣,那么恐怕朝廷上下人人都會爭相效仿。
又說朕給臣僚封官封的太快,以至于今后效果如何以至于不能始終。蘇軾這些話,愛卿認為如何?
安石道,陛下給臣僚加官,不會不加考實,雖然加官但有何害?
神宗又道,蘇軾還給朕講了一些兵法上的道理,他說先動者為客,后動者為主。主常勝客,客不常勝,治天下亦然。人主不欲先動,常以靜應之于后,乃勝天下之事。他的這些觀點怎么樣?
安石道,蘇軾說的有些道理,但是(注意這個但是),這都是“道之經”,而非“道之變”,圣人之于天下,感而后應,蘇軾的言論也符合這一道理。但是(又一個但是),世間的事態變化無常。譬如用兵,不是每次的后動者都能得勝,這是獲勝方的時與勢都為之相宜啊(我們注意到,堂堂大宋朝的命運,都在兩個文人與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手頭捏著)!
神宗道,愛卿所言極為精辟!照你這么說,蘇軾這個人用一些事去試試他如何?
安石道,微臣已多次上奏,試人當以事。
其實,王安石真正中意的人選是呂惠卿。
后來,神宗皇帝又問曾公亮說,蘇軾這個人每次奏對都很明敏,是否可以一用?
曾公亮說,京師尚沒有人選。
為什么這位曾同志說話能夠這么有底氣,我們來先看一下此人的檔案吧:
曾公亮,字明仲,號樂正,泉州晉江縣(今福建省泉州市)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官二代。
曾公亮原為刑部郎中曾會之次子,他自少時起就頗有抱負,且器度不凡,為人“方厚莊重,沈深周密”。
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曾公亮登進士第,授會稽知縣。他自地方官員累升至知制誥、翰林學士、端明殿學士、參知政事、樞密使等職,在嘉佑六年(1061年)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正式拜相。
宋英宗即位后,加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宋神宗即位后,再加至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昭文館大學士,累封魯國公。之后因年邁罷相,帶司空兼侍中出鎮河陽三城,又判永興軍,最終以太傅致仕。
元豐元年(1078年),曾公亮去世,年八十。獲贈太師、中書令,配享英宗廟廷,賜謚“宣靖”,是宋理宗時為昭勛閣二十四功臣之一。曾公亮曾與丁度承旨編撰《武經總要》,為中國古代第一部官方編纂的軍事科學百科全書。
王安石道,蘇軾沒有外放過,居京不會長久,不如先擢為京城里的推官。
神宗道,朕有意著蘇軾修編中書條例。
王安石趕緊說,蘇軾此人與微臣的所學所見皆異,陛下若是讓蘇軾來修編中書條例,朝廷上下估計都不愿意。以蘇軾的個性,他斷不肯去為了迎合眾人而去完成制定的條例,到時候恐怕還會發一些奇談異論,壞了變法的大計!
陛下用人,必須要再三考察,實可用乃用之。今陛下只是看到了蘇軾上奏的言辭,其言論尚未見到什么效果,因此斷不可輕用!
君臣的這一番對話,使得蘇軾的政治生涯就多了一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