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猶豫都不猶豫,陳希認真又鄭重地答應蘇妄,語氣中的嚴肅會讓不知情的人誤以為她正處于莊重的寺廟中,跪在莊嚴的神明面前發誓,“等我,蘇妄,我一定會找到你。”
掛了電話,陳希轉頭就往樓下跑,直奔教師辦公室所處的那棟樓。
急匆匆地敲了兩下門便推開,踮腳探頭一看,在看見林楊坐在辦公桌前的身影時松了口氣。
林楊被開門聲驚動,抬頭看見上課時間跑出來的陳希愣了一秒,在她走近時,看見她嚴肅的表情,臉上經常掛著的招牌微笑也消失,問:“陳同學,這個時候出來找我,是有急事?”
陳希開門見山:“林老師,您有蘇妄的家里地址嗎?”
果然事關蘇妄。
“有的。”林楊對蘇妄本就多了些關心,于是也不含糊,迅速拉開辦公桌的抽屜,低頭在一堆文件里翻找著,“你等會兒。”
他很快便抽出了一個文件夾放在桌上,邊打開邊問陳希:“怎么了,是不是蘇同學家里出什么事了?要不要老師和你一塊兒去?”
陳希站在一邊探著腦袋,跟林楊一塊兒在一堆名字中找“蘇妄”二字:“沒事,他剛給我打電話了,我去看看就行。”
“好,解決不了記得跟老師說。”指尖在一處停頓,他轉頭看向陳希,“找到了,這里。”
陳希也不管這是在辦公室,掏出手機將地址記錄在備忘錄,向林楊道了謝就要走。
林楊示意她快去:“放心吧,假老師替你請了,去吧。”
陳希朝林楊彎唇一笑:“謝謝林老師。”
“有事沒事都記得給老師說啊!”林楊對著陳希的背影叮囑。
陳希頭也不回地抬手比了OK的手勢,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辦公室。
“謝了啊陳同學!”
看著合上的辦公室門,林楊呼了口氣,心情有些復雜。
一邊替蘇妄感到擔心,一邊又在慶幸自己當時把陳希安排成他的同桌這個決定。
陳希果然也沒讓他失望,效果甚至比他預期的還要好。
蘇妄不僅和她關系變得挺不錯,這回還主動給她打了電話。
他能幫到蘇妄的并不多,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做些他能也該做的事。
但他其實也未做得多好,全靠陳希一己之力才將蘇妄拽回了這人世間,他不過是小小地推波助瀾了一下,可有可無。
所以他是感謝陳希的。
希望蘇妄一切安好吧。
……
上課時間的校園幾乎是空蕩蕩的,陳希毫無阻礙地沖到了正門口,將林楊剛發到她手機的批了的假條給保安看,她輕而易舉地就出了校門。
本以為能一路順暢找到蘇妄,但命運的玩心來得如此突然,注定要在這時候同她開個于它而言不痛不癢,于她而言卻如擊要害的玩笑。
大概是因為非人流高峰期,沒多少人在這個點叫車,陳希在校門外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一輛出租車開過——別說出租車,連輛普通的車都沒有,校門外的街道一片蕭條——用叫車軟件也沒叫上一輛車,學校附近根本沒有司機。
陳希著急得來回徘徊著,緊盯著屏幕右上角一分一分跳動的時間,嘴上沒忍住念念有詞,卻對緩解焦慮沒有哪怕一點效果,反而更甚:“拜托了拜托了快點來輛車吧求你了求你了別鬧我了拜托了……”
她深怕自己找到蘇妄時已經晚了,他早已在看不到盡頭不知何時會結束的等待中失望透頂。
她不想讓他失望。
她太懂這種感受了,這一個整個沒有他的星期,她都是這般在難以忍受的煎熬中度過的,那種希望燃起不過幾秒又隕滅,一下光芒萬丈一下暗無天日,如此以往循環往復,心情隨之大起大落的感覺已經深入骨髓。
因為經歷過,知道有多痛,她才不想他也經歷這種經歷。
再加上方才哪怕是隔著電話都能明顯感覺到他極其不對勁的語氣,她的一整顆心也被鋼索吊了起來,懸在高空中搖搖欲墜,擔憂得不行。
所以她只想快些找到他。
能快哪怕一秒都好。
找到他,看看他,知道他究竟好或不好,總好過坐在教室里干等著,惴惴不安地想象各種有可能的畫面,卻什么也做不了。
時間又跳了一分鐘時,焦躁已經猶如被一顆火星子點燃便熊熊燃起的干柴,甚至還往里倒了油般愈燒愈烈。
抬頭看了眼越加陰沉的天空,天邊積攢的烏云越來越多,沉甸甸地綴在天上,太陽幾乎被悉數遮掩,只有幾縷微弱的光線艱難地從云層的縫隙逃出,灑落在地。
