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洲是傍晚的時候回來的,大管家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看著風塵仆仆的方文洲,大管家趕緊跑下臺階,接過他手中的韁繩,“二爺,您辛苦了。您可終于是回來了,老夫人今日下午開始不停地咳血,可是我們找不見夫人了。請了不少大夫,都查不出原因……”
大管家年事已高,在老侯爺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在方家管家了。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好懸沒有暈過去。
“快來人,扶大管家進去休息。”方文洲趕緊招呼了家丁,“另外去客棧把夫人找回來,要是不在客棧,你們就在那里等著。什么時候等到了,你們什么時候再回來。”
一邊說,一邊趕緊跑到母親的房間。
還別說,方秦氏還真的醒了。
“娘……”方文洲趕緊跑過去,跪在床前,“娘……您終于醒了,嚇死兒了。”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年輕男人,一看見方秦氏醒了,方文洲莫名就覺得委屈不已。
“兒啊,我的乖兒……”方秦氏顫巍巍地伸出手,摸著兒子的頭,“不哭,不哭……”
“娘……我沒哭……”方文洲湊過去,蹭了蹭母親的手。
方文澧在一旁看得好笑,即使都這么大了,只要方文洲一扁嘴,母親還是覺得他要哭似的。
“大哥,娘怎么樣了?”
“吐了幾次黑血,不過大夫號了脈,脈象都正常,大夫看不出什么特別之處。”
“這幫子庸醫啊。”方文洲急得團團轉,喬畫樓怎么還沒有回來,“來人,去門上看看夫人回來了沒有?”
門外正是聽說方文洲回來后就趕緊候著的翠柳。
“夫人是誰呀?”沒想到方秦氏聽了一句,聽見了最關鍵的部分。
“是小洲的媳婦兒,長得可好看了。”沒等方文洲說話,方文澧先替他回答了。
“媳婦兒?”方秦氏一聽,直接就急著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結果眼前一黑,又倒在枕頭上。方文洲怕她磕著頭,伸手扶了一把。
“哎呦,老夫人,您可千萬別動。”隨著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方文洲知道是喬畫樓回來了,人還在窗外,就看見了房內的方秦氏。
門簾一挑,喬畫樓從外面進來了。一身墨藍色齊胸的襦裙,外罩水藍色長衫,長衫外還有一身大紅色的加絨披風,毛茸茸的圍邊,襯著她的小臉更小了。
屋里的地龍溫度不高,喬畫樓脫下披風的一剎那,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方文洲看著她也覺得有點冷,只是這一身中原打扮,著實好看得很。
頭發披散著,只在頭頂松松地綰了一個墮馬髻,系著藍色系的絲絳,看起來像鄰家妹妹一般。
“你到哪里去了?冷不冷?”方文洲起身拉過她,兇巴巴地問道。
喬畫樓的雙手冰涼,被方文洲握在手心里暖暖的。
“我在客棧待得無聊,出去轉了轉。”喬畫樓紅唇一嘟,干嘛這樣兇人家。
仿佛才注意到方秦氏看著自己,喬畫樓福了福身,“老夫人安好,我是喬畫樓。”
“這就是我們小洲的媳婦兒?”方秦氏問道,“長得好俊俏啊。”
整個房間里也不過幾個人,聽見方秦氏這樣說,都跟著點點頭,除了馬廷芳和翠柳。
在馬廷芳眼中,喬畫樓是長得好看,但是沒有用對地方。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會在還沒有過門就住在男人府中。
對于翠柳來說,只要是覬覦方文洲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喬畫樓可不管她們是怎么想的,趕緊上前一步,跪倒在方秦氏的床前。
“老夫人,可否允許畫樓給您號號脈?”說著,也沒管方秦氏是否愿意,喬畫樓伸出手就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房間里很安靜,沒有人敢說話。只有“吱呀”一聲,是方文洲怕喬畫樓冷,關窗戶的聲音。
窗戶一關,房間漸暖,隱隱的,喬畫樓似乎又聞見了混雜的香氣,有月桂,有白梅,她沒有聲張。
“老夫人體內幾味互相沖撞的藥,已經化解了。那幾口黑血一吐,便沒有什么大礙了。各位可以放心了。我再寫個方子,給老夫人補補身體。”
方秦氏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可是看見喬畫樓,就感覺自己的小洲有希望了。這孩子看起來放蕩不羈,不知所謂,但其實還是個不解風情的毛頭小子。
喬畫樓感受到方秦氏打量的目光,假裝沒看見。只是正在寫字的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紙上,一下子就暈開成了一朵花。她順手畫了幾朵花瓣,像是半朵藏在蓮葉下的蓮花,花瓣卻柔軟張揚。
方文洲不由得靠過來,多看了幾眼,那陣陣的月桂香又傳了過來。
喬畫樓皺皺眉,終于忍不住嫌棄地問道:“你身上的月桂香到底是哪里來的啊?臭死了。”
屋內的人都沒想到,喬畫樓敢這樣跟方文洲說話。說實話,整個方家,知道她來歷的也只有兄弟倆而已。
有些人奴仆雖然口里叫著“夫人”,可沒有人真心把她當成夫人看待。更別提像翠柳這樣的大婢女,連夫人都不叫。
喬畫樓從來不在意這些稱呼,對她來說只有兩個目的,一個來救老夫人的性命,再順帶看看最近這些來自西域的物件兒到底是為什么。
“臭?你管月桂香叫臭?”方文洲跟她拌嘴。不知道為什么,方文洲一看見喬畫樓就想逗她。
“你不否認你身上的月桂香味?”喬畫樓寫好字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方文洲,不愧是市井上鼎鼎大名的二爺,連月桂香味都知道。
方文洲不想驚動方秦氏,努努嘴,挑挑眉,示意喬畫樓出去說。
“先去取藥吧。”喬畫樓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居然沒人理她。
方文洲皺皺眉,叫了一聲,“翠柳!”
