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晨光跟著方文洲，他們按原路返回，遠離了城門。

“夫人，你可知城外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賈晨光問道。放眼望去，他們所在的地方只有大片雜草，他和方文洲兩個大老爺們無所謂，可以藏在草里，可是崔夫人畢竟是女流。

“哦，前面有一截斷崖，崖下面有個山洞。可是我們要前往？”崔夫人雖為女流，神情卻絲毫不見驚慌，完全不像是農婦模樣。

方文洲看著她的樣子，想起她第一次知道丈夫死亡的消息時，也是這般沉穩的樣子。

“是。”賈晨光沒有注意方文洲的眼神，和崔夫人搭話。

一陣微風拂過，草叢中悉悉索索，方文洲好似隱約聽見了腳步聲，隨著還有陣陣月桂香襲來。他突然抬頭看向崔夫人，她這身上的香味太容易被跟蹤了。

“夫人，你身上這香味？”

“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崔夫人面色含羞，微微低頭。

“所以，城里的人都知道你有這個特點？他們順著香味可以找到你。”

“不，他們都不知道。我這個香味是因為……因為好幾天沒有沐浴了……如果每天沐浴，是沒有這個味道的?！贝薹蛉藵M臉通紅，雖然是已婚的婦人，可這畢竟是她閨中的小秘密。

方文洲也有一絲羞赧，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就想到了昨日，喬畫樓躲了他一下，莫非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香味？

還好趁著月色，方文洲遮住了自己的羞澀。

“那我們先找地方藏起來，這一下看是否有湖邊供夫人沖洗。”

打定主意，他們跟著崔夫人前往斷崖。路不算崎嶇，但洞口卻著實藏得深。

山洞很大，三個人，一匹馬，一輛馬車，一口棺材板車，綽綽有余。

等進了山洞，崔夫人悄悄問問身邊的人，“賈小郎君，我們為何要藏身于此？”

“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城門的守衛好像在查找什么？”方文洲不發話，賈晨光也不敢說什么，再說他也確實不知道說什么。

看著方文洲一陣冷臉，崔夫人也確實不敢問。只是肚子里“咕嚕?！钡仨懼?，還是驚動了方文洲。知道她中午也沒吃什么，方文洲掏出懷中的干糧，分給了她一點點。

三個人相顧無言，就那么干坐著。

方文洲腦海中整理著最近遇到的事情，還有剛才遇到的那個人。

崔夫人靠著墻壁閉著眼睛。

賈晨光迷迷糊糊也睡了。

山洞空曠，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即便如此，方文洲還是聽見了山洞外紛亂的腳步聲。

是府兵，這種雜亂又無力的腳步聲。

“伯爺交代，一定要找到剛才那個穿官服的小子，說不定他知道崔氏的下落?！币粋€聲音傳來。

“可是天色太黑了，沒有人看清他的長相。更不確定，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官府的人。”另一個聲音說道。

方文洲睜開眼睛。

崔夫人身上的月桂香氣越來越濃郁，她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大人……”

方文洲沖她搖搖頭。

“哎呀，誰偷襲老子？”第一個說話的聲音，再次出聲。

“哎呀，也有人打我。”

“哎呀，我要暈倒了……”

“我也……”

兩聲摔倒的聲音，再沒有人說話。

山洞里的方文洲手握著刀柄，警惕地看著洞口。賈晨光雖然睡眼惺忪，也跟著朝向洞口。等了一會兒，沒有聲音。

怕有詐，三個人沒有敢動。

“出來吧?！倍撮T口有人說話，方文洲聽了出來，是剛才讓他們跑的那位蒙面人。來人是敵是友，誰都說不清楚。

方文洲不敢動，雖然他和賈晨光能跑得走，可是還有崔夫人和一口棺槨。

“你若信不過我也無妨。不過，你們現在不走，等伯爺意識到他的人沒有回去，你們就走不了了，兩害相遇取其輕?！倍纯谀侨怂坪鯇λ麄兊男雄櫤芰私?，也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多年混跡市井的習慣讓方文洲第一反應就想到“交換”，和這個人交換情報。

“讓你不要追查這件事，你可愿意？”

“不可能?！狈轿闹尴攵紱]想，就拒絕了，他既然答應了喬畫樓，就要說話算話。

似乎是早已意識到方文洲會這樣回答，對方沒有強求。

“那我想要知道崔碩臀部上的圖案。”

方文洲皺皺眉，這兩天已經聽見好幾次關于這個圖案的對話了。摸不清對方的底細，方文洲沒有吭氣。

“文忠伯想要抓崔夫人，不過也是想知道這個圖案罷了，而我的目的就是為了摧毀崔碩的尸身。我建議你們不要回和縣了，城里很危險。”對方很直接，方文洲的眉頭漸漸松開。

“這個圖案到底有什么玄機？”

“這位大人，你問得有點多了。你想好怎么辦了么？”

方文洲盤算了一下，就算現在帶著崔夫人好走，可是帶著這棺槨目標太大。

“夫人，你的孩子現在在何處？”方文洲轉身回到崔夫人身邊，低聲問道。

“孩子？奴家沒有孩子?！?

