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徐靜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不習慣在人面前哭,即使是老公;李靖想不出合適的話,猶豫了幾次,張張口又閉上。
“前面停一下就好了,我還得等一下同事。嗯,那個,不要跟孩子一般見識。回去也不用去找他談,等他來找你。”李靖拍著徐靜的肩膀,低聲地說,他應該也是內心洶涌澎湃著吧,只是強忍著。
“嗯。”徐靜想說一些“一路順風”“到了打電話”之類的話,但是張張口,也閉上嘴。
開著車往回走,徐靜的眼淚一路狂飆,她不知道要去哪里,順著山路漫無目的地開。
她忍不住小聲地哭出聲來,哭著哭著,她停住車,趴在方向盤嚎啕大哭起來……她的腦子里閃過一幕幕沖突的畫面,呲牙咧嘴的、惡狠狠的、口吐臟話的、摔東西的、揪頭發的、狂奔的……她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每天吵鬧的日子,何時是盡頭?
有一次吵著吵著,李峰說:“人在的時候,你不覺得好,人沒了,你可別后悔!”她寧可信其有地解讀成這是告別,是恐嚇,是絕望。
她告訴自己妥協吧,如果人不在了,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是的,她有所忌憚,所以不管李峰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她都得保持理智和冷靜去接收,免得哪一句話刺激了他,傷了他。
徐靜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靶子,渾身插滿了箭,看著恐怖。拔了,千瘡百孔,更是面目全非。
她進退不得,她總一個人躲起來療傷,卻發現越傷越重。
她想還擊,想魚死網破,可她不敢!她害怕逼急了,瀕臨崩潰時李峰剎不住車……
說到底,她有顧忌,而他沒有!他可以盡情發泄,口無遮攔。
他生氣起來,可以對著徐靜吼“滾!”“閉嘴!”“出去!立刻!馬上!”“神經病”……
那天晚上,因為作息時間,他們又吵起來了。其實徐靜并不想吵的,她只是去提醒,不要熬夜,明天起不來。不知怎么的,又觸動了那根神經。
李峰瞪著眼冷冷地說:“我自有分寸。”
徐靜很不滿意他的反應,忍住氣,走了出來。
“關門!喂,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沒聽到嗎?關門!”后面傳來了咆哮聲,她不理,繼續走。接著就聽到摔東西,還有人“砰砰砰”走過來大力關門的聲音……孰可忍士不可忍!
徐靜轉身回去,打開門,可能是沒想到門又被打開了,又或許破壞了他在玩游戲的雅興,李峰整個暴跳起來。
他怒吼一聲,握著書桌上的一把尺子,像射飛鏢一樣直扔過來,徐靜躲閃不及,手被擦傷。
徐靜三步并成兩步沖到李峰面前,李峰立刻站起來,緊握著拳頭,眼睛直瞪著桌子上那座玻璃雕塑。
“你……”徐靜剛開口,就被李峰打斷了。
“馬上消失!3秒內消失!1,2……”李峰已經失去理智了,像一頭瀕臨崩潰的豹子。
徐靜在兩秒內決定離開。
她看到了一個巨型的沖動的魔鬼,正朝她飛奔過來,他會做什么?他會拿起雕塑砸什么?砸到地上,把新家地板砸碎?找她?還是砸向自己?徐靜篤定他完全敢這么做!
她震驚,羞愧,憤怒,悲痛,跑到陽臺,咬著牙,眼淚嘩嘩流了下來……她慫!因為她是一個母親!一個母親從來就不是什么英雄,尤其在孩子面前。因為要管教,很多時候她都不自覺地站在了孩子的對立面,成了孩子拼盡全力要對付的敵人。
她輸不起,她不敢輸,所以這場戰爭她處于極度被動……
徐靜哭了一會,覺得舒服多了。她看著這安靜的山路,突然想去爬爬山。
她把車開到了一個較空曠的地方停下,用濕巾擦擦臉,雖然這里沒什么人,滿臉淚痕也不好。再從車上拿了雙布鞋換上,一個人,開始慢慢地爬著。
天大地大,青山環繞,徐靜感覺整個人放松了不少。她放暑假了,如果可以,真該安排來爬山。
“咦,徐靜,你也來爬山?快,叫阿姨!”說話的是琳琳,她的身邊是兒子軍軍,前面不遠的那個應該是她老公。
“哦,你們一家來爬山?這么早?”徐靜勉強擠出個笑容,她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遇見熟人,或許琳琳會看到自己那還沒干的淚痕和浮腫的眼睛,一定在心里猜著想著。
徐靜胡思亂想著,琳琳還在說著什么,她聽得不清楚。
但是軍軍的一句話,她聽得很真切:“阿姨,峰峰想考哪所高中?”
“軍軍想去哪所高中?”徐靜打起精神回答著。
“我想考金中,將來才能上清北!峰峰送我們每人一張清華大學的明信片,約我們清華大學見。”軍軍閃爍著明亮的眼睛,一臉憧憬。這是徐靜最想看到的臉,青春,朝氣,自信。
“真的呀,軍軍你怎么沒說呀?好,好,好!你們這幾個就應該在清華見。”琳琳的音量調高了8度,神采飛揚。
徐靜也想這樣!可是她現在越來越沒有信心了,別說清華北大,別說金中,就是這個九年級能不能讀完,八年級能不能留在火箭,都是問題。
“哎,徐靜,我怎么發現你滿腹心事?”琳琳故意放慢腳步,看著越走越遠的老公和兒子,回過頭說。
“別怪我多嘴啊!是不是夫妻出什么問題了?還是孩子有什么讓你煩心的?你家學霸不應該啊!”
看著琳琳一臉真誠,徐靜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說。
“這樣,明天你有空沒有?明天他們父子倆要去泡溫泉,我來行情不去,你有空就過來唄,咱們好好聊聊。”琳琳看著欲言又止的徐靜,又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說,“明天不約別人,就咱們倆。你要想喝一杯也行,反正他們在溫泉中心過夜,咱們倆剛好放松放松。”
徐靜有點心動,她太想放松放松了,或者喝一杯,靜靜地不說話。去酒吧總是不好,在家也不適合,找朋友又得解釋,既然琳琳這么說,就去她家。反正她也猜到八九分,想說就說,不想說就讓她去猜吧。
“嗯,好,明天沒什么事,我就過去,你發個定位。”徐靜回答。
“好,一言為定,等你!”琳琳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