被點名的翠柳,這才不情不愿地點點頭。眼睛盯著方文洲,滿臉委屈,似乎還想說什么,奈何方文洲已經拉著喬畫樓準備出去了。
“二爺……”翠柳還是沒忍住,在方文洲一只腳踏出門檻的時候,張口叫了一聲,聲音里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情愫。
方文洲一直不喜歡院子里的婢女有不該有想法。
劉嬤嬤一直很本分,為人處世小心謹慎,她的丈夫在方家的柴房工作。雖不常見,但是印象中,也是老實本分人。方文洲一直很滿意,對這一家也很客氣。
怎么偏偏這女兒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呢?
“記住你的身份。”方文洲皺皺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人一皺眉,就已經是到了不能忍受的極限。
翠柳不敢再說話,拿著方子,趕緊往廚房跑去。
孔嬤嬤擔心自家主子,也跟著出去了。
馬廷芳站在一邊,悄悄了推了一下方文澧,低聲說道,“小洲居然因為一個女人生氣了?”
方文澧沒注意到,畢竟在他眼中只有母親和妻子,方文澧一只手摟住她,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臉,假裝吃味地說道:“他那么大人了,你管他呢。”
即使成婚多年,馬廷芳仍然沒有習慣在眾人面前跟方文澧親密無間,更何況秦方氏還在一邊躺著。在長輩面前,馬廷芳一直都是完美的。
作為皇室重臣方家的大夫人和長媳,馬廷芳也一直是這么要求自己的。雖然她是皇后嫡親的妹妹,雖然她的家門也很高。可是,為國捐軀的重臣,也只有方家的老侯爺而已。
明帝多重視方家,皇后姐姐跟她說過。
其實,馬廷芳自己也知道,她嫁給方文澧并不是因為愛。她曾經有自己非常想嫁的人,哭過,鬧過,卻最終還是聽從父親的安排,嫁到了方家。
還好,方文澧對她很好。尊重她,呵護她,關心她,給她撐腰。
馬廷芳也很知足了。
她用胳膊肘頂了一下方文澧,害羞地垂下頭,說道:“娘在呢,嚴肅點。”
看著小兩口的感情很好,方秦氏放下心來。帶著心中對喬畫樓的疑問,沉沉睡去。
另一邊,方文洲拉著喬畫樓,回到雅蘭閣。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方文洲的步伐很大,喬畫樓跟在他后面小跑著。
劉嬤嬤看見兩個人回來了,趕緊把兩個人迎進房間里。看見方文洲黑著一張臉,喬畫樓嘟著嘴跟在后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難道是老太太情況不好?劉嬤嬤也沒敢多問,想著等翠柳回來問一問。
端好茶,劉嬤嬤退下了。
“她平時也是那么跟你說話的?”方文洲看著喬畫樓滿臉不在乎的樣子,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
“誰?”喬畫樓沒明白他的意思。
“翠柳。你平時叫她,她也都沒反應么?”
“那不是因為屋里人多,她可能不知道我在叫她嘛。”喬畫樓幫翠柳開脫,她知道翠柳的小心思,但著實沒有必要拆穿。等兩個人和離以后,也許方文洲有他自己的選擇。
“你是侯府的二夫人,雖然我們尚未進行婚儀六禮,可我們已經簽了和婚書。他們不尊重你就是不尊重我。”方文洲眉頭緊鎖,漆黑的眼眸似乎要把喬畫樓吸進去一般。
喬畫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方文洲的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不能多問,不能多談,不能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