“可是戶部登記冊上……”

“那個不是奴家的孩子，是夫君安排的，奴家并不清楚?！?

“和縣現在不安全，夫人可愿隨我一同返京，家中可還有貴重物品？”

方文洲想先把人帶回京城再說，沒想到崔夫人卻搖搖頭，“咕咚”跪在方文洲面前，“大人，奴家的母家本來在淮南一帶，我是被夫君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如果大人查案結束，可否送奴家返回淮南老家?！?

原來崔夫人是買來的，難怪她對崔碩沒有什么感情。

看著眼前的女子也著實可憐，方文洲動了惻隱之心。雖然他平日里不茍言笑，但不代表他冷酷無情。

“如果崔夫人了無牽掛，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但是崔碩的尸身……”

“任憑大人處置，奴家不想管這些事情，只想回家后安分過日子。”

了解了崔夫人的想法，方文洲返回洞口，低聲說道：“你若是能將崔夫人送到她想去的地方，我可以把圖案給你?！?

門外的人遲疑了半晌。

“你們若是再不走，崔夫人身上的味道越發濃郁了……”方文洲漫不經心地說道，“到時候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一言為定，但是我需要些銀子。”蒙面人最終還是答應了。

他們二人商量，由蒙面人護送崔夫人回淮南，方文洲和賈晨光處理好崔碩的尸身后，返回京城。五日后寅時初，在城西小樹林見面。

為了謹防方文洲耍賴，蒙面人最后問了一句：“我要先知道，那個圖案有幾層圈？”

“四層?！?

商量完畢，駕著馬車，帶著崔夫人，蒙面人心滿意足地走了。

方文洲跟賈晨光一起收拾爛攤子，探了探兩個昏厥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這位蒙面人下手有點狠，也真是留了個爛攤子。按照慶元朝的律法，私自誅殺朝廷在冊衛兵可是重罪，即使只是為了自保。

一不做二不休，方文洲索性把三個人放在一起，一把火燒著了。大火燒在干枯的草垛上，沒一會兒，火光沖天，驚動了城里的人。

本來寂靜的深夜，因此混亂起來。一時間人聲鼎沸，城門大開，沖出來兩隊救火的人馬。依舊是府兵，方文洲躲在暗處，表情很凝重。

他帶著賈晨光趁亂進了城。

腦海中重復著崔夫人之前的描述，憑著感覺找到了崔碩的家。即使有兩隊人馬已經出城，崔碩家門外還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根本沒有能鉆的空子。

“老大，文忠伯的府兵是不是也太多了？他里京城這么近，敢養這么多府兵？”賈晨光低聲問道，“這個崔碩和崔夫人到底有什么秘密啊？”

“噓?！狈轿闹薏桓以倜半U，畢竟他們原本就只是為了送崔夫人回家。目的既然達到了，見好就收才是，“不要惹麻煩，我們連夜趕回吧?！?

兩人商量過后，搶了兩匹馬，沖出城門，連夜往京城趕回去。

此時此刻，喬畫樓正在客棧里睡得香甜。沒有人打擾的夜晚，喬畫樓一個人霸占了整張床，不用顧念形象，也不用擔心方文洲發難。

第二天一早，喬畫樓睡了個自然醒。

冬釵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聽見房內有動靜，她敲了敲門。三長一短敲兩次，是她們的暗號。

喬畫樓把她叫了進來。

“怎么啦？”喬畫樓正在更衣，系好最后一根帶子，看著冬釵。

“紅前輩昨日連夜傳來信兒，她要去趟淮南，送個人返鄉?！?

“送人？返鄉？誰??？”

“崔夫人?！?

“紅妝什么時候也開始做這種送人的活計了？”

“和縣的衛兵全部被換成了文忠伯的府兵，崔碩的家也被圍得水泄不通。不過，紅前輩跟方文洲交換來的信息，崔碩的圖案是四層圈，圖案還沒有確定下來。”

“四層圈？這么重要的信息，你不早說。”喬畫樓嘆了一聲，這個冬釵什么都好，就是說話抓不住重點，也不知道為什么今日是她來匯報情況。

能擁有四層圈的圖案，在九州八十一部中一共也不超過兩百個，這么高級別的奴籍，在部落中多少也有些話語權了。只是崔碩為何會犧牲自己，來趟這趟渾水？又是受何人指使？

這一趟京城之行到底是對是錯，喬畫樓自己也說不清了。

看了看冬釵，喬畫樓一時間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