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之后,張無忌先回客棧取了屠龍寶刀,便急趕到隔壁小酒家,向小二打聽趙敏是否來過,小二答曰沒有。
張無忌甚覺茫然,躑躅街頭,直至傍晚,方寫了一封短箋,藏于懷中,易容之后,遂徑投汝陽王府。
自西邊高墻一掠而入,兩排門衛數十人自無一人知覺,兀自威武雄壯地守住府門。
入得府來,卻見諸般雜役穿梭往來不絕,張無忌慢下身形,隨一丫環身后,向前走去。
但見王府之內,清池倒映七色彩燈,端的雅麗非凡。
前邊丫環蓮步輕移,長裙飄曳,身材婀娜多姿,竟絲毫不遜于順帝身側的眾多嬪妃。比之宮中諸芳,此小丫環獨具三分清雅靈氣。張無忌不禁啞然,心想蒙古望族,從馬上壯士一變為養尊處優的貴族,其間變遷恐非易事。
張無忌見將近水榭,便道:“小姐請留步,在下有事相請。”
那丫環轉身停步,見一虬髯大漢望著自己,奇道:“老爺喚的可是奴婢?”手中端著一托盤,托盤之上有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
彩光之下,但見這丫環雙目清靈,素美大方。張無忌道:“正是在下召喚小姐。老爺可不敢當,在下日間才進王府,不知這般張燈結彩,卻是為何,敢問小姐,莫非府中今日要宴請?”
丫環見他左一聲小姐,右一聲小姐地叫,倒也芳心大悅,瞧他打扮,想是王府中新來的下人,便道:“這是王爺和公子用晚餐,并非宴請。若是宴請,那才熱鬧呢。”
張無忌不覺咋舌,心想,順帝老兒也未必餐餐如此興師動眾,便道:“聽說郡主挺厲害,是與不是?”
丫環嗔道:“胡說八道,郡主武藝高強,心眼卻挺好,休信那般無知之輩亂嚼舌頭。我伺候郡主多年,豈能不知。”
張無忌心道:原來她竟是趙敏的丫環,怪不得如此清秀素雅。便道:“小姐為何不跟隨郡主了呢?”
丫環一聲長嘆,道:“郡主于半年前不知去向。前幾日老爺不知為何生氣,竟將一干服侍郡主的姐妹趕入廚房……哎喲,時辰快到,我得走了。”
言罷轉身離去,裙帶飄飄,纖腰微擺,猶似仙女行空一般。張無忌得知趙敏并未回家,心頭甚覺悵茫,再也無心觀賞。陡轉身向東北角掠去。
幾個起落,已到趙敏閨房窗外。屋內燈依然亮著,卻不聞言語之聲,唯有一人在緩緩度步。張無忌故技重施,戳破糊窗綿紙,朝里一望,度步之人正是汝陽王,庫庫特穆爾立在一旁。二人臉色陰沉,沉默不語。
原來,汝陽王自愛女趙敏離去之后,思念心切,稍有閑暇,便到女兒屋中排遣愁緒。庫庫特穆爾見父親如此,也只得相陪。久而久之,此屋倒成了父子二人商議大事之所。
張無忌不愿久留,掏出短箋,運力向屋內擲去,但聽“嗤”的一聲,短箋射破綿紙,直向汝陽王胸前射去。
庫庫特穆爾大驚,待飛身撲上,汝陽王已接住一張信箋。庫庫特穆爾當即破窗而出,見一條人影正縱上屋頂。待他彈身上屋時,張無忌幾個起落,早已掠過重重屋檐,沒入夜色之中,汝陽王府滿院武士,竟無一人知覺。庫庫特穆爾恐父親有失,不敢追趕,又回到屋中。
原來張無忌手擲信箋之時,早已算準力道。汝陽王只一抬手,便穩穩接住了。只是讓庫庫特穆爾虛驚一場,且毀了趙敏閨房的一扇窗戶。卻是張無忌始料不及的。
庫庫特穆爾回到屋中,見汝陽王臉色蒼白,急道:“父王,怎么了?”
