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張秋生對以后的管理工作暗暗期待并下定決心之際，肖俊卻感到一陣頭痛和煩躁。

機械廠的項目，明天就要上內審會了，結果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集團總部投資中心的對接人李凌浩卻發了一個word文檔過來，里面足足列了將近二十個問題。關鍵這些問題中的很多問題，都可以從可研報告中得到答案，他問出這樣的問題，說明他根本就沒有仔細看肖俊他們提交上去的可研報告。

肖俊氣得心里直罵娘，但又不能不回，還得耐著性子，將這些問題一一解答，回復過去。

按理說，大家都是投資人員，雖說分屬集團和區域公司，但總得來說，目標應該是一致的；但偏偏，集團和區域公司從未真正同心過——集團將全國視為一盤棋，他們只關心有沒有合適的項目，項目是否符合他們的標準，因此他們往往會對項目百般挑刺，因為他們的選擇太多了。

具體到李凌浩身上，由于他出身名牌大學，因此一身傲氣，對各地的市場不了解不說，還常常自以為是，也不愿經常出差走動和調研；整天依靠著第三方研究機構的市場數據指點江山，惹得吳州區域公司的一眾投資人員很是厭煩。

對于區域公司，或者每一個項目負責人來講，每個項目都仿佛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有一線希望，絕不輕言放棄；因為，這就是他們賴以存在的意義和未來發展的希望。

肖俊把李凌浩的問題逐一回復過后，又給他去了個電話，電話里把這個項目的來龍去脈和目前的談判情況詳細解釋了一遍；直到李凌浩再也問不出問題來為止，肖俊才松了口氣，把手機放下。

為了這個項目，肖俊不知找石斌、李淵溝通過多少次，期間還跟法務吵過無數次；如今，他們擔心的問題依然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項目意義非凡——吳州公司的項目已經快售罄了，土地儲備為零；而且它不僅是吳州公司，甚至還是整個集團為數不多的勾地項目，這個項目一旦合作成功，完全可以將這個模式和資源復制到全國。

到了臨門一腳，就快給投資副總裁朱云霄匯報之前，肖俊不想聽到任何反對和質疑的聲音。

為了這個項目，他實在太累了；他心里暗暗演練著第二天的內審會議程，模擬著屆時朱總會問些什么問題，他該如何作答；他想象著，自己在投屏前，侃侃而談，朱總對他的項目萬分滿意，最后指示盡快簽署合作協議，推動政府掛牌事項等等。

下班了，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最后一個走的人，不知何時將燈也關了。

漆黑一片的辦公區，只有一個座位上還亮著顯示器，顯示器前的那個人，不知何時竟睡著了，但即便陷入沉睡，他的眉頭卻依然緊鎖著。

第二天早上，看著東方旭日逐步攀升，肖俊伸了伸懶腰。

越是事到臨頭，肖俊反而愈加平靜——他知道他已經在他的能力范圍內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只有交給公司的各位領導來評判和決策。

他在家不慌不忙吃完早飯，與肖涵逗笑一會兒，才約了輛網約車前往高鐵站。

雖是早晨，但高鐵站已經人滿為患。肖俊排了好一會兒，才進入候車大廳。大廳里滿是行色匆匆的旅客，肖俊看看他們，再想想自己，忍不住嘆了口氣——都是為了生活在苦苦奔波。

在高鐵上，他打開筆記本，將下午將要匯報的報告又從前到后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新的問題，松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閉目養神了片刻。

因為上海并不是終點站，肖俊生怕坐過，因此睡得并不踏實；不知何時，他突然驚醒，再一看時間，原來上海竟快到了。

萬融的集團總部位于上海虹橋。目前的地產行業，不論公司本身從何處起家，在何處重倉，為了融資的便利，基本都會將總部遷往上海；而虹橋片區交通便利，極為適合地產行業的高頻出差，因此在虹橋，已聚集了萬科、正榮、旭輝等一大批地產公司總部。

肖俊背著電腦包，穿過地下廣場，走過天橋，大約十來分鐘之后，終于來到公司大門前。

他在大門前簡單登記過后，打開公司的內部APP，在閘機上掃描一下，進入電梯間。他熟練的按下樓層鍵“9”，順利來到了集團總部的投資中心。

集團投資中心一共十來人，分別負責對接各個區域公司的投資業務；他們最主要的工作是審核區域公司報上來的各類項目的材料，進行審核，然后形成自己的意見或建議，再進行向上的匯報。

