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時,殷離輕哼一聲,已然醒轉,陡見身邊有一男子以掌抵住自己腰間,心中不覺一驚。
就這一驚,尚未全部驅除的余毒復又散入十二經脈,殷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張無忌暗暗叫苦。他早已氣窒難耐,但覺一腔熱血就要沖口噴出。此時,他盤膝運功調息,自當無礙。奈何牽掛殷離,竟是于己不顧,強凝真氣,又將九陽神功輸入殷離體內。
殷離正寒顫難當之時,忽覺一股熱流涌入體內,竟是說不出的舒適受用。方知此人正替自已療傷,隨即屏息靜氣,暗運內息與張無忌相合。良久,寒毒盡數驅除。
殷離側目望去,淡淡的月光之下,替自己療傷的不正是張無忌是誰?殷離一楞,隨即揮掌,清脆響亮地給了張無忌一耳光,口中兀自罵道:“曾阿牛,你還沒死呀!”
話音末落,但聽“哇哇”數聲,張無忌連吐幾口鮮血,人已頹然倒下。
殷離大驚失色,顫聲道:“曾阿牛,你怎么了?曾阿牛,曾阿牛……”
張無忌斷斷續續地道:“速……離此……地!”話音剛落,人即昏迷過去。
良久,張無忌悠悠醒來,但覺漆黑一片,全身冰涼,似被泥土覆蓋。心頭納罕,欲起身坐起,剛一抬頭,陡然觸到許多樹枝,臉頰微微生疼。張無忌心頭大驚,卻不敢再行動彈,惶然自問,莫非我已死了?微一運力,但覺內功依舊。隨即定下心來,氣運周身,透過諸穴,內力循行之處,了無滯礙,知傷勢己好。
卻不知何人竟將自己活埋了。
想到“活埋”二宇,不覺啞然。在海外荒島之上,自己曾誤以為殷離死去,便將她活埋。此番定是殷離認為自己已死,便又將自己活埋了。這端的是一報還一報,分毫不爽。
張無忌將九陽神功遍布周身,陡然躍起,破土而出。
天地間陽光明媚,溫暖異常。張無忌置身森林之中,但見古樹參天,小鳥啁啾,不禁恍有隔世之感。回身看去,見“墳”頭立有一木牌,上書:“夫君曾阿牛之墓。殷離謹立。”
張無忌心中雖感甜蜜,又覺傷心,一時竟無法分辨,便將木牌拔起,小心拭去上面的泥土。撫摸良久,遂將木牌放入懷中,四下里望去。
但見三丈開處,有一黑衣女子靜坐,俏臉之上,淡淡的布著幾條血痕,端的清秀絕俗,正是殷離。張無忌陡然呆了,但見殷離嘴角微微一翹,卻似對張無忌死而復活并無驚奇,反倒有三分薄嗔,羞惱地道:“你為何不死!”
張無忌聽她如此見問,立時楞住了。殷離見他不言不語,當真惱了,怒道:“曾阿牛,我在此問你,可是聾了不成?”
張無忌素知這表妹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卻極是溫柔,但此時卻讓他不知作何回答。張無忌只得囁嚅道:“我……我……”
殷離道:“我什么我,你既不死,還揣那木牌作甚,快還給我!”尚未言畢,怒容之中已透出幾分嬌羞之顏,到得末了,已成低語。
張無忌亦覺臉熱,伸手入懷,慢慢掏出木牌,卻不知如何處置才好。忽覺眼前一黑,殷離已將木牌奪去,掠回原處,身法端的迅疾絕倫,美妙無比。張無忌不禁脫口贊道:“好身法!”
卻見殷離雙手用勁,便要將木牌折斷,張無忌大急,道:“表妹不可!”急趨而上,搶下木牌,幸而尚未折斷,便呆呆看著上面之字,猶如癡了一般。
殷離道:“你,你總是要欺負我了?”
張無忌抬頭望去,見殷離淚水盈盈,楚楚動人,他深知殷離對己實是情愫已久,便輕輕捧起殷離的素手,款款慰道:“表妹別這般生氣,我,我實是喜歡這木牌。你就送與我可好?”
殷離猛然撲入張無忌懷抱,放聲哭泣,雙手緊緊抱住張無忌,食指卻用力刺入張無忌后背。
張無忌正要軟言相勸,忽然背心一陣劇痛,一股寒氣剎那間透入五臟六腑,隨即便覺全身寒顫無比。
張無忌不敢運功相抗,唯恐傷了殷離,驚道:“表妹,你這卻是為何?”但見殷離兀自哭泣不已,顯似傷心至極。
殷離曾修練過“千蛛萬毒手”,此功系用毒蜘蛛的毒液與自己的血液相合。一經武功稍有小成,只要一指刺中對手,即能令對方武功全失,端的陰毒霸道。但此武功練得深一層,則容貌便損一分,待得練成,人卻已經丑陋不堪。殷離不免于此。
誰知在荒島之上,周芷若竟趁機在身負重傷的殷離臉上,用寶劍橫七豎八劃了十數道傷口。殷離大難不死,卻因禍得福,聚于臉上的毒液倒隨血液流盡,只因周芷若所用寶劍極是鋒利,是以殷離容顏盡復舊觀,唯多了十數道淡淡的血痕,然并不有損俏麗,相反還顯出三分奇美。
卻說張無忌不忍心推開殷離,又不敢運功相抗,只得硬撐著。時候稍長,張無忌已覺頭腦發昏,眼睛模糊不清。此時縱想相抗,已了無內功。他精通醫理,情知已然難免,心下倒也坦然。
心想趙敏負氣而走,音訊全無,殷離情系己身,實難排解,此時若死,倒也一了百了。念及此,便輕輕撫摸著殷離,但覺四肢愈來愈軟,終于不支倒下。
殷離早已情亂意迷,身不由己地隨著張無忌摔倒于地。這一摔將殷離驚醒,發覺自已竟緊緊抱著張無忌,不覺大羞。待要躍起,才驚然發現張無忌額頭之上已然隱隱罩上一層青紫之氣,顯是中了“千蛛萬毒手”之毒。
不由驚疑地從張無忌身下抽出手來,但見自己食指上染滿了殷紅的鮮血,甫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傷了張無忌。
芳心急苦,忙伸手在張無忌鼻前一探,已了無氣息。
殷離不急反怒,“啪”地一巴掌打在張無忌臉上,恨恨地道:“曾阿牛,你真想死啊,可不能如此便宜了你!”
卻不見張無忌有何動靜。殷離一直伏在他身上。此時漸覺張無忌的軀體慢慢變得冰涼。殷離豈能不知張無忌內功遠遠高出她自己,他不運功強抗,自是怕自己內力不強,食指毒液反攻自己心經而受重傷。念及此,殷離面對這個長大了的張無忌,這個變得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的張無忌,竟有說不出的失意與傷感。一顆芳心,飄飄蕩蕩,不知零落何方。唯心念之中,不時浮現出那個小時候的張無忌,那個性情兇悍,蠻橫霸道的小張無忌,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懇求和愛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