汝陽王不答,只將信箋遞了過去。庫庫特穆爾展開一看,但見信箋上寫道:
“恭呈汝陽王及公子:爾父子乃蒙古豪杰,在下素來欽佩萬分。
但順帝氣數未盡,人力豈可挽回,故代為將御廚解職,令其遠遁。又礙江南八俊之舉。在下多有冒犯,尚望勿罪。然一切自有天定,汝陽王及公子以為然否?“汝陽王父子二人面面相覷,臉若死灰。良久,汝陽王一聲長嘆,緩緩步出屋子,雄健的背影頓時顯得疲憊不堪。庫庫特穆爾仰視屋頂,堅毅的臉上,滾落兩粒淚珠。
數年之后,曾有奇后密諭庫庫特穆爾,令他率兵入京,脅迫順帝禪位。庫庫特穆爾早絕行刺順帝之心,自是意不謂然,將到京城,便遣還隨軍數十萬,只帶數騎入朝,為此,奇后及皇太子深怨庫庫特穆爾,日后終不免又是一場內亂。
(滄浪客按:奇后,據《元史》載,系出高麗,后順帝欲立之為王后,礙于祖制,遂改奇氏為肅良合氏,算做蒙族的遺裔,仍封奇氏父以上三世皆為王爵。
又據《元史。太祖傳》載:后汝陽王父子馳騁沙場,奮戰南北,明知元之不保,尚勉力為之,實乃古今罕有的鐵血之士。
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一日曾問群臣日:“天下奇男子為誰?”
群臣皆以常國公常遇春對。
朱元璋拊髀嘆曰:“卿等以常遇春為奇男子么,遇春雖是人杰,朕尚得他為臣,惟元將庫庫特穆爾,終不肯臣于我,這正是奇男子呢!”群臣愧服。)
然此事與本書無關,不提也罷。
卻說當日張無忌離開汝陽王府,只見半汪冷月斜掛天際,說不出的清冷凄凄。正自孓然寂寥地躑躅小巷,滿懷愁緒遣之不盡之時,忽聽遠處傳來兵刃相擊之聲。
張無忌好奇心起,幾個起落,已掠至一荒蕪之所,但見在一株大樹的陰影之中,兩條人影正在圍攻一個青衣女子。看情形那女子一時還不至落敗。打量四周,不見尚有他人,遂又靜觀場中劇斗。
過不多時,三人已游斗至月光之下。待張無忌看清三人面目,心頭之震驚,更難言傳:那二人赫然便是玄冥二老,青衣女子卻正是張無忌的親表妹殷離!
張無忌曾數次與玄冥二老動手,知他二人武功奇高,更兼有那陰毒無此的“玄冥神掌”,端的令人心存畏懼。
二人當中,師兄鹿杖客好色,師弟鶴筆翁貪圖富貴,師兄弟二人曾一起投奔汝陽王,充任過趙敏手下。
此時殷離一柄長劍使得如瘋如狂,招式精奇。張無忌心中著實納悶,怎地數月不見,表妹武功竟然精進如斯,面對二大高手,雖不能脫身,但她守勢嚴密,時而有巧招攻出,一時卻也不至于落敗。張無忌驚詫無比,一時竟怔立當場。
玄冥二老四掌翻飛,終不能得手。鶴筆翁道:“師兄亮兵刃吧!”言罷連攻兩掌,震偏殷離長劍,抽空拔出兩支鶴嘴筆,雙筆一錯,往劍身上搭去。殷離懼他內功深厚,不與他硬接,手腕抖處,劍尖蕩開七八朵劍花,直撲玄冥二老。
張無忌暗道要糟!便見鶴筆翁筆點劍花中心,立時破了殷離劍招,跟著雙筆擲出,空中一碰,改變方向,徑襲殷離迎香伏免兩穴。殷離正見雙筆來勢,揮劍去撩,不料雙筆改變方向,此時長劍已不及收回。