負責與吳州公司進行對接的是二十來歲的李凌浩。此人畢業于名牌高校，加上身邊的領導都是副總裁級別，因此一身傲氣，眼光甚高。

肖俊雖然內心不太喜歡此人，但為了項目的順利推進，不得不與他打好關系；雖不至于處處逢迎，但倒也不至于過分得罪。因此他一到集團，第一個要去見的，便是李凌浩。

李凌浩早知肖俊今日要來匯報項目，因此看到他也不奇怪。總部也是敞開式辦公，李凌浩的身邊正好有一個空位，便先讓肖俊坐了下來。

李凌浩笑道：“你這倒挺早的，這才十一點多，會議要下午兩點才開始呢?！?

肖俊道：“我這不是趕緊來再跟你碰一碰嘛，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問題，報告里沒有說清楚的，或者到時朱總可能會問到的。”

李凌浩道：“行了，你把我昨天問你的那些問題都想好怎么回答就行了。我想到的問題應該算是挺全面的了，朱總問的不會超過這個范圍?！?

肖俊剛想接著他的話恭維兩句，李凌浩的話鋒一轉，道：“這個項目的時間也不算趕啊，但你看你們交上來的這個報告，好多小錯誤，幸虧我看得仔細，要不然下午直接投屏被朱總看出來，肯定要挨罵?！?

肖俊心里一凜，趕緊讓他打開報告，再一起看了一遍。肖俊本來還擔心什么嚴重的錯誤，聽李凌浩的提示，他才發現，原來是一些頁面的字體沒有統一，還有的數字沒有標明千分符。

李凌浩似乎是覺察到肖俊的不以為然，道：“雖然都是不起眼的小毛病，但是集團多次強調過報告的統一和嚴謹。朱總要是心情好，不會說什么；萬一今天心情不好，你們說不定就撞槍口上了?！?

李凌浩說得也是實情，集團曾多次強調報告的嚴謹性，這事可大可小。肖俊他們的主要精力都在項目本身的推進上，對于報告確實是疏忽了；他也知道這事確實是自己不對，因此對于李凌浩說話的語氣便沒有太放在心上。

李凌浩見肖俊眼神黯淡下去，默不作聲，以為他被自己折服，心中甚是欣喜。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李凌浩便道：“走吧，到飯點了，一起去食堂吃飯吧?！?

集團總部的大樓是公司自己買的純商辦用地使用權，自行開發建設的，因此設計得頗為周到，不論是超市、銀行，還是食堂，都為員工考慮到了；這一點，讓區域公司的員工頗為羨慕。

在食堂簡單吃過午餐之后，肖俊先跟楊勇他們聯系了一下，得知了上午在吳州開會的結果，這批次掛的八塊地中，重點跟進五塊地。跟進楊勇的說法，李總很看重這批地，很想拿兩塊，給大家打了一上午的雞血。

有李總的支持當然是好事，肖俊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便找了個沒人使用的小會議室休息了會兒，直到一點半才回到李凌浩工位旁，坐等內審會的匯報。

因為內審會每周五都會召開，因此每次的項目并不會太多，大概也就四五個左右。本次內審會，除了肖俊的吳州機械廠的項目，另外還有其他區域公司的三個項目，但他們都沒有來到集團，而是通過視頻會議的方式進行匯報；因此為了節省肖俊的時間，便把他的項目排在了第一個。

朱云霄作為集團副總裁，主要分管全國的投資業務，因此匯報到集團的每一個項目他都會親自過問；他這邊通過了，才會向更高一級的總裁或是董事長進行匯報。

肖俊不是第一次見朱云霄，加上他知道在視頻的背后還有石斌坐鎮，因此倒沒有多緊張。他先按部就班地把匯報的報告在投屏中過了一遍，把項目的情況、合作的背景、合作的框架等問題一并進行了系統的匯報。接下來，財務和法務，把他們的意見和建議向朱云霄做了匯報；因為財務和法務事先與肖俊進行過溝通，對項目的情況也比較熟悉，因此倒沒有提出什么實質性的問題。