烏云仿佛不是飄在天邊,而是堆積在她頭頂不到一米處,甚至還在不斷往下墜壓迫著她,將她周圍僅剩的空間都強勢地霸占,胸腔被擠壓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焦灼感在這種窒息的重壓之下加劇。
不能再這么等下去了。
她清楚地意識到。
這么無動于衷地等下去和她坐在教室里根本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她得走。
不對,她得跑。
這個念頭剛浮于表面,雙腿便立刻大步邁開朝著前路狂奔了起來。
刮過耳畔的風在耳道內形成嗡嗡的轟鳴聲,或許還有車輛馳騁而過的轟鳴聲,某棵大樹上烏鴉有些難聽的嘎嘎聲。
她記不清了,也聽不見了。
唯一清晰的念頭是——
她要跑,要拼了命地跑,去見蘇妄。
可命運就像在玩弄豢養的小寵物般在逗弄她,以嘲諷的表情看著愚蠢至極的她。
已經有些烏黑了的天驟然大亮,忙著狂奔的她甚至都注意到了,隨即遙遠天際傳來一陣沉悶的雷鳴聲。
不無在昭示著一件事——就快下雨了。
所以她為什么恨透了下雨。
求你了,他媽的求你了,別他媽下雨別他媽下雨!!
在路口的巴士站停下腳步,陳希抖著手在手機上搜可以到蘇妄那里附近的巴士。
大抵是看她此刻狼狽的模樣,命運的惡趣味得到了滿足,心情似乎好了點,終于施舍般的眷顧了她那么一會兒——下一趟巴士就在一分鐘之后。
“轟隆——”
關上的巴士車門將又一道雷聲轟鳴隔絕在外。
蘇妄漠然地抬頭望天,衛衣兜帽滑落,堆積在脖頸后,看著那近在咫尺,把天空分裂得支離破碎的閃電以及仿若要將他劈死在原地的雷,雷聲的巨響讓整座山都像是地震般在搖晃。
就快下雨了啊。
他的同桌能不能在他被冰冷的雨水徹底澆透之前找到他。
能不能不要讓他像是一只被拋棄在雨里沒人要的濕漉漉小狗。
盡管他總覺得她委屈時就像這樣的小狗,可他和她的本質上還是不一樣的,無法相提并論。
他低下頭,兜帽拉得極低將自己隱藏,從前方看去,幾乎無法窺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蒼白如紙的下巴和唇以及高挺的鼻梁。
他緩慢地朝前走著。
要走到哪兒他也沒有個明確的想法。
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吧。
他和她若是有緣,那她終歸是會找到他的,無論他身處何方。
他是刻意不告訴陳希他在哪兒的,如同一只受了傷的小獸,躲起來暗自舔傷,一邊希望有人能發現受傷的他帶他治療,一邊又不希望自己這副悲慘的模樣被人看見。
矛盾地拉扯著。
其實還暗藏了一些別的心思,用以滿足自己那點可悲的虛榮心的心思。
他想看著他同桌為他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他,再費盡全力地撥開那些坍塌的殘磚碎瓦,找到珍寶般地將他從廢墟中拽出來。
那樣他至少可以知道他是有人在乎的,是值得的,是被寶貝著的。
他將違抗命運這件事交給了她。
……
剛下了巴士,陳希又開始奮不顧身地狂奔起來。
雷聲愈發響和密集,轟隆隆地和她的心跳聲重合。
她每一次不要命的狂奔似乎都是為了蘇妄。
真誠赤忱的人大概在違抗命運這件事上都頗有天賦,在和命運的抗爭之中擁有先天的優勢。
剛奔至山腳處,她一抬頭便看見迎面走來低著頭一身黑的人。
盡管看不清臉,她也能篤定——那是她的同桌,她九天沒見到的同桌。
沉重的腳步似乎變得輕松,奔跑的速度快得像是要飛起來,嘴角不自覺漾起笑意,目光牢牢地鎖在那道身影。
她驀然想起一句話——如果是去見你,我會用跑的。
她總是在跑的。
手臂陡然被一股力量抓住,蘇妄下意識往回縮手,那力氣卻大得他無法動彈。
可在看見熟悉的蔥根般的手指,他的一切動作驟然停下。
似乎又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雷聲。
女孩的聲音不大,聽在他耳里,卻清晰得足以將所有劇響掩蓋過去。
清爽又輕甜的笑意仿若能讓烏云密布轉變成晴空萬里。
“找到你啦,蘇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