背后鹿杖客乘機輕飄飄地一掌拍出。
變起倉促,張無忌當即電射而出,身在空中,已將一把碎石擊向鹿杖客。他知道玄冥神掌厲害。若殷離中掌,非身受重傷不可,是以先攻鹿杖客。
鹿杖客見碎石來勢勁疾,當即閃身避過。此時殷離已被雙筆點中,頓時動彈不得。鶴筆翁一招得手,隨即雙掌擊向殷離。他見有人來救,掌中已運十成功力,欲立置殷離于死地。
張無忌大驚,半空當中,熊腰一錯,身軀凌空移向鶴筆翁,揚掌拍下,逼他自救。鶴筆翁自不愿兩敗俱傷,當即中途變招,雙掌迎空硬接。“砰”的一聲巨響,張無忌給震得再度凌空飛起,鶴筆翁卻頹然委地,顯是受了內傷。
鹿杖客大吃一驚,他師兄弟二人聯袂江湖,素來罕逢敵手,怎地師弟竟給這虬髯大漢一掌擊傷?未及多想,提掌擊向殷離。但見殷離如紙鳶一般虛飄飄飛出去。
張無忌此時身在半空,情急之下,揮掌擊向鹿杖客。
鹿杖客不敢怠慢,當即雙掌上迎。誰知掌力甫一相接,張無忌早已使出武當梯云縱身法,朝殷離飛去。在殷離剛要著地的瞬間,張無忌伸手一抄,將殷離穩穩放在廢墟之上。這幾下兔起鶻落,端的迅急無比。
鹿杖客雙掌擊空,揉身中宮,直欺張無忌。卻聽鶴筆翁斷斷續續地道:“師兄,不……不 可!他是張……張……無忌……”
鹿杖客聞言止住身形,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虬髯大漢。
張無忌一言不發,兩把扯去假胡須,笑咪咪地看著鹿杖客。
鹿杖客惕然退后兩步,道:“張無忌,你怎地又來多事?”
張無忌順手解開殷離穴道,見她渾身發抖不能言語,知寒毒發作。微一運氣,九陽神功在體內循環一周,用掌抵住她腰間命門大穴。將九陽神功緩緩輸入殷離體內。
這才開口道:“她是我表妹。你看是我多事么?”
鹿杖客暗想,自己合師弟之力猶不能勝他,此時師弟受傷不輕,自己更不是張無忌對手,但如就此遁去,終是臉上無光,便訕笑道:“人人都道張大教主英雄了得,卻不知教主于護花一道也頗有心得。哈哈哈,教主大人,郡主娘娘可好呀?”
鹿杖客嘴上打著哈哈,腳下卻是一步一步往后退,待話說完,人已退至鶴筆翁身側立定。
張無忌雖心頭著惱,怎奈此時自己早已是氣血翻滾,又要運功替殷離驅除體內寒毒,當下不再開口,只冷哼了一聲。
方才張無忌空中變向撲擊鶴筆翁時,力道已盡,又遭了鶴筆翁傾力一擊,已覺真力不濟,尚未調勻氣息,又借力飛身接住殷離,早感氣窒難支了。此時僅憑一口真氣強支,如讓鹿杖客看出自己受傷,那今日之事大有堪虞。
鹿杖客縱橫江湖數十年,經驗何以老道,此時未瞧出張無忌受傷,實是因他師兄弟二人吃過他的大虧,對張無忌頗為忌憚。見張無忌不再進逼,鹿杖客道:“張無忌,你暗中偷襲,算什么英雄好漢,咱們改日再重新打過。”
張無忌不敢開口,聞言依舊只是笑笑。鹿杖客相機將師弟挾在腋下,陡然一個轉身,早已消失于夜幕之中。
張無忌暗道僥幸。