最后，集團投資對接人李凌浩給了一些自己的建議，建議積極推進和獲取。

朱云霄一聲不吭地聽完在場各位的發言，最后回到這個項目的核心問題：“現在的這個合作方愛麗公司與無敵戰隊是個什么關系，他們憑什么能夠承諾將無敵戰隊的主場放到這個項目里？”

肖俊回道：“朱總，這個愛麗公司的老板與無敵戰隊的老板的父親是同學，他們雙方已經簽了合作框架協議，約定在吳州做一個項目，雙方進行合作。他們已經把合作框架協議的掃描件發給我們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文件夾里的一個PDF文件并放大，同時在關鍵條款上進行了標黃，方便領導查看。

朱云霄看了看這份協議，又道：“這個愛麗公司以前是做什么的，他們的資金實力怎么樣？”

肖俊回道：“這個愛麗公司的老板，以前是做總包出身，賺了點錢之后，便也做了地產開發。他之前在山東那邊做了一個商業項目，后來據說因為沒有特色，虧了?，F在他通過關系獲取了無敵戰隊的資源之后，便還想做一個商業項目，只是他自身實力有限，因此找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投資人，一起做這個項目。”

朱云霄道：“這個項目最核心的地方，就在于根據目前的約定，這個商業是由他來建。但是土地是由我們公司進行摘牌，對于政府而言，就認定我們。萬一中間他們拿錢跑路或是資金鏈斷了，政府只會找我們，不會找他們的?！?

肖俊道：“他們提出要拿八千萬的補貼；但是這八千萬不是直接給他們的。其中五千萬是商業用地的土地款，是交給政府的，另外三千萬是作為項目的前期費用，也不是直接給他的，而是他拿著實際發生費用的票據給我們，我們才付這筆錢。因此，這錢他是拿不走的，即便他跑路了，這個八千萬，其實還是花在了這個項目上。因此，從主觀上，他要騙我們，得不到任何好處?！?

朱云霄又道：“那他說的那些投資人，都確定了嗎？看到他們的合作協議了嗎？”

肖俊道：“還沒有。因為地還沒有最終掛牌，因此他們還沒有簽協議。但是愛麗公司給了我一份名單，都是他們正在洽談，并且基本已經敲定的合作伙伴。”說著，他又打開一個圖片，是一張肖俊和愛麗公司的老板張華的微信對話截圖，截圖里張華提到了幾個公司名稱，都是在吳州當地具有一定規模和影響力的公司。

朱云霄沉思片刻，最后喊了喊視頻背后的石斌，道：“石斌，這個項目原則上可以繼續推進；但是需要搞清楚幾個問題——一，愛麗公司背后投資人的真實性；二，如果愛麗公司背后的投資人無法確定合作，讓愛麗公司前期至少投入五千萬，就當借給我們的，以后拿到地后，我們再還給他；三，如果上述兩個條件都實現不了，那么他必須要能證明他的資金實力。我們公司目前正處在高速發展的階段，最好還是不要持有太多物業。萬一他們真沒有錢投入，最后我們辛辛苦苦做了兩年的項目，錢沒撈著，就落個商業盒子在手里，不劃算?！闭f著，他又舉了幾個例子，哪哪城市，因為持有了多少萬方的物業，影響了整個區域公司的現金流，導致發展嚴重受限。

其實按照肖俊內心的想法，即便最后落個自持物業，但憑借這個項目在吳州的地段，每年的商業租金也很可觀。但既然石斌沒有繼續堅持，那他倒也不方便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去做無謂的掙扎。

在記錄下朱云霄的意見之后，這個項目的匯報最終結束，李凌浩和肖俊走出了會議室。

肖俊嘆了口氣。李凌浩安慰他道：“沒事，朱總不是說原則上同意推進嘛？他提的那幾個問題，確實是我們必須要面臨的問題，你回去再去找他們老板好好談談，他們老板要真想做這個項目，肯定會千方百計滿足我們的要求的?！?

肖俊心里再嘆了一口氣，笑著與李凌浩聊了兩句，便匆匆趕往虹橋高鐵站。

他的心里何嘗不知道，公司最大的擔憂便在于張華沒有錢進行后續的投入；但以目前他對張華的了解，朱云霄提的三點，張華一點都滿足不了。

但，盡人事知天命，不論如何，他總得再回去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